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听您的，娘，还是您想得周到。”
难得今天出了个大太阳，做完月子的沈雪穿了一件藏蓝色的半新夹袄，身材窈窕修长，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四个孩子的娘。不同于其他妇人产后血气不足的蜡黄模样，在房里做足了三十天月子的她面色白中带粉，说是二十岁出头的大姑娘也是有人信的。
村子里的人曾偷偷在背后议论，叶老太对儿媳妇好得让人咂舌。
“那还不是因为她叶老太命好，没有被受过恶婆婆的气。当年叶老太嫁进叶家没多久，她婆婆就病逝了。叶国运又是个宠媳妇的能干人，她自个儿的肚子也争气，接连生了三个儿子，偏偏儿子还一个比一个出息。”
大家伙儿提起叶家人，话里话外都是羡慕和嫉妒。
这不，叶老太今天专门提了一兜子红花生到大院坝来，眉开眼笑的散红花生，一抓就是一大把。
得了叶老太的好处，几个媳妇和婆子可着劲儿的夸沈雪和叶嘉莹。
当然，他们心里也清楚，要是自己有这么漂亮的儿媳和孙女儿，也会像叶老太这样得意。
大李婶悄悄地将叶老太递给她的红花生装进口袋里，大嗓门吆喝道：“那天替沈雪接生的游婶可说了，她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看到那么漂亮的奶娃娃。今天我一瞧，可不是吗？这莹莹简直就是观音菩萨座下的仙童。”
叶老太听得高兴，又抓了一大把红花生递给大李婶。
锦上添花的事情谁都乐意做，一时之间大院坝里热闹非凡。
得了一把红花生的李佑乐坐在大院坝旁边的石凳子上，用右手托着下巴出神。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上辈子叶家二叔只有三个儿子，并没有叶嘉莹这个女儿。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难道这是她重生带来的蝴蝶效应？
除了李富贵，他们红星生产大队最能干、以后最有钱的就是叶家人了。
李佑乐决定不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万一李富贵那颗又臭又硬的石头怎么都捂不热，她说什么也要抱上叶家人的大腿！
于是，李佑乐挂着甜甜的笑容，朝抱着女儿的沈雪走了过去。
第6章
“叶婶儿，我可以看看莹莹妹妹吗？”
李佑乐笑着望向沈雪，心里忍不住感慨，沈雪不愧是城里出生的人，通身气质跟乡里人完全不同。不像她娘，大嗓门黑皮肤，身材五大三粗，害得她也遗传了黝黑的肤色。要是她是沈雪的女儿就好了！
沈雪低头一看，原来是二李婶家的小孙女。
“当然可以！”
为了让小女娃能够看到自己怀里的女儿，她特意弯下腰来。
然而，她没有想到，李佑乐竟然伸手想要捏莹莹的脸。
还好站在沈雪身边的叶嘉庆反应快，他一把拉住李佑乐的手，皱眉说道：“我妹妹不喜欢别人摸她！”
李佑乐尴尬地僵在原地，口中夸赞的话卡在喉咙里。
“对！你的手干净吗？怎么可以随随便便摸奶娃娃的脸！”叶嘉辰生气地瞪了李佑乐一眼，她就是想害妹妹。
叶嘉然则直接将娘扶了起来，双手展开护着她们，不许李佑乐靠近。
“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跟莹莹妹妹打个招呼。你们这么凶做什么？”李佑乐委屈极了，同时她心里很不爽。就他们叶家的娃金贵，碰都碰不得！
一时之间，大院坝里安静下来，所有的人都看向沈雪和李佑乐。
“叶婶儿，我绝对不会碰莹莹妹妹一下，我刚刚是想举手跟她打招呼。你相信我，好不好？”李佑乐故作可怜，还有意把自己的手露出来，让大家看到她的手干干净净的，没有一点脏东西。
听李佑乐这么一解释，大家伙儿看叶家人的神色不再像刚才那么热情。
乡里人的确朴实，但是他们心里也有一杆称。如果大家都一样穷，一样为了填饱肚子而苦恼，相处起来反而容易。可一旦有人明显过得比你好的时候，心里的不平衡就凸显出来。叶家三个小子这么做，好像显得他们家人要高贵一些似的。
沈雪见状，先是把小儿子拉过来站在自己身边，然后笑了起来。
