让其他人都给些意见,她自己当然更要清楚,总不可能早朝上全写上别人的建议。
颜溪对大景律法还算清楚,但她到底不是班科出身,有些细节并不清楚,她喊林睢意过来,是为了让这位‘冠军’出身的林大人给她自己详细讲一下大景的律法。
颜溪自觉上班摸鱼是对老板的不尊重,皇帝封她为御史,她就该时时刻刻都称职。
不得不说,要是大景群臣都是她这种打了鸡血的想法,可能大景早一百年便统一世界了。
皇帝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颜溪在很多方面确实比不上其他大臣们有能力有文化,但她有个许多人都没有的特质。
她认真,敢说话,且充满了鸡血。
这一天颜溪硬是把每一分上班时间都利用到了,扎扎实实做了一天正事,才在傍晚时依依不舍离开御史院,而其他大人们早就回家了。
吃了晚饭,颜侯爷还想询问两句她和连亲王的婚约之事,却只看自己女儿一脸严肃,伏在桌案前奋笔疾书,他凑近一看,只见上面白纸黑字写得密密麻麻,全是各种对于大景律法的建议。
稍稍犹豫,颜侯爷到底是没忍住心中好奇。
“溪儿,你这是?”
“爹,我在写明日早朝的折子。”
颜溪头也没回,依旧在奋笔疾书,面色看起来有些亢奋。
颜侯爷张了张嘴,最后只沉默下来。
是了,御史院确实有上奏修改或增添律法的权力,但大景律法已十分完善,除非发生什么大事,不然不会有哪个御史写这种折子,颜溪这是准备做什么呢?
他沉默了会儿,才道:“溪儿,其实你不必如此努力,律法之事,轻易修改不得,陛下不会同意的。”
“我知道。”
颜溪总算是停下笔回头看了他一眼,镇定道:“不过我会尽力说服陛下,陛下是个讲道理的人,如果我说的话有道理,他一定会同意的,如果我连陛下都说服不了,说明我的建议本身便有问题,这样的情况陛下不同意是应该的。”
出乎意料,颜溪写这些东西的时候神情亢奋,但此刻却十分理智,颜侯爷有些诧异看了她几眼,好一会儿才道:“也许爹爹真的老了,陛下英明神武,他看中你,定然有他的道理。”
“爹,您才四十多岁,哪称得上老啊?”
颜溪收好折子,对他露出个亲切的笑来,撒娇道:“您可是一力拼下了我们侯府这么大的家业呢,女儿和您比还差得远,女儿只是觉得,既然来这世上走一遭,总要做些事情,否则岂不是白走这一遭?就算女儿以后嫁给连亲王,也希望后世之人称呼我是颜溪,或是颜大人,而不是某某亲王妃。”
这是她真正的想法。
颜侯爷听得洒然一笑,忍不住打趣道:“那是自然,你女子为官,乃是大景第一人,就算以后别人称呼,那也是称呼连亲王为颜大人的丈夫。”
可见颜侯爷这段时间确实感觉到了二女儿某些方面的了不起。
颜溪被他这话逗得笑了一声,才道:“爹,您放心,有女儿在,以后每一天早朝都会很精彩。”
颜侯爷笑着笑着突然僵住了。
他忽然想起了今日皇帝的表情。
要是每一天都这么‘精彩’,陛下真的不会有天忍不住勃然大怒或是干脆禁止颜溪参加早朝吗?
颜侯爷有些心虚想着,看了眼自己女儿兴奋的面容,他默默咽下了这想法。
陛下一向宽宥,想来应该是可以体谅的······吧?
第142章 一腔热忱
心下有些讪讪, 颜侯爷没和她说两句便露出一副凝重表情,飞快离开了她院子。
颜溪看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如今事情都解决得差不多了,正是颜家最得势之时, 怎么她爹还露出这样的神色呢?在担忧什么?
颜溪想了一会儿没想通, 只好暂且放下。
她实在没想到还有什么事能让颜侯爷有心,也许是她爹后院里的事,既然颜侯爷不说, 她还是少管得好。
思及颜夫人这些时日的表现,颜溪突然有了一丝明悟。
她露出淡淡微笑, 把刚写的折子又拿出来检查了一遍。
第二天颜溪照例起了个大早。
抱着昨夜辛辛苦苦写的折子, 她满面兴奋, 天才微微亮便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样把颜侯爷和颜大哥都唤起来准备去早朝。
在颜溪心中,别的不说, 至少他们家得是大景最勤奋的臣子, 功劳有没有不提,可姿态一定要端正。
颜侯爷实在苦不堪言, 却又没法说什么,因为颜溪的所作所为十分符合一个臣子该做的。
她就是那种老板最喜欢的员工, 天天充满激情,起得比鸡早, 睡得比猫晚,每天干劲十足奋斗在工作岗位上, 也无怪皇帝喜欢她。
可他年纪大了, 真经不起折腾。
颜侯爷拖着有些困顿的身体,淌着微微亮的天色同儿子女儿一起出门,刚出门便瞧见颜府门口停了一辆天青色的马车,马车从外表看上去并不显得奢华, 只在拐角细微处刻有精致的竹兰图案,显出些微低调雅致来。
见颜府大门打开,马车里有人掀开车帘,朱红色的官府,艳艳红色间露出一张温润俊美的脸。
“颜溪。”
他第一眼看向颜溪,随后才同颜侯爷和颜大哥额首行礼,道:“叨扰颜叔了。”
颜溪有些发愣,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但看连亲王穿白衣之外的颜色还是有些说不出的感觉,她愣了两秒才走到他马车旁边仰头看他。
“连皇叔?你这么早来有事吗?”
