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来到宫中,只见今次的情况果然比此前几次还要严重些。
皇帝躺在床上,依然昏睡未醒。
一旁,几位太医院判正在轮番给皇帝诊脉施针,气氛十分紧张。
裴秀珠见此情景,怕吓着孩子,也怕孩子哭了会惊扰到圣驾,便先带着两个娃儿去外头等。
而龙床前,萧景曜凝眉问道,““为何会如此?”
大太监春江哭道,“回禀殿下,这几日道长不在宫中,小的们劝不住,陛下便又开始修炼了……打坐念经什么的,常常半日不进水粮,可是您也知道,陛下这身子毕竟扛不住啊……”
什么?又修炼?
萧景曜眉头皱得更紧,只好又问御医,“陛下现在如何?”
太医院院判也是皱眉道,“陛下龙体如今已经虚弱不堪,只怕……”
只怕……
他心间一紧,只好又问道,“清净道长何在?”
清净道人是名医,太医没办法的话,他应该有办法。
却听春江答道,“殿下,三清观年后为乡民义诊,道长前几日便出宫义诊去了……”
话音未落,却见殿外有人道,“来了来了……”
果然,就见清净道人大步走了进来。
萧景曜顾不得叫对方行礼,先叫他给皇帝探脉。
却见清净道人摸了摸皇帝的脉,而后,却竖手捡了个无量寿福,摇头道,“陛下龙体真元恐怕已经耗尽……”
萧景曜狠狠顿了顿。
如此说来,他的父皇今次真要离他而去了?
虽然早知这一日迟早会到来,但真要来临之时,还是叫人心内复杂。
他想了想,问清净道人,“陛下为何如今仍在痴迷修行?”
他不明白,明明这几年自清净道人来后,父皇已经好多了,为何如今却不顾生死还要修炼?
却见清净道人道,“请恕贫道直言,陛下如此,只怕是有心结。”
心结?
萧景曜皱眉,“父皇的心结是什么?”
却见清净道人摇了摇头,“贫道也只是猜测而已。陛下曾经问过贫道,是否羽化登仙之后,就可以见到想见之人。”
想见的人?
萧景曜仍是不解。
那又会是谁,叫父皇执着如此,就算耗尽生命也要见到?
~~
裴秀珠带着孩子们在外殿等了许久,眼见两个娃儿都已经睡着,才见萧景曜出来。
她忙上前问道,“王爷,陛下如何?”
萧景曜道,“父皇仍在昏睡中,本王在此候着便好,你先带云儿满儿回府休息吧。”
裴秀珠只好应是。
未等抬步,却见他凝眉,一脸苦思冥想的模样,她遂忍不住问道,“可是有什么事?”
萧景曜倒也没瞒她,只道,“道长说,父皇怕是有心结,所以执意修行,打算飞升后去见已经逝去的故人。”
说着却苦笑了一下。
他都觉得好笑,虽然人人心间敬畏神佛,但神仙又哪里是那么好当的?
裴秀珠也觉得不可思议,便问道,“那陛下的心结……是什么?”
萧景曜摇了摇头,“本王也不知。”
裴秀珠想了想,忽然响起白日的事。
难道皇帝公爹的心结是……
她的亲婆婆,怀思皇后?
第91章 豆腐馄饨,团宠陛下……
思及这个可能, 裴秀珠便对萧景曜道,“王爷有没有想到,陛下执意想见的人, 或许就是母后?”
萧景曜当然明白, 自周氏被废,能被他们称为“母后”的, 便只有他的生母了。
然而这话却叫他一愣,问道, “为何这样说?”
毕竟在他印象中, 自己的生母似乎并不受父皇宠爱, 何谈会成是父皇的心结?
却见裴秀珠咳了咳, 道,“今日妾身在庄子上遇见了秦嬷嬷, 她说云儿长的十分像母后,妾身便想,当初父皇一见云儿就十分喜爱, 莫不正是因为云儿长得像母后?”
说着,她又试着问道, “王爷知不知道从前母后的事?”
