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门,从里打开。
大家看去,只见攸宁公主穿着红色的里衣,站在门里,身形纤细柔美,长发披散,一双大大的杏眼看起来没有半分初醒的惺忪,反而清醒得有些凌厉。
“公主怎就这般出来了。”张嬷嬷忙上前要将她拉回去,“驸马定会没事的,您别着急。”
“将府里的红色都换下,换白的,准备设灵堂吧。”楚攸宁不用听也知道是沈无咎的死讯传回来了,这样做应该没错吧?
院子里瞬间寂静无声。
院门外,程安程佑看向坐在抬椅上的男人,主子刚醒来该不会又要气昏过去吧?
好不容易从鬼门关回来的沈无咎,不顾军医阻挠一定要回京,就为了阻止这桩婚事,快到京城的时候,一直强撑着没昏过去,没想到还是回迟了一步,更没想到的是对方竟知道他会死似的。
“进去。”沈无咎有气无力地说。
第8章
与此同时,巧荷也说,“回,回公主,率先赶回来知会的人只说四爷受了重伤,并,并不需要灵堂。”
“……”
好像有股尴尬的风静静吹过。
“那大概是还剩一口气?”楚攸宁不确定地说。
原主的前世记忆里,明明传回来的只有死讯,一个月后,沈无咎的庶弟才举柩回京。
“公主。”
张嬷嬷和巧荷异口同声,前者觉得不妥,后者是气的。
就算是公主,也不能随便诅咒别人死啊,他们将军府如今就靠四爷撑着了。
这时,程安和程佑抬着沈无咎进来,打破了尴尬。
张嬷嬷眼皮子一跳,这时候能进来的只有这个院里的男主人了,驸马该不会听到了吧?
楚攸宁倒没觉得有什么,她在末世看惯生死,原主前世记忆告诉她沈无咎必死,她那话只是代表对于变数的不确定罢了。
她看着坐在抬椅上的男人,这个原本应该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的男人。
他穿着暗红色的衣袍,面如冠玉,长眉入鬓,直鼻薄唇,因为受了伤,脸上带着脆弱的苍白,虚弱得好像一根手指就能推倒他,眼神却锋利得像只随时会反扑的猛兽。
看惯了丧尸,末世又处处硝烟弥漫,腐味充斥,人人为了活命,没条件,也没心思打扮,所以楚攸宁就没见过这么帅的男人,仿佛占尽了整个世界的风华,难怪人称玉面将军,光看着他就可以洗去在末世辣眼的一幕幕。
可是再养眼也改变不了他没死给楚攸宁带来的冲击。
说好的战死呢?她决定嫁进将军府可是奔着守寡来的。
“公主似乎笃定我会死?”沈无咎目光犀利地看向楚攸宁,心里怀疑她是不是也知道什么。
“驸马……”
张嬷嬷刚要开口解释,沈无咎冷眼扫过去,目光又落回到楚攸宁脸上。
尽管此时的她穿着红色里衣,看起来分外单薄柔弱,也有着一张纯良无害的脸,可就是这样一张脸,可以眼也不眨地将沈家满门女眷献给敌军糟蹋,连最小的侄女都不放过。
在边关重伤临死时,他做了个梦,梦见京城城破,就因为昏君为一个美人与越国开战,导致越国挥军直捣京师。
甚至连城都不用攻便有人主动打开城门,迎敌入侵,他看到满城狼藉,看到越国敌军对沈家女眷污言秽语,看到那贪生怕死的公主将沈家满门献给敌军,看到八岁的侄儿给人当脚踏!
更是从路人嘴里得知,他死后成了为救庶弟,贻误军机,导致丢失重要关隘的罪人。他一死,因为无垢是庶子身份,沈家军被有心人煽动,动摇军心,威震天下的沈家军四分五裂,无垢独木难支,成了沈家最后一个战死沙场的人!
如果不是醒来听到上奏的战报真的和梦里一样,他还可以骗自己那只是一个梦。
楚攸宁自然能察觉到沈无咎眼里的敌意,虽然闪得极快。想想他也是被迫娶的公主,也就能理解了。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死,但是她原本是奔着守寡来的,现在出了变故,为了守寡大计,她是要弄死他呢,还是要弄死他呢?
