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将裴璟叫到了正院,询问他是否想要继承侯府?裴璟没回答,反而问起了她另外一件事,“祖母,碧玉姑姑说当初是你派人将她救了出来,你是不是知道我母亲是姨母害的?”
老夫人转动的佛珠一顿,很是诧异,“璟哥儿,你怎么会这样想?”
“当年为我接生的稳婆已经死了,但是她的女儿被我找到了,她说她母亲曾说过,是你给了她一大笔银子让她离开永世不得入京城。”裴璟语气平静地如同一条镜面,“人就在康乐院,祖母要是不信可以当面对质。”
“裴璟!”老夫人声音拔高了几分,“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觉得是我放任程氏害了你母亲?”
“璟并无此意,璟只是想知道当初的真相。”
“好好好,既然你想要真相,那老婆子就告诉你所谓的真相。”老夫人将手上的佛珠一把摔在地上,佛珠落得满地都是。
“当初你母亲将程氏请到侯府做客陪她,我不赞同,曾找她谈过不止一次,但是她这个人很固执,当时我也没多想。后来我在她院里安排的人禀告,程氏和你父亲有了首尾,你母亲撞见好几次但都没有伸张。我觉得很奇怪,就让人多注意你父母,结果察觉出她的打算。”
“程氏虽然手段恶毒,但是她的话没错,你母亲这人也不是什么好鸟。她就是想利用程氏拴住你父亲,等到孩子生下来再一脚踢开程氏,可惜她算错了程氏,以为她是什么小白兔,结果自食恶果。”
裴璟以前听说的都是生母如何落落大方,如何端庄贤淑,可是这些日子从程氏和祖母的口中,他知道了生母的另一面,心情有些复杂。
“那祖母既然已经知道程氏的毒计,为什么不拆穿她?”裴璟问道。
老夫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笑了好一会儿才反问道:“我为什么要拆穿程氏?是程云霓自己先算计别人,结果赔上了自己,我给她提过醒的,她不听。”
“你父亲那时将他认错了人的事情告诉我,程氏对我们侯府有恩。恩将仇报的事我可做不来,况且他又整颗心都系在程氏身上,我要是将这事捅了出去,他势必大受打击,一蹶不振。”老夫人轻笑,似乎在嘲笑裴璟的天真,“你母亲跟我不过名义上的婆媳,还不值得我做为她这般做。”
她这话将无情薄凉发挥得淋漓尽致,裴璟理解她的选择,但是一想到她无情的对象是他的生母,他没办法说服自己理解她。
心中的寒意阵阵往外冒,裴璟觉得眼前这人怎么这么陌生,半响,他声音嘶哑:“老夫人,那我中毒的事呢?也是你放任的吗?”
称呼都从祖母变成了老夫人,老夫人睨着他,眉眼倨傲,反问道:“你觉得呢?”
裴璟垂眸遮住了眼底的情绪,恭敬而疏离道:“璟知道了!”
李嬷嬷在一旁有些着急,好几次都想要出声但被老夫人的眼神制止了。裴璟忽然跪下:“老夫人,定北侯府的主人历来武功高强,定北侯这个爵位是靠军功堆上去的。璟自知平庸,无法担任这爵位,因此这继承人的位置还是交给裴钰。璟已经打算辞官去江南,以后老夫人在侯府要好好保重身体。不肖子孙裴璟祝长命百岁,一世无忧。”
看着磕头离去的大少爷,李嬷嬷无奈地叹了口气,“主子怎么脾气还这么倔。你当初根本就不知道程氏给大少爷下了毒,为什么不解释呢?”
“解释又如何?”老夫人扯着嘴角冷笑,“他已经认定我是个心思恶毒,唯利是图的人,我又何必多费唇舌。”
李嬷嬷还想再劝,老夫人不耐烦地抬了抬手,“好了,我累了。”
今日的天气阴沉沉的,屋子里也昏暗的不像话,老夫人垂眸静坐,手上一下一下拨弄着被李嬷嬷拾起来的佛珠。这串佛珠是傅星从千枫寺买了送给她的,可惜断了,老夫人看着这些珠子,有些失神。
李嬷嬷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主子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这不值钱的佛珠,她叹了一口气,走到主子旁边。老夫人已经察觉到她,敛了心神平声问道:“怎么了?”
“太傅府来人了,来接她回府的。”李嬷嬷轻声道。
“把侯府搅得天翻地覆,如今就想拍拍屁股走人,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老夫人冷笑,眼里划过讽刺。还真以为她不知道苏妈妈是受他们的指使,他们程府害得定北侯府这么惨,收点利息怎么了。“李嬷嬷,你去告诉程家的人,既然进了我定北侯府的门就是我定北侯府的人,归家回府,做梦!”