萧景曜如实摇头, “并不清楚, 本王幼年时, 宫中上下对母后的事俱都三缄其口, 身边也没有知道的人。”
裴秀珠唔了一声, 却想起从前母亲说过的关于她亲婆婆的事——
当初, 她的亲婆婆乃是国色天香的大美人,皇帝初时十分宠爱,后来却因为谣言而将其冷落……
但这毕竟都是道听途说之事, 没有事实依据,她暂时不敢与萧景曜分享。
想了想,她建议道,“不知从前潜邸中是否还有故人?打听一下,应该多少能问出一些来吧。”
这倒也是个办法。
萧景曜颔了颔首,“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吧。”
第二日一早,萧景曜去了生母所在的陵园。
此乃从前潜邸的陵园,因他生母去世时,皇帝并未登基,所以只能葬在此处。
时隔几年,此处依然如从前般静谧。
——当初,幼童时的他,对生母存着天生的依恋,可那时父皇与皇后不准他来,倒是待到长大出宫建府以后,自己偷偷跑来过几回。
那时,父皇还未修炼道术,这里一如许多年来一样,冷冷清清。
后来,父皇开始修炼之后,也曾派了人来,将这里好好修缮过。
甚至在周氏叛乱之后,父皇还特意命人在皇陵中大举修缮了一番陵寝,打算待百年之后,将这里的生母一起迁去合葬。
如今重新回想起来,萧景曜不由凝起了眉——
照父皇的这些举动来看,他心间之人,难道真的是生母?
然而,此前荒芜的那些年又是怎么回事?
如若心中有她,为何从前那么长的时光里,都对她不闻不问?
正想着,却见有一嬷嬷从陵园后的房舍中走了出来,向他行礼道,“殿下来了。”
萧景曜因为来过,也认得对方乃是一直在此看守的范嬷嬷。
他点了点头,先到墓前进了香,待礼数尽完,便问对方,“嬷嬷从前可是母后的贴身宫人?”
范嬷嬷应是,“奴婢六岁进府,一直陪在娘娘身边。”
如此看来,算是找到人了。
萧景曜直言道,“本王有些事不明,想问问你。”
范嬷嬷垂首,“殿下请讲。”
“当年,母后是怎么去世的?她与父皇,又是怎么回事?”他沉声道。
范嬷嬷却一顿。
萧景曜看在眼中,只道,“今日没有外人,你可放心直言,本王只是想知道真相。”
范嬷嬷点了点头,也叹道,“这么多年,殿下也该知道了。”
萧景曜凝眉。
便听对方道,“当年,娘娘原本出身小官之家,却貌美无双,引得无数王孙公子意欲求娶,有回外出,恰巧被今上遇见,那时今上也正血气方刚,当即对娘娘一见倾心,要娶她回家。然而,那时娘娘其实早已定亲,先皇与先皇后也以娘娘出身低微为由并不准许。”
“但陛下还是将人娶了回来,只可惜,迫于先皇先后的旨意,与娘娘一同进府的,还有娘娘的表姐周氏。周家位高,一开始,周氏是被帝后当做陛下正妃人选的,但她一开始便做小伏低,表现得知书达理。”
“娘娘却不同了,试问哪个女子愿意一开始就同别人共事一夫?何况她还是被抢来的。如若不进王府,她或许还能平平静静的相夫教子,长命百岁……”
话到此,范嬷嬷忍不住擦了擦泪,这才又续道,“周氏的心计,想必殿下也该明白,娘娘天性单纯,绝非她的对手,初时,陛下对娘娘也算宠爱,但渐渐的,便因周氏的手段而疏远娘娘。甚至先叫周氏生下了庶子。”
的确,那昔日的皇长子萧景明,本该是庶子的命运。
“娘娘也想挽回过,期间一度与陛下重归于好。只是周氏心如蛇蝎,有一日趁陛下外出归来之际,竟安排了男子混进娘娘的院子,而诬陷娘娘偷人。”
谈起此,范嬷嬷至今仍不无气愤,“而陛下冲动之下竟然也不查证,一怒斩杀了娘娘院中所有的人,只留下了奴婢贴身侍奉娘娘。娘娘从此心死,若不是发现腹中有了殿下,只怕连存活下去的意志都要没了。”
“十月怀胎,她尝尽妊娠之苦,陛下却不曾踏进她的院中,看她一眼,娘娘郁郁寡欢,直到生产时遇险……最后拼命生下殿下,自己却撒手人寰……”
“直至此时,陛下才终于来了。但有何用?人都走了,他若早来一步,也好叫她能看见啊!”
话说完了,范嬷嬷再度抹起了眼泪。
而萧景曜听完,也是沉默不语。
他已经大致明白了。
或许父皇是真的忘不了母亲。
但心间却也一直怀着那份被“背叛”的耻辱折磨,于是一直不给她正妻的体面,直至周氏败露,所做恶事公布于众,他的母亲才终于得以恢复清白。
范嬷嬷这番话,已经清楚描摹出了一个女子短暂的一生。
以及,一份自诩深情的凉薄。
是父皇的多疑与凉薄害死了她。
诚如范嬷嬷所说,如若母亲那时嫁的是平常人,或许能安稳过好一辈子,如今正是含饴弄孙,享尽天伦之际。
可她被皇权强娶,不过一二年后,便凋零在了寂寥的王府中。
虽然同是男人,但他并不明白,既然是费劲心力得到的东西,父皇为何不好好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