颜侯爷和颜大哥同样仰头看他。
连亲王面带微笑,只从容道:“你为人端正勤勉这是好事,可也要考虑颜叔和婶婶,颜叔实在用不着去这么早,日后上朝还是我来接你吧。”
他目光扫过颜侯爷有些困顿的面容,面上笑意稍稍深了些。
颜便顺着他目光看了眼自家爹爹的脸,观察了一会儿才疑惑道:“爹,你很困吗?”
颜侯爷有些僵硬笑了笑,带着丝苦涩道:“不、不困。”
困也不能说出口啊,颜溪这种态度是好事,他只是有些不习惯而已。
颜溪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叹道:“我还以为你们都和我一样,很喜欢上早朝呢。”
颜侯爷微微弯了弯唇,到底没能说出话来。
是啊,他也没想到这世上还能有颜溪这样尽忠尽职之人,简直是为官的典范。
“唉。”
颜溪叹了口气,终是诚恳道:“爹,明日起我就不和你们一起走了。”
曲高和寡,她明白不了他们的消极,但能理解每个人对工作态度的不同。
颜侯爷看着自家女儿那一脸唏嘘和叹息表情,只能哭笑不得道了声好。
这简直天生为官的料子。
见他们说完,连亲王便继续笑着说:“颜溪,上来吧。”
虽说今日颜侯爷是肯定不可能再回去睡个回笼觉了,但颜溪略略一犹豫,还是上了他的马车,让自家哥哥和爹爹独处。
说实在话,她是个果决的人,既然家里已经为她选好了,她也没什么好扭捏的,她的字典里从来没有扭捏这两个字。
连亲王见她上了马车,这才同颜侯爷和颜大哥道了声安,放下车帘。
两辆马车一同朝皇城缓缓驶去。
途中没什么交流,颜溪一直抱着自己的折子发呆,没过多久便到了皇城。
不出意外,她们家果然又是到得最早的,只是今日还多了连亲王。
颜溪工作时很认真,连亲王原本还想同她说两句什么,都被她直接拒绝,还被义正言辞告诉:“早朝时间不谈政事之外的事情。”
连亲王只能无奈又宠溺笑了笑,本想摸摸她的发顶,可看见她带着官帽,只好微微碰了碰她的帽檐,无奈走回文臣之首的位置,回头还能看到颜溪蹲在乾坤殿门口正等着上朝的模样。
说来也巧了,颜溪站在乾坤殿门口,文臣最末端,连亲王在文臣之首,最靠近皇椅的位置,两个人一首一末,其他文臣都在他们中间。
除了他们这几个人之外,其余朝臣都在正常时间里到来,等群臣都到了,皇帝才姗姗来迟。
跪礼之后,照例是朝议,颜溪这次没等朝议说完才开口,群臣刚行完礼,皇帝都还来不及说话,便看她大步走出,从队列里走到大殿中央,面色认真道:“臣有本要奏。”
皇帝下意识眼皮子一跳,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颜溪开口一般不是参人就是参人,且她平时都是在朝议结束之后最后的时间才开口说话,今日第一个便站了出来,皇帝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瞥了眼颜溪手里的折子,微微一顿,才试探道:“谁犯了大事?”
能让这姑娘这么严肃,可见不是小事情。
颜溪却被他的话弄得愣了一下,才茫然道:“陛下,臣没准备参人。”
皇帝连她的折子都没看,怎么就知道她要参人了?她是那种随随便便想方设法只会参人的人吗?
颜溪默默腹诽了一句,把折子递了上去。
皇帝这下是真有些好奇,他接过太监总管递上来的折子,打开仔细看了起来。
虽说颜溪的字还是跟狗扒似的,但至少比一月前好多了。
皇帝眉心跳了跳,勉强能看下去。
等把颜溪写的折子全看完了,他才有些神色奇怪道:“你要······修订大景律法?”
此话一出,在场诸多大臣们都变了脸色。
律法为一国根本,这可不是小事,甚至可以说是一等一的大事。
这简直是要无端在明都城翻起一场风浪。
无数人目光汇聚在大殿中央,只觉得颜溪那张少女稚嫩的面容下隐藏了诸多隐秘。
这位颜大人看似只是个不起眼的五品小官,可每次一出手必定要搅得天翻地覆,在场之人已经没有任何人会真把她当个十多岁的小姑娘看待了。
就在她稚嫩面容下,藏着大景权力巅峰的变化。
颜溪在众目睽睽之下却十分镇定,她微垂着眼眸,脸上是难得的正经,并未有任何插科打诨的意思,反倒语调清晰,声音清朗道:“启禀陛下,臣这些时日仔细研究过大景律法,发现还有许多可以修改的地方,比如第一百二十三条,勋爵可以功勋抵杀人之罪,臣认为此条律法有些不妥。”
皇帝拿着她的折子,面色倒是慢慢平静下来,他淡淡道:“有何不妥?”
颜溪也不惧,只继续说自己的看法:“臣并非全然否定这条律法,只是功勋抵罪也应该分不同情况,倘若失手杀人,或是所杀之人最大恶极,则可视情况处理,可若所杀之人乃是无辜者,又或者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便该重判,我大景以礼立国,最重礼法律常,恶意杀人者视生命为无物,无论是否勋爵,都该偿命!”
她只是举例了其中一条不算显眼的律法,但触动的却不仅仅只是冰山一角。
在这条律法中,包含着的是勋爵与平民之间的抗衡。
贵族从来高人一等。
甚至从某种程度来说,皇室也是贵族,只是皇帝身为天子,心系万民,他所看到的绝不仅仅只是荣家和皇族,还有天下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