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兰点头又摇头,迷糊又可爱。
“剩下的我来保管,等帮你找到工作,用来租房子买新衣服好不好?”
蕙兰红着眼睛一个劲摇头,她不知道,明明是素不相识的人,为什么会对她这么这么好。
“蕙兰,你要学会坚强,要学会保护自己。”如果你保护不了,就换我来保护你。
***
季家人发现,自从北山县回来后,林珍珍就像换了个人,脸还是那张脸,可给人感觉却完全不一样了。
以前吧,再怎么漂亮那也是霜打的茄子,蔫头巴脑,丧丧的,甚至有点了无生趣。
现在啊,总是笑眯眯的,两个小梨涡甜得能让人心甘情愿的沉醉进去,关键她还干起活来了!
以前村口的“珍奶奶”十指不沾阳春水,现在她主动让王丽芬和曹粉仙教她做饭。毕竟都是农村出身,人也聪明,一学就会,一会就熟,季老太是走到哪儿夸到哪儿!
“大嫂子咋不往家赶了?”
“跑啥呀,我家老大媳妇儿早把饭做好咯,到家就吃现成的。”季老太挺着干瘪的胸膛,说话像唱戏一样,咿咿呀呀的。
以前老二媳妇和老三媳妇轮流做的时候,她要不跑快点回家帮衬一把,一点钟也没饭吃,尤其曹粉仙,不是锅烧坏了就是盐巴没了,真不让人省心!
这不,还离着一段呢,她就闻见自家厨房飘出来的香味儿,整个人熨帖极了,仿佛一天劳动的疲乏都消除了。
“今儿小子没闹吧?”
林珍珍回头,“没。”
按林丰收的推算,现在孩子也快三个月了,可她却一点儿不显怀,除了脸上长点肉,不吐,也不嗜睡,跟以前没啥区别。
季家算殷实人家,灶台上有两口锅,一口炖着半锅金黄色的红薯苞米粥,一口里正在炝土豆丝。明明只是放点干辣椒段,滴几滴米醋,可她炝的土豆丝就是根根匀净,酸脆爽口,一家老少都爱!
季老太咽了口口水,觉着儿媳妇去北山是去对了,虽然播音员没面上,可精气神都好多了。“珍珍啊你放心,等渊明回来我让他想办法给你找份工作,咱们先去小学代课怎么样?”
这孩子不知轻重,带着身孕居然敢挑水,稍不留神她就提这个拎那个的,让她在家做饭她把水缸挑满,把五间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人是真老实,也是真勤快啊!
这样的儿媳妇,她愿意豁出脸面给她求份工作。
***
“季宝明你快看,看你妈又带大嫂出门了。”曹粉仙拐了拐正专心掏牙缝的丈夫。
季宝明抬头瞥一眼,“去就去呗,你要闲着就去把地扫了。”
“呸!你咋不去呢你?”曹粉仙在家就是吃屎都要吃屎尖尖的人,谁敢使唤她?
果然,季宝明不敢招惹,干脆拿镜子挤额头的痘痘,她一拳打在棉花上,又觉着没劲了,“咦二嫂,你知道咱娘带大嫂去哪儿吗?我看篮子里还提着东西哩。”
王丽芬抬头,迅速的看了丈夫一眼,又小兔子似的低下脑袋:“不知道。”
“那你想知道吗?”曹粉仙发现婆婆的神色特别不对劲,就是大嫂,自从北山回来后也换了个人,她可是分析了好久才隐约猜到的,如果她的信息能跟二嫂实现互通互用,说不定她就能知道她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谁知,王丽芬只说一句话——“不想。”
人就回房了。
曹粉仙堵得胸口难受,亲亲老天爷诶她都攀上些什么妯娌啊!精的精得要死,笨的笨得要死!
且说婆媳俩来到队长家门前,门开着,队长老娘眼神好,“哎哟渊明他娘来了,还有渊明媳妇儿,赶紧进屋坐来。”
季老太笑眯眯的,一面拉家常,一面把沉甸甸的篮子递过去,“渊明惦记他媳妇儿,给寄回几块肥皂,还交代我一定要给你们送两块,说这队上就你们最关心咱们家。”
这话说得,多漂亮呐!
果然,队长一家子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这年头肥皂可是稀罕物,没票买不到,就算有票也是销量供应,干部家都不一定够用呢!
