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啥丢了都赖我,就那大骨头, 血糊糊的我偷它干啥?生啃吗?我属蛇啊你知道的……”
等等,大骨头?!
莫非是她昨儿买五花要来的秤头?
果然, 季老太铁青着脸出来, “哭哭哭不嫌晦气,又没说你偷的, 我只是问一句你就跟受了天大委屈似的,整得咱老季家多亏待你, 要觉着亏待你就回娘家去, 大佛咱供不起。”
曹粉仙大张的嘴忽然闭不上了, 婆婆居然赶她?!
以前虽然也会挨骂,可让她滚回娘家的话却从没说过,结婚还没一年就让滚, 那以后还不得把她踩在脚底下?
想想就害怕,委屈,不服,一个轱辘爬起来,“好,我走,我这就走,我不碍你们眼,我……季宝明你还不走?没看见人撵我们呢?”
老三本来是没准备掺和这些事的,因为他今儿去后山拔草,干到一半偷偷跑回来,记分员只给他记两个工分,心虚。
可现在,娘骂媳妇儿也骂得忒难听点,哪有让新媳妇儿滚回娘家的道理?说来说去还不就是嫌他俩拖累大家,拿媳妇儿出气呢!再说了,媳妇儿一走,老娘的火力不就得全集中在他一个人身上,那还烦不死他?
得,走嘞!
季老太本来只是说气话,谁知不仅儿媳妇走了,连自个儿亲生的儿子,居然也跟着走?!还是当着这么多社员的面,这不打她脸嘛!顿时把个老太太气得哟,老脸涨红,气血上涌。
林珍珍是第一个发现老太太不对劲的,赶紧一把扶住,“别生气别生气。”
“我……我……气死我……”胸脯起伏很大。
“人生就像一场戏,因为有缘才相聚 ;为了小事发脾气,回头想想又何必 ;别人生气我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我若气死谁如意,况且伤神又费力 。”【1】
“噗嗤……”季老太破防了,她是怎么也想不到,珍珍能临时作出这么顺口的诗来,道理浅显易懂,可不是嘛?
气死了自个儿,还不是便宜那两个懒蛋。
她可不能死,她要长命百岁看着懒蛋讨饭!
其他人一听也乐了,“这文化人就是不一样,溜啊!”
珍珍被夸得不好意思,这首《莫生气》顺口溜她也是网上学的,专门背给奶奶听,就怕她被村里长舌妇气着,一来二去,她起个头,奶奶就能续上,祖孙俩相视一笑,哪还有气?
原来,今儿的事还是她买的大骨头招的。昨晚一口气吃完了三斤五花,原本老太太还想着,中午把骨头敲断,熬锅汤,晚上炖锅菜进去,得多香呐!
谁知满心欢喜回来,骨头却不见了。
只有曹粉仙比她早回来,这懒蛋正躲炕上睡大觉呢,冷锅冷灶的,不是她偷是谁偷?昨晚争着洗碗实则却是舔盆,她啥事干不出来?
这不,就闹起来了。
林珍珍听得头大,老太太愣要让她评个理,她一心一意为这个家,从不吃独食,做啥都力争一碗水端平,自然恨那些吃独食的。而曹粉仙被人冤枉,肯定要申辩啊,申辩不过,说几句气话也是人之常情。
是的,她相信曹粉仙是被冤枉的。
通过三个月的相处,她发现这人除了掐尖爱说酸话打小算盘以外,也没干啥坏事,而且她咋咋呼呼,很多“坏事”还没干就先说出来了,绝对做不到这么闷声憋臭屁。
倒是王丽芬,平时不声不响的老实人,但涉及到肚子问题时总是当仁不让。昨晚吃肉,谁的手有她快?她快起来连亲生龙凤胎都不管。
她快是快吧,可最后因为吃得多被婆婆责骂的却是舔盆的曹粉仙。
再联想猫蛋说的,她妈有啥好东西都往娘家搂,珍珍很想问一句,怎么不见王丽芬,是不上娘家去了?
幸好,不用她做恶人,季老太歇了一会儿也反应过来了,一拍大腿,“好啊王丽芬,我说咋下工就往家里跑,原来是你!”
一问,连来狗猫蛋也带娘家去了。
老太气得肝儿疼,她不是小气的人,不然也不会拿鸡蛋让珍珍回娘家,她是觉着,要真有事回娘家带点拿得出手的好东西没错,可非年非节的回去,这一家老小馋得都快舔灰了,她还有心思补贴娘家?!
“再说,这骨头是你买的,要给也是给你的娘家,轮得着她借花献佛?”