第九十九章
走在这雕栏画栋的游廊,裴璟眸子讳莫如深。他一直都知道这侯府富丽堂皇,但是这一刻他才明白这富丽堂皇是用冰冷给堆砌出来的。
天气虽然阴沉沉的,但是此时是初秋时节,真是炎热的时候,裴璟却觉得浑身都冷,冷到了骨子里。
裴老夫人的话像魔音似的在他耳边回荡,裴璟扯着嘴角试图让自己不在意,然而却失败了。她是他的祖母,他一直敬重和爱戴的祖母啊,可是她却为了利益牺牲了他,裴璟鼻尖有些酸意,他深吸了口气,脚步加快了。这侯府的琼楼玉宇让他感到厌恶,只有回到康乐院,那个他住了十几年的地方,他才觉得片刻安宁。
穿过花园,路过拱桥的时候,裴璟脚步顿了下,抬眸看着不远处的裴钰。这些日子他们虽然同在侯府中,但两人有意避开彼此,因此除了在处理定北侯丧事的时候碰过面,其余时间没有见过一次。
裴璟脚步一转,若无其事地从他面前走过,仿佛并没有见到他似的。他装作没看到对方,对方却并不如他的意,裴钰出声叫住了他,“裴璟,我有话对你说。”
裴璟停下脚步,没有转身,裴钰对他的疏离在他意料之中。他们之间隔着几条人命,没有反目成仇已经算是不错了。定北侯说他们上一代的恩怨他们自己了结,不牵连在下一代身上,可是他们上一代的恩怨本身就影响着下一代,又谈什么牵连不牵连。
“关于侯府继承人,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不感兴趣,你要是想要就拿去。”裴璟淡淡地看着手上的纹路,结合事实说道:“定北侯府是武侯世家,你又有领兵打仗的经验和能力,你继承侯府是理所应当的。”
“可你是嫡长子啊?”
“一个不受期待的嫡长子?”裴璟冷笑,转身离开,“你放心,我自愿放弃继承侯府,过不了几日就要离京,不会跟你争侯府。”
裴钰想告诉他自己不是这个意思,但是对方已经毫不留情地离开了,只留给他一个无情的背影。
裴钰垂头,准备回劲松院,但是想到劲松院里有他不想看到的傅敏,脚步一转,他转身去了军营。
裴璟回到康乐院,傅星正在跟玉娘话家常,瞧见他回来了也只分给他一丝丝目光,然后又接着跟她的义母联络感情。
裴璟神情淡淡地看了她好久,然后转身去了书房。傅星看着他的背影,后知后觉的察觉到他心情不好,也不跟玉娘聊天了,在青叶他们的揶揄目光中,大大咧咧地向书房走去。
天气昏暗一片,屋子里也暗沉沉的,傅星走到书房,就见裴璟坐在书桌前,面前摆着一本书,神情莫测。
傅星将书房的蜡烛点上,屋子里瞬间明亮了起来。她走到书桌前,拉了把椅子挨着裴璟做好,双手托腮看着他。
大概是她的目光太过灼热,裴璟终于从虚空中回过神,黑眸凝视着她,然后一把将她抱在怀里。
傅星被他突然的举动吓了一大跳,坐在他怀里嗔怪道:“你下次要动手的时候提前给我打招呼。”
裴璟没说话,用他的行动回答她的话。傅星摸着被他捏痛的脸,不服气地狠狠捏了回去,力气有点大。看着他泛红的脸颊,用理直气壮掩盖自己的心虚,“是你先动手的。”
裴璟从鼻子轻轻嗯了一声,他这声嗯真的很轻,要不是傅星一直注意力都在他身上,恐怕就要漏掉。
傅星再一次清楚地意识到裴璟不对劲,难得善解人意地问道:“你怎么了?”
“叫声璟哥哥。”裴璟收敛神色,故意逗趣道。
傅星白了他一眼,从他怀中挣扎着要下来,裴璟抱着她,“别动,让我抱抱。”
他的声音清冽,似碎玉敲击,声声入耳,但是此刻这么好听的声音却透露着些许脆弱,傅星听话地安静下来,任由他抱。
屋子里静悄悄的,烛火噼啪一声响,两人的影子在蜡烛的照耀下合二为一,不分你我。
“如果我要离开京城,你愿不愿意陪我一起离开?”裴璟试探地问道。
傅星反问道:“若我不离开,你会让我留下来吗?”