老太太揭开上头菜叶子,发现篮子里整整齐齐码放着四块上海肥皂,那颜色金黄金黄的,还有股子香味儿!下头却是两罐铁罐子装的老奶粉,比肥皂更金贵。
“哎哟,这可怎么好,这样的好东西给珍珍补身子才对,我们不能要。”嘴上说不要,可心里都羡慕坏了。也就是老季家有个当兵人啊,这整个白水沟生产队,喝过奶粉的也就他们家,更何况还舍得拿出来送人。
季老太重重地推回去,“嫂子你就收下吧,这也是渊明一片心意。我今儿来,还有个事想麻烦大侄子哩……”
两家人心领神会,赶紧把她们让进堂屋,门一关,孩子和年轻媳妇们都被隔在门外,有人守着。
“大侄子啊,我听说下学期咱们小学要招老师?”
季老太的目的说简单也难,村小学的生源来自附近两个生产队,共有五个年级四百多名学生,却只有一名公派教师一名代课教师,代课的还只是一个初中生,她想把林珍珍安排进来当代课老师。
她敢这么想,也敢这么提,倒不是她不知天高地厚,而是她以前对队长一家有恩。五八年闹饥荒的时候,队长家因为孩子多,连家里养了七八年的老狗都给吃了,实在没吃的,准备把刚六岁的队长送人养活换口粮的时候,季老太愣是从牙缝里抠出两斤六六粉,让他们一家子顺利熬过那一晚,第二天,救济粮就发下来了。
六岁的小队长已经记事了,他平时经常挂嘴边的一句话“要不是我季家婶子,现在我都没命了”,平时记工分分粮票猪肉都曾特意给季家多分一点,但季老太都是拒绝的。
她硬气,不想挟恩图报,更不能坏了生产队风气。
这一次,队长念着当年的一饭之恩,肯定会想办法安排,他年轻有为,又会来事儿,在公社领导面前也说得上话,可这恩情……也就止于此了。
林珍珍不以为然,听林丰收说过,多少高中生为了不下乡劳动,挤破脑袋的抢代课教师呢。她跟奶奶相依为命那么多年,从来没走过人情,不信人情真的能成事儿。
第8章 008 乐极生悲
不过,好消息是,公婆当众答应以后代课的工资她不用上交一分(本来也不多),只需要把教书工分记在老季家就行,不管其他人怎么想,林珍珍却是高兴坏了!
有了工资,她就能攒钱,对于把蕙兰接出杨家她又多了一份底气,可谓双喜临门。
偏偏坏就坏在她心情太好,也不知道是白天喝多了凉凉的山泉水还是怎么着,夜里睡到一半忽然肚子疼。整个小.腹像被一把剪刀绞来绞去,刺疼伴随着胀疼,还有明显的下坠感,像什么要流出来一般。
整个白水沟沉浸在月色中,季老太正打着不大不小的鼾声,忽然被老头子推醒,“喂,老婆子你听听,是不大房里有声音?”
季老太本来迷迷糊糊,一听都吓醒了,大房可只有一个人啊。这孩子不爱跟人同床,她去陪了几天就回来了,可心却是落她屋里的。虽说过了头三月胎基本就坐稳了,可万一要有个好歹呢?
她咋向老大交代?!
季老太忙一个溜湫爬起来,衣服也顾不上披,“珍珍咋了?”
林珍珍疼得冷汗直冒,她隐隐感觉到,有一股热流正从身体涌出,就像……来大姨妈!
可她虽然没怀过孕也知道,女性在孕期是不会来大姨妈的,有出血那都是不正常的,难道……
顿时,脸更白了。
“我肚子疼,很疼。”
季老太一把撞开门,“肚子怎么个疼法儿?是绞疼还是胀疼?”倒不是她认识医学名词,只不过农村老太太生活经验丰富罢了。
疼这几分钟,头脑都不怎么清醒了,“我也分不清,就是很疼,还,还有东西流出来……”
后半句可把季老太吓死了,一个孕妇有这感觉,那能好得了?!于是,在她的大吼声中,一家老小都起了,村里的狗吠起来,左邻右舍传来开门关门的声音。
“婶子,你家咋了?”
季老太哪有时间解释,她正忙着脱珍珍裤子,看见内.裤上黑黑的血迹时,顿时急得眼冒金星,站都站不稳。倒是曹粉仙答应邻居:“我大嫂肚子疼,大娘你家有药没?”