对,林珍珍介意的也是这点。
招呼不打一声,让她十分恼火,林丰收一家对她这么好她还没报答呢,小外甥超英病殃殃都喝不上骨头汤……但她也干不出挑拨离间的事儿,不能再往里拱火了。
婆媳俩气哄哄,爷们儿家来,看着冷锅冷灶也是心头火起,可把王丽芬恨死了。
“哟,老二的脸咋是青的呀?”无处不在的季六娘又来了,双手揣袖子里,像有宝贝。
季老二是个老实人,闷声道:“气的,我家这婆娘真他娘的邪门,整天惦记她娘家,这不……”也是憋得狠了,才一气说这么多话。
“嗯哼!”季老太咳了一声,“你对着泡屎放什么屁。”
“骂谁屎呢你?”
“谁对号入座谁就是呗。”
季六娘最近被儿子说过几次,还真不想跟渊明家吵架,她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焦黄色的东西,咬了一嘴,嘎嘣脆。
这分明是块油炸的肉哩!焦香流油,简直要人命啦,季家所有人不由自主的咽口水,他们到现在还饿着肚子呢。
“要我说啊,老二也别去搬砖了,忒苦,我这儿有门营生它既清闲又挣钱,你想去吗?”
季老太防备着呢,这老婆子没安好心,可耐不住季老二心急啊,谁让他媳妇儿不省心,他要是能去整点外快,说不定爹娘就不会这么看不上他了。另一面,他也没老娘那么“嫉恶如仇”,以前两家人没闹翻的时候,季六娘对他也不赖,偷着给过他两把蚕豆呢。
于是,当天晚上他就找到了老婆子,给自己谋到一份“外快”。
当然,这事是必须坚决保密的,县里不仅有革委会,还专门成立了打击投机倒把办公室,农民不在地里刨食那就是不务正业,就是投机倒把,就得是被打击的对象。
而且吧,这“外快”挺不赖,只需要每天晚上出去三个小时,也不耽误挣工分。他平时吃完饭都要去自留地干会儿,或者山里河边转转,好弄点吃的,所以,就连季老太也没发现她的二儿子居然干起别的事来。
第二天一大早,王丽芬带俩孩子家来了。当然,她不敢直接回家,让来狗作先头部队。
“大娘,我奶呢?”
“咋,大骨头吃完终于肯回来了?”她知道,来狗会一五一十把她的每一句话传达给他妈,她就想让王丽芬知道,别想当她软柿子。她不在意那点东西,本来也是送的东西,她只是想表明自己的态度。
这几个月除了跟季六娘吵过,别人都当她面软好说话,但人善被人欺。
果然,等王丽芬红着脸进门的时候,她知道来狗终于是把她的态度传达到位了。“大嫂对不住,我也是心疼我爹娘,这么大年纪没吃过几口肉,想着咱昨晚吃过肉了,也不稀罕两根光骨头,所以……是我不对,我该跟你说一声的。”
认错态度不差,珍珍心里的不快也就散了。虽然不是真正的林珍珍,可她很珍惜现在一家子闹闹哄哄的日子,以前光她跟奶奶的时候,最羡慕的就是逢年过节其他人家其乐融融的画面,所以,她对妯娌们各种各样的小毛病都睁只眼闭只眼。
再说吧,既然要跟季渊明好好过日子,她就要让自己尽快融入这个大家庭,看得出来,他很爱自己的家庭。
可惜,整个季家的日子却没随着她的息事宁人而恢复平静——老三两口子还没回来。
大家本以为吧,要跑娘家那就跑呗,咋说人曹家也不可能白养俩废人不是?他们呀,顶多待一天就得灰溜溜家来。
可等啊等,第二天没回来,第三天没回来,第四天……一直到整整十天,懒蛋们就像在曹家生了懒根。
季老头的意思,还是让老二去叫一声,不能荒废了自家工分啊。
“不许去,谁去就别进我家门。”老太太脸色冷淡,过了一开始的暴怒,她现在已经冷静多了。要是光曹粉仙跑,她肯定会让人去喊,可老三也跑,这就是打她脸,人已经打了她左边脸,现在去喊不就是送上右脸?
必须治治他们,不然她名字倒过来写。
虽然,她压根不识字。
老头子和老二对视一眼,这几天正是农村双抢时节,大大的苞谷棒子,金黄饱满的谷子,家家户户倾巢而出,正是工分最高的时候。
“等着吧,我有办法。”珍珍笑眯眯的,成竹在胸。
老太太眉头一皱,“可不许求他们,看把他们能的。”
“放心吧,我绝对能让他们自个儿哭着闹着要回来。”
第20章 020 小鸭子
这天, 吃过晚饭,珍珍准备去鸭窝看看,鸡蛋孵化期是二十八天, 鸭子则是四十五天, 算起来今儿已经是第四十三天了。她每日三次的检查, 温度低了就给放炕尾去,高了又挪走, 时不时还喷点水雾制造湿度。
她怎么喷的呢?
大大的含一口温开水在嘴里, 对着鸭窝“噗——”,嘴巴就成了喷头, 空气里迅速弥漫上细小的水雾,练出技术来,对着太阳的时候还能出彩虹, 简直炉火纯青。
今儿照例喷过水雾,她忽然发现有两个鸭蛋壳上出现了三道裂痕, 手摸上去蛋还会动。当然,她只敢悄悄摸一下, 不敢拿出窝, 仔细一找,这样的裂痕蛋居然还不少, 足有八个嘞!
