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再去庆王府一趟。”许融自语。
话音刚落,手腕一紧,却是林信警告似的伸手过来握住了她,他指尖犹带一点甜瓜的凉意,话语更凉:“不可。你回去,我现在就送你走。”
他站起身来。
许融由他握着,仰头笑道:“不用担心,我不去找庆王,只是见一见淑安郡主。她也许知道郑知府的下落。”
林信一顿:“郑知府?”
许融点头:“平凉现在已经像一锅煮沸了的热水,想控制住只有找米下锅。几十万张嘴,谈何容易,就是朝廷允准再从外地拨粮,一套程序走下来,怎么也要半个月到一个月——”
“一个月。”林信沉声接话,“我们已经上书了,但甘肃全境都有旱情,要拨粮,只能从省外调拨,最快也要一个月。”
许融问:“你和周佥宪带来的粮食,还能供应多久?”
“七八天。”林信回答,“加上我们这几天与城中大户谈判,让他们捐出来的粮食,一共在半个月左右。”
就是说从最乐观的角度估算,中间也出现了半个月的空档。
而人是不可能半个月不吃饭的,就算靠树皮草根之类再撑一阵,又怎么说服百姓半个月后粮食就会来?
饥饿的人群,很难有理智。
无法可解的情况下,那么,就需要设置一个缓冲点了。
“必须找到郑知府。”许融再问他,“你们有他的线索吗?”
林信默然摇头,道:“我们一来就找他了,问了好些府衙与他相熟的属官,都说不知情。这件事不能张扬,只能私下里来,我和周佥宪以寻访民情的名义走了好些天,都没有寻到他的踪迹。”
郑知府失踪的消息目前还得瞒着,一旦传出去,谁都知道常平仓一定出问题了,那不用等半个月后,百姓现在就得□□。
但又不可能一直瞒着,今天已经闹了一出冲击府衙,城外粥棚不停,百姓心里吊着一线希望,还能被糊弄回去,可粮食坚持不到那么久,总是会停的,到那时候,拿不出粮,那至少得拿出一个罪魁祸首来。
毫无疑问郑知府就是这么个人物,在事态濒临失控前,把郑知府拉出来砍了,压一压百姓的脾性,也博取百姓的信任,让大家再等一等。
这就是许融此前所想郑知府不可取代的“重要作用”了。
“要见淑安郡主,”许融又想了想,“其实不必一定进去王府,我没料错的话,郡主现在说不定也很想见我。”
所以,设法传个话就够了。
“派谁去好?”她问林信。
这个人选不能是她的手下,不然庆王耳目灵通,这一去又没了。之前去找小柳的下人还没回来呢。
林信听说她放弃去王府冒险,松了口气,想及客栈外饥饿的百姓们,迟疑片刻,道:“我来了这些天,在城里有相识——”
一语未完,白芙出现在了门前,面色有些紧张:“世子,奶奶,外面有人求见,说奉淑安郡主之命。”
许融眼神一亮,巧了么,瞌睡遇上了枕头,省得他们费事了。
“快请进来。”
来的不是生面孔,正是之前一直在淑安郡主身侧的那个嬷嬷。
她请许融去淑安郡主在城中的一处私宅:“那儿清净,也安全,便于主子们说话。”
许融欣然起身:“请嬷嬷领路。”
那嬷嬷见她如此痛快,本来板着的脸色也缓了缓:“请随老身来。”
许融往外走,林信想要跟上,许融向那嬷嬷歉意一笑,扯了他到一边低声道:“玄诚,你别去,若是万一有事,你在外边才好援手。”
两个一块去,可就叫人一网打尽了。
林信反应过来,但放不下心,握着她的手不肯放开,许融也心软,由着他,直到那嬷嬷忍耐不得,干咳了一声。
许融才挣了一下:“……好了,我去去就来,你也有许多差事要忙,别耽搁了,晚上有空你过来,我们再说话。”
赈灾事宜千头万绪,林信实则比她忙碌多了,这一会儿功夫都是跟周佥宪告了假的,他只能点点头,看着她出了门,而后自己也匆匆离开,赶回府衙去。
淑安郡主的私宅在相反的另一个方向。
这回可以坐车去,轻松了不少。
许融沿途又看了看外面风物,只见处处颓然景象,这一整座城,都已不存多少生机。
她心中叹息之余,想见淑安郡主的心更胜了,以至于踏进那座幽静宅院,重见淑安郡主金面时,她的神色微笑居然比淑安郡主还殷切些。
“……”淑安郡主愣了一下才道,“坐吧,看茶。”
待许融坐下,她忍不住问,“我派人强请你来,你高兴什么?”
