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白芙默默递上手帕,许华章没接,自己拿袖子擦了擦,把眼睛擦得红红的,像个可怜的小狗:“姐姐,我错了。”
许融:“嗯。”
她不多作回应,许华章自己闷坐了一会,慢慢缓过劲来了,小声道:“姐姐,你真的要嫁给萧信吗?你要是不愿意,其实还是有办法的,张维令答应我,他可以替我去把萧夫人那里的婚书偷出来——”
许融惊讶了一下:“什么?”
跟着她反应过来:“你跟张小爷讲和了?”
许华章点点头:“他脾气虽然大,还算讲道理,我跟他合伙把罗承安揍了一顿,就好了。”
许融啼笑皆非——这算是哪门子的讲道理,但她也不同情罗二爷,后台不够硬就敢卷到豪门秘事里去,挨两顿打算轻的。
“没把人打坏了吧?”
“没有,没有。”许华章摇头,“张维令现在出一趟门,好多护卫跟着呢,不会让他再闯祸的。”
“那偷婚书又是怎么回事?”
“张维令还恼着萧夫人,张老夫人压着不肯叫他和姐姐闹开,他那口气一直堵着,我们现在熟悉了,我找他说,他想给萧夫人添乱,马上答应了。”许华章细长眼睛里闪着讨好的光,“姐姐,萧信配不上你,我们把婚书拿回来,你别嫁给他了。”
许融看着他,看了好一会。
许华章渐渐被看得心虚起来:“姐姐?”
“你原来打算告诉我这件事吗?”
许华章声音低了八度:“……没有。我想给姐姐个惊喜。”
是听了许融叫他想一想的话以后,他才说出来的。
“你做这件事,不容易吧?”
不管怎么说,许华章是实打实打折了张维令的胳膊,算一算时间,伤筋动骨一百天,他这会儿的夹板才刚刚取下来,许华章要去同他和好,还要说动指使他办事,这里面下的工夫时间,不是一两句话说得完的。
许华章看许融脸色本来以为要挨骂,听这么问,有点不好意思地抓抓头:“也还好。”
许融看着他,这个弟弟比她想的有才能,就是太偏了,他好像天生就走了偏锋那一挂,干的每一件事都在惹祸的悬崖边缘反复横跳。
“你告诉我是对的。”许融先肯定他,然后摇了摇头:“但这不是偷婚书就能解决的事,就好像你放跑了萧伦的大雁也没用一样。”
许华章乖乖点头:“哦,那我不干了。”
“以后也不要说萧信配不上我了。”许融想了想,“对了,你在外面见到他,没有再跟他发生冲突吧?”
她忙着备嫁,一直没出过门,但这些少年们是关不住的,京城豪贵区就这么大,碰过面很有可能。
许华章摇头:“没有,他不出门。”
许融听出来问题:“你打听过他?”
许华章擦了把鼻子:“那个,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嘛。”他怕许融生气,说完就忙道,“但是姐姐,你知道他都在干什么吗?”
许融投以关注。
“读书。”
吐出这两个字的时候,许华章的眉毛以一种奇异的神气飞起来,嘴角也抽抽着——憋笑憋的,“张维令替我打听的,说他现在像个闺秀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知道发什么癫。”
许融满意了:“这很好。”
萧信果然言而有信,名字没起错,真是个靠谱的人。
许华章不解:“啊?”
许融正色道:“读书是正经事,你不读,也不应该嘲笑别人用功。”
许华章不太开心:“张维令笑得才大声呢——好吧,我不笑就是了。”
“不只不笑,你如果见到他,还要多夸赞他,好学上进,是个优秀的人,知道吗?”
许华章瞪大了眼:“我为什么夸他?”
因为萧信爱听,能听一路。
许融道:“我看你天天没个正经事,现在还和张小爷混到一块去了,我要和娘说一说,你这个年纪,正也是读书的年纪——”
许华章马上改口:“我夸,姐姐,我看见他我就夸他。”
许融忍不住笑了,再看了看他:“章哥儿,我走后,家里就只有你了,你要听娘的话,不要总惹事。”
这是正经嘱咐,许华章直起身来,应道:“嗯。”
许融又道:“但不用全听她的,娘是个不大明白的人,你懂吗?”