楚攸宁这么想着,靠杀丧尸杀出来的浓烈杀气也带出一丝。
沈无咎驰骋沙场多年,敏锐地察觉到有杀气,目光凌厉地巡视过这里的每一张脸。在这里的都是一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就连眼前这个有生杀大权的公主也是纤弱单薄,杀气自是不会来自她们。
“都在院里干嘛呢?程安,程佑,还不赶紧把老四抬进去,还嫌你家主子伤得不够重是不是!”大夫人带着宫里派来的太医赶过来。
都说长嫂如母,大夫人嫁进来的时候沈无咎也才七岁,只差没把他当儿子看了。后来沈家出了变故,小小的少年郎撑起整个沈家,她们这些嫂子更是心疼,平日里相处也没那么拘谨。
楚攸宁看到大夫人进来,立即松了念头。
算了算了,看在那么多寡妇还需要靠这个男人的份上,她就先不弄死了。
那丝杀气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沈无咎递给程安一个眼神,让他去查。
太医来了,沈无咎被抬进新房里,躺在床上,解开衣裳,腰上缠着的层层纱布已经被染红,大夫人看了心疼得不行。
“你说你,陛下也没勒令你必须赶回来,要保重好身子才是要紧事。若是你有个好歹,你让公主步嫂子们的后尘吗?”
大夫人这话就是故意说给公主听的,好让公主也认为沈无咎就是伤着了也尽力赶回来跟她拜堂成亲,可惜公主的心思完全没在这上面。
咔嚓……咔擦……
边上,楚攸宁拿着一个苹果啃得香甜。
沈无咎看了楚攸宁一眼,再看向大夫人,面色一松,身上的凌厉悉数退去,仿佛长途跋涉,终于归家的游子,对着家人露出心安的笑。
“是无咎让嫂嫂们担忧了,我这伤养好就没事了。”
楚攸宁用她九牛一毛的精神力扫了眼沈无咎的伤,不大妙啊。
看完继续喀嚓喀嚓沉浸在苹果的甜美里。
沈无咎觉得她是故意的,饶是再虚弱,也被这声音弄得精神不少。
太医给沈无咎重新处理伤口,沈无咎晦暗不明地看着楚攸宁。
此时的五公主不再穿着单薄的里衣,而是系上了大红披风,手里抱着红扑扑的苹果咔嚓咔嚓啃个不停,昏黄烛光里,她的脸也跟那苹果一般,红扑扑的,也不知她怎么吃的,那张小嘴飞快嚼动,一个苹果很快就去了大半。
沈无咎就这般看着,都忘了伤口上的疼痛。
太医很快就帮沈无咎重新包扎好伤口,静心诊脉。这时候,楚攸宁啃苹果的咔咔声就格外突出了,大家忍不住齐齐看向她。
楚攸宁见大家都看过来,看看手里快吃完的苹果,低头越发加快速度。
众人:……
“不吵了。”楚攸宁把剩下的果核给大家看。这可是她特地从皇宫打包出来的进口货,吃一个少一个。
越国丰富了许多物产,如红薯、土豆、玉米、苹果、花生这些,不给引进,其他国家想要只能花高价从越国进货,不能种,想种也只能偷偷的,不能被发现,否则,火药伺候。越国也由此扼住了其他三国的发展,相当霸道。
当然,普通百姓不敢种,大势力偷偷种植已经是一种默契。
不过,作为条件,在非其他国故意挑起战争的情况下,越国不能将火药使用在战场上。
其实,有火药在手,这种约定并没什么用,越国想一统天下是分分钟的事,但越国大概要的就是凌驾于其他国家之上的快感。
众人听了无语。
你那是怕声音影响到太医诊脉才吃这么快的吗?分明是怕被人抢吃。
大夫人再担心沈无咎也忍不住用帕子掩饰住笑意。这一幕像极了偷吃被发现的归哥儿,听闻攸宁公主嚣张跋扈,怕是孩子心性吧。
太医捋着胡须,收回手,隐晦地看了楚攸宁一眼,不知该不该如实说。
“太医不用看我,反正他那里我也没打算用。”楚攸宁又从旁边的桂圆摆盘上摸了个干桂圆剥开来吃。
众人:!!!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他那里是他们以为的那里吗?