“郡主说哪里话。”许融笑道,“臣妇先前与郡主一会,便觉投缘,只愁没有机会再来与郡主说话,不想郡主与臣妇心有灵犀,这么快又邀了臣妇过来,臣妇怎么不高兴呢。”
淑安郡主脸色有些微诡异:“……”
有这事?她怎么不知道。
许融补充:“臣妇后来觐见王爷,连王爷也说,知道臣妇与郡主投缘,该留臣妇住一阵子,与郡主作伴才是。只是臣妇夫君寻去,不好拆散了我们,才罢了。”
听见她提及庆王,淑安郡主脸色变了变,追问道:“父王果然这么说?”
许融道:“臣妇即便有胆量扯谎,又哪里敢编排王爷的言语?郡主不信,回去问一问在场的下人,就知道臣妇所言不虚了。”
她实在镇定,又有理有据,淑安郡主不信也不行了,脸色完全地和缓了下来。
第125章 围困
许融大致猜得到她的心思, 她劫了人,庆王言辞里没有怪罪,还颇显维护, 淑安郡主腰杆变直,心情也跟着变佳了。
这是件好事,至于当时的实际语境之类无关紧要的问题嘛, 就不必多提了。
“我听说,那小贱人年纪老大还没找得着婆家?”淑安郡主吸取了前回教训, 抓紧时间开始发问, “萧侯的长女, 身份也不低了罢,怎么, 是长得很丑么?”
许融实事求是地回答:“大姑娘肖母, 姿容楚楚。”
淑安郡主重重地冷哼了一声。
许融意识到比起萧珊,阮姨娘才更遭她痛恨,至于对萧珊,是厌恶里夹杂着好奇, 情绪上倒没有那么深重。
“那是为了什么?眼光太高了?”
淑安郡主嘴角轻撇, 她这随口一句猜中了一半, 许融替她补上另一半:“萧夫人深恨阮姨娘, 因此对大姑娘多有留难。”
淑安郡主身份虽高, 也长于后宅, 当即了然:“那是应当, 谁家主母不厌恶这等贱人。”
许融沉默片刻, 还是隐去了萧珊正与探花议亲的后续不提,淑安郡主倘若心血来潮去搞个破坏,萧珊这辈子就真要耽误下来了, 上一辈错综的恩怨,又何必连绵到下一代去倾轧不休。
“那个姓阮的,”淑安郡主停顿了一下,才道,“听说后来又生了一个儿子?不要脸的贱人,运道倒是真好!”
许融点头,她现在对阮姨娘有些无法评价,不是她同情阮姨娘,她没韦氏那么良善不记仇,不过,在那段与三个男人纠缠暧昧的往事里,阮姨娘也不过十来岁的年纪,当时种种果然都出于她的本心吗?
想来如韦氏所说,总有身不由己之处罢。
淑安郡主灌了一口茶,明显是压心火的模样,许融劝她:“都是多年前的旧事了,郡主闲了,当是讲古听一听罢了,何必为此动气,气坏了身子,就不值当了。”
一旁的嬷嬷忙跟上道:“郡主,正是这个理,不说别的,府里的家务还等着您打理,您再病了,可交给谁呢,外头局势已经那样,府里千万不能乱了。”
许融目光一凝——再?