“让各位婶婶姐姐妹妹们见笑了，我家三个臭小子护妹妹护得严实。他们没有恶意，就是单纯想要霸占着妹妹，害怕有人跟他们抢妹妹。乐乐，叶婶儿没有怪你，妹妹现在还小，等她长大了，就能跟你一起玩了。”
这个时候没必要分辩对错，沈雪知道她在意的点乡里人都没所谓。
既然大家从根本的认识上都不同，那就求同存异好了。
沈雪柔和的声音缓和了大院坝里的气氛，叶老太满意地看了儿媳一眼，然后笑着打圆场。在她看来，李佑乐这孩子不简单，才五岁就知道示弱博取大家的同情。
别以为她刚才没有看到，李佑乐伸出去的大拇指和食指分明做的是准备捏脸的动作。
散完红花生，叶老太回家收拾家务去了，她让沈雪带着孩子多晒晒太阳。
叶嘉庆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家里搬了一张竹椅出来，放在沈雪背后，方便她坐下休息。
原本还觉得叶家三个小子作怪的婶子们，顿时觉得自己误会他们了。跟其他小男娃相比，叶家的孩子从来不惹是生非，一看就是聪明机灵的好孩子。
至于李佑乐，她没想到自己的示好竟然弄巧成拙，不仅没有讨叶家人的喜欢，反而让他们开始厌恶自己。
躲进家里的李佑-乐-透过门缝看着院坝里的人和事，感觉苦恼极了。既然叶家人这么在乎叶嘉莹，那她以后就从叶嘉莹下手，她还不信自己哄不好一个奶娃娃。
大院坝的另一头，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孕妇牵着个小女孩朝大家走来。
“哟，你们快看，蒋青青怎么来了？看她这样子，怕是很快就要生了！”
“都说同人不同命，蒋青青和沈雪都是嫁到咱们村的知青，可这处境也相差太大了。一个嫁了最穷的江家，一个嫁了最殷实的叶家。”
“你们猜蒋青青肚子里怀着的是男娃还是女娃？如果再生一个女娃，她的日子恐怕就更艰难哩。”
从蒋青青进入大家的视线开始，她就成了话题的中心。
乡下没有什么娱乐活动，东家长西家短是最能调剂女人们心情的法宝。尤其看到比自己过得差的女人，她们打心眼里觉得安慰。
“青青，来这里坐！”沈雪主动站起来，将竹椅让给蒋青青。
只见蒋青青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笑意，她拉了拉身边的女儿，“小牙告诉我，你带着孩子出来晒太阳了，我就想着过来看看你。我不坐，站一站就好。”
说完，她细细地看了一眼在沈雪怀里睡得正香的奶娃娃，这孩子长得可真好！不像她家小牙，又瘦又小，明明都六周岁了，还不如别人家五岁的小女孩高。
在院坝里玩耍的叶嘉庆见娘把椅子让给蒋姨，连忙飞快地跑回家，又端了一把椅子出来。
“谢谢你，嘉庆！”蒋青青道谢后，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如果她能生个男孩儿，要是像嘉庆这样懂事就好了。
等蒋青青坐下后，沈雪从口袋里掏出两大把红花生，递给江小牙，“来，小牙拿着，这是沈姨专门给你留的。”
江小牙看了一眼母亲，得到允许后她才细声细气地说谢谢，接过红花生。
让沈雪意外的是，江小牙剥的花生自己没吃，反而喂到了蒋青青口中，“娘，你吃花生。花生有营养，吃了你就能生小弟弟了。”
蒋青青眼圈一红，转手把花生米喂给女儿，她怎么忘了，自己虽然没有儿子，但是有一个贴心的小棉袄。
见蒋青青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沈雪心里叹了口气，连忙转移话题，“我让我婆婆帮忙买了几个鹅蛋，等会儿你跟我回去拿来煎着吃。鹅蛋是去胎毒的，吃了对大人和孩子都有好处。”
听沈雪这么一说，蒋青青感激地看了过去。
“鹅蛋多少钱？我回家拿给你。”
沈雪按住蒋青青准备起身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说道：“青青，我当你是我妹妹，这是我送给你的，咱不谈钱，好吗？”
江小牙把娘和沈姨之间的互动看在眼里，在她心中，娘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沈姨是第二好的人。她的视线落在睡着的叶嘉莹身上，沈姨生的妹妹真好看，她以后也要把这个奶娃娃当成自己的亲妹妹。