张嬷嬷也是猝不及防,忙替自家公主描补,“我家公主的意思是,医病治伤的事找公主也没用。”
楚攸宁扫了眼沈无咎的伤,“还是有用的。”
肾脏被刺破,在古代可没有手术一说,这也是沈无咎的伤口为什么又出血的原因,能撑到现在可见这个世界的医术还是挺厉害的。
这样的伤,在这样的医疗条件下,如果她的精神异能恢复到一半还是能治的,一个缝合术的事,她的精神系异能达到五级的时候就可以分出一缕精神力当做缝合线一样,将伤口合到一起,直到伤口愈合便可将精神力收回。
这还是她在出任务的时候,有个队友重伤大出血,危在旦夕,她灵机一动,死马当活马医用精神力尝试缝合止血的,只是这样做很耗费心神。强大的木系异能可以直接让伤口愈合无痕,她顶多只能用精神力化做线缝合,让伤口慢慢愈合。
张嬷嬷只想大逆不道地捂住公主的嘴,公主上吊真把自己吊出了另一个性子啊。
“原来公主深谙此道,沈某自叹不如。”沈无咎脸色黑沉,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苍白的脸硬是逼出了几分红晕。
楚攸宁还以为说的是她会看病的事,点点头,“不用自卑,这个无人能比。”
沈无咎气笑了,“你还当值得骄傲?”
“将军别激动,于伤有碍。”太医看到沈无咎胸口剧烈起伏,赶忙出声安抚。
“陆太医,我家老四的伤到底如何,你如实说吧,好让我们做嫂嫂的心里有个底。”大夫人把话题拉回来。
“有劳陆太医走一趟,沈某心里有数。”沈无咎早就从军医那里得到结果,并不想让家人担心。
“老四啊,咱家如今能顶门立户的就只有你,不管是什么样的伤,只要能活着都不算伤,无需瞒着我们。”大夫人从太医的神色和楚攸宁的话中已经猜出了点什么。
沈无咎想到死去的几位兄长,不禁沉默。
陆太医惋叹,“将军这伤伤到了内脏,如今伤口能止血就表示能养好,就是往后怕是不能上战场了。”
沈无咎早就听军医说过,再次听还是难以接受,战场还需要他,沈家军还需要他,二哥当年失踪以及三哥遭暗杀的事都还没查出来,他自是不甘的。可是,如果比起死,能活着回来看着沈家女眷不被公主欺负,也没什么好怨的了。
屋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沉重。
大夫人红了眼眶,还笑着说,“老四,不能上战场就不能上战场,边关那边还有老五呢,正好,留下来好好跟公主过日子。”
楚攸宁是知道的,军人有军魂,据说在末世发生时,都是军人冲在最前头的,也只有军人才会为百姓无私牺牲,所以,她最敬佩的也是军人。
可惜了,在这里没有可以恢复异能的晶核。
大夫人想到刚才公主说的话,急着问太医,“除了这个,可还有别的需要注意的?”
老四已经不能上战场了,可别连那事也不行了。
陆太医小心翼翼地看了楚攸宁一眼,说:“房事上需得悠着点,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勇猛。”
楚攸宁往某处撇去一眼,“就怕没猛过哟。”
这尾音十足幸灾乐祸,一下子冲散了所有的沉重。
沈无咎全身青筋直跳。这是皇家公主能说出来的话?
张嬷嬷面对大家质疑的眼神,她能有什么办法?哪怕可以回炉重造,皇后娘娘这个炉也不在了啊。
“咳,将军这伤好好卧床养着,老夫给配几副药,切莫行动过大。”陆太医也是第一次发现攸宁公主原来这么猛,他还是赶紧溜吧。
“有劳陆太医。”沈无咎颔首。
送走太医,沈无咎连日来的强撑也到了尽头,没等药煎好就已经昏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