“不会!”他身边只有她了,要是她离开了他,他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那不就得了吗?我已经嫁给你了,在你没违反我们的约定之前,我肯定要赖着你啊!”傅星翻了个白眼,用手指狠狠戳了戳他的肩膀,报复他试探自己,“就算你撵我走我也要赖着你。”
“也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已经嫁给我就是我的人了。想离开,门都没有,窗户缝也没有!”
“裴璟,你说你好好的人,为什么要以鸡狗自比啊!”傅星故意揪着他的话钻牛角尖,转移他的心神。她知道裴璟在老夫人那里肯定受了什么打击,但是她嘴笨,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她怕再一次追问会又一次在他伤口上撒盐,只能笨拙地逗他笑,转移他的心神。
她这点小心思在裴璟眼中不够看,一眼就看穿。裴璟明白她的苦心,因此尽力配合她,将所有的坏情绪压下去。
“星儿,我觉得你这张嘴真是可恶!”
“真话都是这样的,这世道还有没有天理啊,连真话都不能说了。”傅星耍宝,故意仰天长嚎,然而这句话刚嚎完,嘴就给堵上了。
看着近在咫尺的俊脸,傅星没有闪躲,反而迎上去回应……
“病秧子,该喝药了!”鬼医端着他配好的助怀孕的药,存着几分看热闹的心,他还没走进书房就吼道。
天气阴沉沉的但没有黑,傅星进来的时候没有关门,谁知鬼医就这么大大咧咧地闯进来撞破了他们的缠绵,并且倒打一耙,“我说,你们想要恩爱好歹也将这药喝了吧,我可还盼着你们争气,早点将我那小徒弟给生出来。”
要是从前裴璟被他这么打趣早就不好意思,但是现在的他经过历练,脸皮已经变厚,神色如常地松开傅星,“鬼大夫你怎么来了?”
“来给你送药啊,你不是答应让我给你配易生娃的药嘛。”鬼医摸着胡子道。
当初给自己挖的坑,现在就要用自己填,裴璟脸色一僵,在傅星和鬼医看好戏的目光下,一口将这碗药给灌了下去。
鬼医看着空了的药碗,眉眼带着喜悦,“既然任务已经完成了,老夫就先走了,不打扰你们夫妻恩爱了。”说着还朝傅星挤眉弄眼,用嘴无声说了声“小徒弟”。
催生催成这样也没谁了,傅星无语地看着他的背影,又回头瞄了眼裴璟,动作小幅度的远离他。谁知道鬼医会不会在药里下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虽然裴璟身体百毒不侵,但事情总有例外啊。
她的动作自以为做的很隐蔽,但是裴璟一眼就看出来了。一把将她拉着,“小没良心的,往哪里跑?”
“我没跑。”傅星认怂,“我就是动了下。”
“呵!”裴璟冷笑,凑在她的耳边,语气暧昧道:“生孩子为夫一个人可完成不了的。鬼医把他的药吹得天花乱坠,世无仅有,咱们试试,要是不管用正好打他的脸。”说完,还故意朝她耳朵吹了口热气,看着那粉嫩嫩的耳尖,露出恶作剧得逞的笑容。
“白日宣·yin不好!”傅星不自在的扭了扭头,小声劝诫道。
裴璟闻言笑了,笑得好大声,“我可没说现在就要试,但是星儿要是等不及呢,我很乐意奉陪。”
傅星的脸轰的一下红了,狠狠瞪了一眼笑得得意的某人。但是她的那双如水般的眼睛配上粉嫩嫩的脸颊,不仅没有半分震慑力,反而更加迷人。裴璟低头亲了亲她的眼睛,低声道:“别这样勾引我,我知道你很想,克制一下。”
听他越说越离谱,傅星气得鼓圆了眼睛,用力推开他,气呼呼地跑开了。裴璟看着她略有些狼狈的身影,在后面笑得好得意。等到彻底看不见她的身影,他才收敛了笑意,坐在书桌前提笔。
他要去江南,那京城的事就应该好好安排一下。他给太子献的那些计谋也应该把后续交代清楚,还有城外庄子上改良的水车……
裴璟才把事情处理完,就听到一阵隐隐约约的吵闹声,他起身朝声音处走去。
程意柳正跪在院子里嚎啕大哭,看见他就像看见救星一般,“大表哥,你是侯府大公子,将来要继承侯府的,你帮帮我好不好。我还年轻,不想守寡!”
裴璟眼尾一压,声音冷漠:“当初是你闹着要嫁进侯府的,如今如了你的愿,你又要闹什么?”