王府里已经有人病了?对了,淑安郡主是出嫁女,她会回府来主持中馈,病的人只可能是一个,庆王妃。
庆王妃病在这当口——
“母妃还不是叫那贱人气病的!”淑安郡主冷笑,“父王也是会骗人,只说跟那贱人再无瓜葛,要不是常荣时漏了口风——”
嬷嬷急道:“郡主!”
但已够许融捕捉到关键词:常荣时,正是常姝音的二哥常二爷,此前曾受常姝音所托打听过萧珊的身世。
这条线索在此时以这样的方式连接了起来,看来是常荣时没料到庆王妃居然不知此事,行事间有所疏漏,导致庆王府内部出现了些变故。
没有这个变故,她也不能这么容易跟淑安郡主搭上线,真是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许融眨了眨眼,淑安郡主注意到了,没好气道:“你想说什么?”
“臣妇只是有一点感叹,”许融缓缓道,“萧夫人也是去年才得知大姑娘的身世。”
淑安郡主愣了一愣:“嗯?”而后反应过来,一时却也不知能说什么,干干地笑了一声。
其中的讽刺意味,令里外都沉寂下来。
许融借这空档思索着该如何把话题引到郑知府身上,还没想出个眉目,忽地隐隐听见围墙外有些喧哗之声。
淑安郡主皱起眉来:“什么人在吵闹?”
嬷嬷福身:“老奴出去看看。”
淑安郡主这座私宅距离庆王府甚远,地处幽静,粉饰精雅,许融进门前注意过,从选址看得出有在尽力低调了,但郡主私宅,再低调,宅角墙边也控制不住要溜出来几丝儿富贵。
在平凉这样许多百姓都还住着窑洞的地界,无法不散发着有钱的气息。
随着嬷嬷出去,墙外的喧闹有一刻静止,但很快又卷土重来,且到了在厅堂中能清晰听闻的地步。
许融心下有不祥预感,此时城中随便冒个火星子都能燎着,出现这种动静可实在不算好事。
她站起来:“郡主,您带了多少护卫过来?这里又有多少护卫留守?宅子有留进出的后门吗?或者您有身手利落的护卫能不惊动外人翻墙出去报信?”
她连着几个问题把淑安郡主问懵了:“不多——这里我很少过来,父王都不知道此处,有没有后门我不记得了,你问这些干什么?”
她深怕庆王得知她又找了许融,所以特地选在这处很少使用的私宅,既然很少使用,自然不会留多少人手,只有几个看门打扫的下人,护卫随侍都是她现带来的,为了避人耳目,也精简了一半,不过十余人,正经护卫只有六个。
许融没有回答,因为她已经看见嬷嬷满面仓皇、脚步散乱地冲了回来。
淑安郡主发现不对,也站起来了:“出什么事了?”
“郡主快走吧,这里呆不得了!”嬷嬷气喘吁吁地道,“来了一群灾民把这宅子围了!”
屋里立着的侍女们一齐变了颜色,还有人忍不住惊呼出声。
“怎么会到这里来?”淑安郡主一怔之后厉声道,“他们想干什么?”
“这地方偏,主人家看着又殷实,”许融接了话,“大概想抢一把。”
嬷嬷惶惶地点头附和:“周护卫带人在前面和他们骂上了,听话音,是这个意思。”
淑安郡主又惊又怒:“好大的胆子!没亮明白我们的身份么?”
“周护卫说了,但那些人疯了,总不肯信,还以为、以为这里是哪个老爷背着正房置的外室。”嬷嬷带着点磕绊回道。
“郡主,趁周护卫还能拦着他们,我们快走吧。”她又催道。
淑安郡主气得脸色铁青,却知道不是发性子的时候,匆匆把有限的人手召集起来商议对策。
好消息是,从正堂绕出去,过一处小花园,西角上有一处后门。
坏消息是,因为前面为周护卫等人所阻,有一部分灾民顺着围墙已经绕到了小花园外边,这一出去,就与他们撞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