许华章的胸脯挺了起来:“我懂,姐姐,该我拿主意的时候,我自己拿。”
他觑着许融的脸色,补了一句,“拿之前,多想一想。”
许融微笑:“对了。”
第21章 出嫁
日子进了正月,许融过了她穿来的第一个年。
许家丁口单薄,除夕守岁的只有她与许夫人许华章三人,至隔日,陆续有些旁系亲戚与朋友上门来拜年,许华章代表许家也出门去吃了几趟年酒,许融作为待嫁姑娘,婚期在即,哪也不用去,只在家中安坐。
浓厚喜庆的年味直到过了正月十五元宵夜才从京城散去,而没几日,声声爆竹又将人们从沉睡中唤醒。
长兴侯府在短短一个多月内办起第二桩喜事,迎原世子夫人进门,嫁与世子之弟。
大年下,人们还沉浸在那种年节的慵懒与饱足中,不怎么想干活,倒非常乐意磕着瓜子吃吃瓜。
长兴侯府完美满足了百姓们的需求,迎亲的队伍两旁不但跟了许多小童闲汉,乃至有簪缨之家都心生好奇,悄悄派出下人尾随打听的。
打听得多少不知道,由吉安侯府抬出的连绵不绝的云蒸霞蔚般的嫁妆是明晃晃现于世人眼前。
两家在同一片城区,为了完成夸耀嫁妆这一例行程序,新郎迎到新娘子后,要先绕西城一圈,再入长兴侯府。
许融午时出门,酉时初跨进萧家大门,她嫁妆的最后一抬在此时刚出许家门槛。
一路跟着走的讨喜钱的闲汉们喊贺词的口气都变得麻木起来——怎么会这么多,这户人家得多有钱!
有些见识的老人们也站在街边,揣着手,哈着白气,互相闲话:“有年头没见到这样儿阔的了吧?”
“可不是。”
“上个月才热闹过的那遭都差远了。”
“您说得对,差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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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远了……”
“听说后面还多着呢,从街头望,都望不见街尾……”
“难道为了争口气,把家底全陪来了?”
“怎么可能,再傻也傻不到这个份上,能陪来这么多,只能说明新奶奶家里的更多……”
“嫡长女,还是不一样的……”
类似的窃窃私语响在长兴侯府的各个角落里,萧夫人自然最先接到了消息,紧急命人将新房附近的后罩房腾出了几间来充做库房,不然等新人进了门,嫁妆却放不下,笑话就闹大了。
“音娘,你别跟着我了,去花厅那边看看,招呼一下客人。”萧夫人说完,觉得身边似乎没有动静,忙碌里扫一眼过去,加重语气道:“音娘?”
着一身石榴红长袄、满头珠翠的少妇猛地回过神来,忙道:“太太,太太吩咐我做什么?”
萧夫人皱了皱眉,将话又重复一遍,少妇俏丽脸庞微红,应道:“是,我这就过去。”
她从萧夫人身侧行出,将出门时却险些与一个捧银盘的小丫头撞到一起,跟着少妇的婢女即刻斥责,少妇摇摇头:“算了,走吧。”
一行三四人匆匆出门。
萧夫人见到这一幕,眉头皱得更紧,低低道:“指望她帮忙,还不够添乱的。”
立在她身后的一个四十出头仆妇模样的人听见了,笑劝道:“太太别着急,大奶奶也是新媳妇呢。”
说话间,又一波人前来请示,萧夫人连生气的工夫也没有,又忙着居中调度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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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二刻,许融走过长长的前庭,将进入长兴侯府正堂,行三拜大礼。
府路两旁比街上安静了些,少了百姓们的闲言赞叹,变成了宾客与两家亲眷们的低声议论,间或也有小童快活的笑声。
“看新娘子喽!”
“有什么好看,上个月才看过。”
“你不爱看,我要看,我告诉你,这个嫂嫂才是原来的嫂嫂。”
“我有什么不知道,新大嫂厉害,抢了这个原来嫂嫂的——”
“嘘!”
“唔唔——”
两个“博学广闻”的小童被捂嘴抱走了。
许融在盖袱下失笑。
她脚下一步一步,稳当无比,察觉到在前方牵引她的红绸有片刻的松垮——当是萧信迈漏了步子,她配合地将步距缩小,很快前方调整过来,又走了七八步后,有限的视野里出现了冲洗得十分洁净的台阶,白芙在一旁低声提醒:“姑娘,要进正堂了。”
许融“嗯”一声,她的声调也很稳。
对她来说,这更像是一场大型真人体验项目。
体验流程来到了拜堂这一步。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中间穿插着傧相的无数吉祥话儿,拜完后,新人各自被扶起来,傧相嘴皮翻动,又是一大串赞美之词砸出来,一路撵着新人的脚后跟把他们砸去新房。
新房小院里张灯结彩,说词的换成了一个喜娘,能在这里的只有一些女眷了,但程序之繁琐不下于拜堂时,坐床,撒帐,挑盖袱,饮合卺酒——
盖袱终于被挑开,许融重见光明时,只觉得眼前一亮。
亮的不只是红烛是灯,也是人。
从茶楼一别,算起来她有两个多月没见过萧信了,此时他坐在对面,一身大红喜服,是从没穿过的鲜明颜色,衬得脸色也不像惯常那么阴沉,额发整齐梳起,露出长眉入鬓,冷目如星,从前被气质压住的清俊尽数倾泻。
正向他递酒的丫头脸颊居然红了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