“我是想嫁给你,不是你爹!”程意柳尖声嚷道,“裴璟,我为你付出了那么多,你为什么不好好看看我。”
“裴璟看我就够了,你有什么好看的。”傅星不满地说道,“你现在看看自己的样子,披头散发的像个泼妇,别污了裴璟的眼睛。”
程意柳被她的话刺激的眼睛发红,但是她的理智还没有完全丧失,想到自己来康乐院的目的,她放软声音问道:“表哥,你放我离开吧!你们定北侯府的恩怨纠葛,跟我无关。我是无辜的,为什么要拖我下水?”
“无辜?你说你无辜?”傅星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程氏的事你敢说你没有插手?”
第一百章
程意柳下意识地就想反驳,但是目光触及裴璟那双幽深如寒潭的眸子,反驳的话就堵在嗓子眼里怎么也吐不出来。
“你别想骗我,苏妈妈是程氏的陪嫁,能够说动她背叛程氏的只有程家的人。现在程家掌家的是程氏的哥哥,你的父亲。妹妹哪有女儿重要啊,柳姨娘,别把侯府的人当傻瓜。”傅星眼睛鄙夷地睨着她,“当初裴璟生病的时候,你父母嫌弃他身体不好,在他们求裴璟拒绝你的时候,过去施舍般的恩情早就两相抵消。”
“你也别拿往日的情谊说事,真要轮起来,还不知道谁对不起谁呢!你母亲我也见过,是个精明的妇人,我就不相信她没有察觉出裴璟生母难产的真相,可是他们选择了站在程氏那一边,帮着她瞒着裴璟,往日的那些好又有多少是出于愧疚?”
傅星的一席话怼得程意柳半天吐不出一句话来,两只眼睛水汪汪的看着裴璟,“表哥,你知道我喜欢的人一直都是你。是傅敏陷害我,我才不得不嫁给你父亲。表哥,你帮帮我,我还年轻,不想在这侯府了此残生。”说话间,她膝行到裴璟脚边,低垂着头,露出一截白腻若玉的细颈,她贝齿轻咬,有些娇羞,“若表哥帮意柳这次,意柳愿意伺候表哥。”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她的无耻给惊呆了。
裴璟一向喜怒无色,但是这一次听到她无耻的话,脸上像吞了苍蝇一般恶心。她在闺阁的时候他尚且对她没有半点绮念,如今她已经是他父亲的女人,他又不是变态,怎么可能接受。
小绿在一旁看着好戏,没忍住感叹道:“我原以为你已经够无耻了,原来人外有人,我终究是太浅薄了。”
傅星无语地翻了一记白眼,不知道是给它的还是给程意柳的。
程意柳似乎没有察觉到众人的异样,自顾自地继续推销自己,但是傅星听不下去,直接推了她一把将她推倒,同时也中断了她的自荐。
“程意柳你听好,裴璟是我的人,他不可能接受你的,你还是好好地给侯爷守灵,祖母看在你这份诚心上说不定会让你日子好过点,否则就凭你挑唆苏妈妈背主这一条,裴钰就让你下半生生不如死。”
傅星说“生不如死”的时候故意压低声音说得阴森害怕,吓得程意柳一抖,强撑着道:“胡说,二表哥才不会这么对我!”
她微颤的声音已经泄露出了她的害怕,傅星不甚在意的笑道,“以前你们是表兄妹,可是现在,他母亲的死你可是出了一份大力,你觉得他会放过你?听说裴钰对待敌人手段特别狠毒,连燕阁的杀手都抵不住,柳姨娘……你,好好保重。”
程意柳吓得脸色苍白,连哭都忘记了,蹭蹭跑着裴璟的腿不放。裴璟眼尾一压,直接将她踢开,冷漠地道:“长安,死哪去了。没看到柳姨娘身体不适,还不快让人送她回去休息。”
瞧着主子生气了,青叶和院里的小丫鬟将程意柳半拉半拽地送走了。没了程意柳的吵闹声,院子里终于消停了,傅星睨了眼神色淡淡的裴璟,语气不好地道:“某人还真会招花引蝶!”
她的语气有些酸,裴璟被程意柳弄坏的心情因她这句话忽然变好。他故意逗趣道:“可不就是会招花引蝶吗?不然怎么会招到这朵叫傅星的娇花呢?”
傅星狠狠剜了他一眼,回屋收拾东西。裴璟要离开侯府,那他们的东西就要清点一下,能带得都要带上。
裴璟对这个侯府继承人的位置真的不感兴趣,但是族中的一些老顽固还在轮番劝说他,诉说着掌管侯府的各种好,鼓吹他继承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