“啥?鸭子要孵出来了?”来狗猫蛋赶紧跑去围观,那一条条小小的裂痕预示着新生命的到来, 用不了多久, 它们就会变成黄绒绒胖乎乎的小嫩鸭子。
珍珍觉着, 就算要人去叫老三两口子,也该王丽芬,毕竟曹粉仙算是给她背了黑锅。但她一声不吭, 她就觉着挺没劲的,“猫蛋,让你妈来一下,我有事跟她说。”
“大嫂啥事儿?鸭子我看着哩,你安心上课就是。”
“你是不有个姐姐嫁在曹家沟生产队?”
“是啊,那是我二姐。”
“这样,明儿你挑那边下工的时候去一趟,挑个人多的地儿问问她要不要养鸭子,咱第一次抱鸭苗,婆婆让给亲戚们每家送两只。”
王丽芬差异,“娘没说过这话啊……”眼睛却一亮,这敢情好,娘家兄弟正愁没鸡苗呢,她给送俩小鸭子不就是雪中送炭?看她对弟弟好吧!
林珍珍知道,这人是彻底没救了,扶弟魔走火入魔的。
“你别管真的假的,就去一趟,完不成任务婆婆要是生起气来,我可不管。”
想到婆婆的嘴脸,王丽芬又只能歇了心思,上次就两根大骨头差点让丈夫跟她离婚呢,还说亲姨妈,比外人还不如哩!
而第二天中午下班,珍珍再去鸭窝看的时候忽然发现,里头多了两只黄绒绒的小东西,另外两只蛋壳裂开一半,黄绒绒还没彻底金蝉脱壳,还有四只蛋也在蠢蠢欲动……妈耶这孵化成功率也太高了吧!
***
季宝明最近心里老不得劲了。曹家七个闺女,粉仙排老三,下头还有四个没嫁人的小姨子,个顶个的娇气,毛病多!
他本以为,新姑爷来了丈人家,咋说也能被当客人,好吃好喝的招待对吧?可他才来的中午,丈母娘就说六姨子缺个抹脸的桌子让他上山砍树来,本以为能像在白水沟一样偷个懒,跑山上睡一懒觉,饭点回去就说刀子钝了啥的。
谁知道那几个小姨子,一会儿给他送水,一会儿洗衣服从旁经过,借着名目的来监工哩!但凡看见他躲懒,那嗓门吼得全村都知道,他虽然懒蛋,可还是要面子的呀。
这不,砍完树又要盖猪圈,盖完猪圈又要换个新水瓮,水瓮还没打好,板凳砧板也得换了,菜刀也要磨了,大铁锅也得补一补……他忙得脚不沾地,关键吧,还吃不饱!季家再差也有顿饱饭吃,在这儿,那粥稀得哟,还不如他的鼻涕!那番薯叶子哟,老得都快掉牙啦!
就这么熬了不知多少天,眼瞅着能干的活都干完了,丈母娘开始含沙射影撵人了,一会儿说没粮了,一会儿嫌他吃得多,甚至说他在这儿影响下头几个小姨子说亲……你听听,这是人话吗?
他就是一头任劳任怨的苦命的老黄牛,老灰驴子,曹家人卸磨杀驴啊!
“季宝明你猜谁来了?”曹粉仙进门就扔锄头,跑得比兔子还快。
“谁啊,爹娘来接咱了?我可告诉你,咱得有骨气,不来三次谁也不许回去,不一次性把他们整怕了,以后还不是要撵咱?”
“不是,你想屁吃呢!是二嫂,二嫂来了。”
“她来干啥?”他咧嘴,“不会是娘让她来接咱,先试试咱的口气?”那他可就不客气啦,该提的都提提。
“说是孵出小鸭子,要给亲戚送哩,就她那个二姐,嫁咱们村那个,居然也能得两只,你说气不气人?”
季宝明倒吸一口凉气,何止是气人,都要被气死啦!
那几只鸭蛋他每天至少去看三十次,还把苞谷碎放手里喂母鸭子,手心都被啄破了,那鸭屎那么臭他还徒手抓呢,鬼知道他刷了多少次手?
就这么精心伺候着,呵护着的宝贝蛋,凭啥送人?问过他意见没?这是他的崽崽!
“走,咱回去。”
“回去干啥?”曹粉仙弱弱的问,其实她比季宝明还想回去呢,本来作为老三的她就是爹不疼娘不爱,现在泼出去的水回来能有好脸色?爹娘背地里都快嫌弃死她了,吃不饱穿不暖还要承受一家子的唾沫星子,她对季家可是分外想念。
“回……回去……”季宝明红着脸,大声道:“当然是回去管管他们,怎么能把那么宝贵的鸭苗送人?一只鸭苗六个蛋,咱至少能分到两个蛋,不回去家都让他们败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