“没哩,要不我去给你们喊大夫?”这年头谁家能有药啊,小病忍到自愈,大病吃药也没辙。
幸好季家老两口不是愚昧的,“都这时候了还喊啥赤脚大夫,咱直接上卫生所。老二,来背上你大嫂,丽芬给你大嫂把背篓垫上。”
妯娌俩赶紧把大房的被褥铺在背篓四周,给它垫得软软乎乎的,保证竹篾不会划伤人,又七手八脚将林珍珍抱进背篓里。季老二闷声不吭,背起就往山下跑,老三紧随其后打手电筒。
老太太虽然着急,可头脑还算冷静,“老头子看家,老二家和老三家的也别去了,明儿该上工还上工。”
公公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这俩妯娌倒是能帮忙,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去了也是添堵。
她自己点上一支牛粪糊的火把,往村口追去。
林珍珍就像做了场梦,她梦见自己躺在摇篮里,晃晃悠悠,还能看见一个又圆又白的月亮,这样的月亮,只有大横山区才有,那里山泉水哗啦啦的打在鹅卵石上,她喜欢把脚泡在里头,脚丫子搓来搓去可舒服了……
***
等她再醒来的时候,月亮没了,头顶是一片灰黑的天花板,手背上插着一根吊针,软管上连着吊瓶,正缓慢的一滴一滴的往下滴针水。
“珍珍醒了?”
她点点头,谁知身体一动,就有热流涌出,她顿时不敢动了,急忙问:“我,我这……孩子……”
季老太扯扯嘴角,似乎是有点哭笑不得。
“咋,真流产了吗?”林珍珍喃喃自语。
她身边从没哪个朋友同学怀过孕,她也没关注过这方面的知识,莫非是自己这段时间太开心,吃了啥不对劲?又或者是提了啥重物?可她明明记着老太太的叮嘱啊。
本就雪白的小脸,愈发白了,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悄悄红着……也才十九岁的小女孩子呀!
季老太心头一软,“流什么产,就是来好事儿了。”
“什么好事儿?我明明……”
季老太有点想笑,又有点无奈,小女孩子没经过事儿,从小又没个母亲教导,林丰收虽然宠她疼她,可林丰收自个儿都活得男不男女不女的,又怎么可能教她这些女人家的事?
“你啊,没怀孕,昨晚是来例假了。”
林珍珍:“????”没怀孕?怎么可能!
无论时间还是人物,还是症状她都对上了,她现在是季小牛的奶奶!
季老太别开视线,要说不失望那是假的。刚听见大夫的话她简直失望透顶,老大这么大年纪愣是没个一儿半女她当妈的是最着急的,但下一秒,她又想开了,没怀上总比怀上流掉要好吧,只要没伤了身子骨,就还有机会生。
“大夫说,你这是肝气郁结,例假不通,这几天心情好了,例假自然也就来了。”
小女孩子家家的,本来例假就不准时,她当婆婆的不知道,林丰收却是知道的。可连林丰收都第一时间觉着她怀孕了,婆婆还能怎么着?这不,一个误判,就把误会搞大了。
林珍珍难以置信,原来所谓的“怀孕”是乌龙?!
那她好吃好喝被供了两个月,人人劳动她休息,人人吃素她有蛋……怎么有点像骗吃骗喝?
尤其是因为她的特殊待遇,老三媳妇的酸话可没少听,现在要是知道她装孕骗吃骗喝,还不得闹翻天去?林珍珍一拉被窝,蒙住脸,社会性死亡了妈蛋!
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干这么羞耻心爆棚的事。关键还不是她自愿的,有意的,原主没给她留下哪怕一丁点的记忆,她要说自己不是故意的,谁信?
啊啊啊!!
季老太被她的鸵鸟行为逗乐了,原本还低迷的情绪,也渐渐平复了。“行吧,你先休息一会儿,早饭想吃啥,我给你打去。”
林珍珍想吃啥,她想吃屁!
可老太太的心态是真的稳,不止给她打来两个白乎乎香喷喷的白馍,还有一个水煮蛋,“你躺着,娘揪了喂你。”
虽然她的手又黑又黄,指甲也有点黑,但林珍珍却觉着,今天的白馍特别香,香到让她有种回到小时候的似曾相识。那时候只要生病,奶奶都会这么照顾她,鸡蛋磕碎壳,顺着膜剥开,一掐为二,“来,先吃黄,有营养,趁着现在年纪小好好调理。”
林珍珍现在可没立场心安理得享受她的照顾了,别扭地接过半个鸡蛋,一嘴嗷进去,大口咀嚼。剩下一半愣是要给老太太的,白馍也一样。
通过这场乌龙,她知道自己目前所拥有的所能享受的一切,不是因为她是林珍珍,而是因为她是季渊明的媳妇儿。既然要踏踏实实在这个年代生活,以后也要增强对这个家和这个时代的参与感,不能再抱着混吃等死的态度。
而季老太,心里倒是更可怜珍珍了。
这么小大的小女孩子,啥也不懂,别人说她怀孕她就真以为自己怀孕了……但凡有个妈,又何至于此?
一面打吊针,一面热敷药包,又给开了三副调理气血的中药,林珍珍只住半天就准备出院了。大姨妈来通,没理由再花家里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