这么想着，江小牙去外面摘了几朵野花回来，递给沈雪。
“沈姨，这是我送给妹妹的礼物。”
“谢谢小牙，妹妹醒来要是看到你送的花儿，肯定会很开心的。”
沈雪笑着将野花接过来，江小牙跟刚才那个李佑乐差不多大，可两个小女孩儿的表现却让她心中有了比较。看来，她以后得多留意一下李佑乐靠过来的动机，那孩子心眼太多了。
晚上，沈雪跟丈夫说起白天院坝里发生的事情。
叶朝光第一时间想到上次李佑乐来告知自己李富贵出事，还跟着自己跑去知青点帮忙的场景。
“那孩子，好像的确有点早熟。我看别的孩子都吓坏了，就她还知道通知我。”至于李佑乐伸手想要捏女儿这个未达成的举动，让宠女儿的叶朝光皱了皱眉头。
“以后还是别让她靠近莹莹，我怎么觉着以前李佑乐好像没这么外向？”
沈雪依偎在丈夫肩头，实话实说道：“村子里这么多小孩，以前我从来没有留意过她，只知道她是二李婶的孙女。现在回想起来，她的眼神看起来怪怪的，我也说不上哪里不对劲。”
“好了，别想了。我看你今天好像不太开心，就为了李佑乐？”
叶朝光低头替沈雪理了理头发，鼻间传来媳妇身上好闻的香味儿，让他有些意马心猿。
“不是，朝光，我有件事想要问你。当年青青落水真的是意外吗？为什么偏偏江山从河边路过，救了青青？”沈雪说到里，直接坐起身来。如果不是这个变故，青青也应该跟雪芹姐一样，极有可能会考回城里。
下放到红星生产队的知青中，只有她和青青留了下来，嫁给当地的村民。
她们两人的婚姻是完全不同的结合，她跟朝光两情相悦，再说城里也没有让她留恋的人；而青青则是完全迫于无奈，不得已才嫁给了江山。
如果江山对青青好，沈雪还无话可说。就青青现在的处境来看，她过得很不好，整个人被蹉跎得就跟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一般，眼里完全没有了对生活的期待和盼望。
叶朝光叹了一口气，拥着自己媳妇劝说道：“事实如何现在已经不重要了，小雪，蒋青青马上就是两个孩子的娘了。只有她自己可以决定她过得好不好，外人帮不上忙。”
见媳妇还想说话，叶朝光直接用吻堵住了她的嘴。
“小雪，我憋了好久了！你关心关心我，好不好？”
很快，沈雪就分不出心思来想别的事情，因为她的心思全都被叶朝光霸占。
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腊八粥喝几天，哩哩啦啦二十三。
腊月初八这天，村子里飘荡着一股让人馋得流口水的腊八粥香味，小娃娃们高兴地在院坝里跑来跑去。在他们看来，过节就意味着可以吃到好吃的。
村东头，李瘸子家，装米的缸子彻底空了，里面连一颗大米也没有。
李瘸子看了一眼米缸，气得将手里的瓜瓢往地上一摔，抬脚就想朝李富贵踹过去。
出脚的时候他忽然想起公社干部的话，只好调转方向，虚空踢了一脚。
心情很不好的他破口大骂道：“看……看着老子，做什么？赶……赶紧，给老子，熬……熬，腊八粥去！今天……老子要……要是，喝……喝不到，腊八粥，打死你！”
李富贵缩了缩肩膀，后退到安全距离。他一个字也不说，就这么看着李瘸子。
在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李瘸子看到了自己狼狈的倒影。
忍无可忍的李瘸子伸手抄起背后的扫把就朝李富贵打了过去，然而这一次，他挥出去的扫把落了空。
第7章
李富贵早在李瘸子弯腰去抓扫把的时候，飞快地从家里窜了出去。
他听了那天的普法宣传会议，知道李瘸子不敢在大庭广众下打自己，于是他奋力朝人多的院坝跑去。
果然，李瘸子刚开始看到儿子躲开还很愤怒，当他发现儿子跑到人多的地方去了以后，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扔掉手里的扫把，假装刚才自己想要打儿子的事情没有发生。
这样一来，明显感觉到儿子失去控制的李瘸子浑身不自在，他恶狠狠地关上了家门。
有本事，就永远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