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才从便利店里走出来,就觉得自己手腕生疼。
有一瞬她甚至都看不清路边的灯火,那些高楼大厦都在她的眼睛里变得扭曲起来。
晕眩感越发强烈,她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却在灯火未曾照尽的那片阴影里,跌进了一道凭空出现的光幕里。
山风凛冽,阵阵似山鬼的呼号一般。
楚沅手里握着一个咬了一口的冰淇淋,站在昏暗的山洞里,眼前是漂浮如萤的光影来回闪动,照见她面前那一汪碧蓝的潭水里,映出她呆滞的面庞。
然后,她手一抖,冰淇淋啪叽一下,掉在了地上。
第6章 巫阳居玉屏 她落入了一副镶金嵌玉的石……
山洞里石壁嶙峋,不甚明亮的莹光漂浮流动,在那湿滑石壁上投下阑珊扭曲的影子,风声从洞外钻进来,就好似渗人的哭嚎声一般。
楚沅浑身僵硬,后背已经有了冷汗。
她就站在那传闻中龙鳞化成的小石潭边,手腕上的伤口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又开始渗血。
楚沅有一瞬好像听到了很轻的笑声,雌雄莫辨。
她双腿没由来地有些颤,背后袭来的冷风却在这种昏暗寂冷的境况下如同一只无形的大手,忽然攥住了她流血的手腕。
那样的力气不容人挣扎,她双腿一屈,就摔在了小石潭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被风按进冰凉的潭水里。
这一回流血的伤口见了血,她听到犹如烧红的烙铁被扔进冰水里的那种“滋滋”声,明明是极度冰凉的水,却烫得她皮肉骨头都好像要被熔岩烧尽似的。
她忍不住喊叫,生理泪水隐瞒眼眶的刹那,她恍惚看见自己半浸在水里的手腕上像是有金粉从她的骨肉里浮出,洞中流光如缕,像是受到了牵引般,一点点地在她手腕上再度镌刻成一片花瓣的痕迹。
魇生花在她手腕上已经开了两瓣。
钳制住她手臂的力量在刹那消失,楚沅在水面看见自己狼狈惊恐的脸,她喘着气,眼眶里还有泪花残留,人这会儿呆呆傻傻的,反应了好久她才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转身就往洞外跑。
楚沅借着手机的光连夜下山,当她走到留仙镇上时,已经是凌晨四五点了。
没有带身份证,她住不了之前住过的旅店,只能住当地人自家腾出几个房间来招揽住客的民宅。
因为价格便宜,条件并不是很好。
楚沅什么都来不及管,把羽绒服的帽子掀起来包裹住脑袋,就那么穿着衣服躺在窄小的床上睡着了。
再醒过来时,窗外的阳光已经有些刺眼,楼下也十分吵闹。
楚沅翻身坐起来,发了会儿呆,才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底下的院子里,是这住宅的男主人拿着刀在剁猪肉,猪骨有的地方很硬,他拿着刀用足了力气往下一砍,猪骨就断成了两截。
楚沅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机,才发现已经没电了。
她索性下了楼,去问女主人借了个充电器,才把手机的电充上。
幸好现在手机支付很方便,否则她还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才好。
在镇上的一家饭馆里要了一碗豌豆炸酱面,楚沅坐在桌边等的时候,外头走进来一个背着大背包,穿着红色棉服的年轻女孩儿。
她看起来比楚沅大不了多少,一张青春俏丽的面庞冻得有些泛红。
正是中午吃饭的时候,饭馆里人并不少,女孩儿随意望了望四周,就径自走到楚沅这桌来了。
在楚沅和她对坐着吃面的时候,也跟她多聊了几句。
女生的确比她大两岁,今年上大二,她学校寒假放得早一些,她是昨天到留仙镇来旅游的。
吃完面,楚沅就给涂月满打了个电话,谎称自己早上出门是去了程佳意的家,又让刚刚和她一桌吃饭的女生帮忙冲电话那端说了两句话。
涂月满和聂初文都是知道程佳意的,也大约知道她们之间闹了些矛盾。
这会儿听见楚沅和程佳意和好,涂月满也是高兴的,毕竟她也知道,楚沅就只有那一个好朋友,这两年两个人闹矛盾,楚沅身边就没个同龄人跟她说什么话了。
听到楚沅说明天就回,涂月满也就不疑有他,细细叮嘱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楚沅没办法跟她解释这件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荒唐事,只能说谎。
涂月满和聂初文在尽力向她隐瞒一个超出常人认知的世界,而她也在尽力地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去车站的时间还没到,民宅的小房间也还没退,楚沅跟那个女生道了谢,就回东街的民宅去了。
她才走进院门里头,就看见院子里有个穿军绿棉衣的中年男人正在水龙头那儿洗头,大约是没洗发水,他竟然抓了一把洗衣粉就要往头上弄。
也许是因为那个粘满了烟盒纸的本子留给她的印象太深,楚沅这会儿一下就认出来他就是之前在车上的那个大叔。
看他真拿着洗衣粉在手里弄了水搓了搓,楚沅就走了过去,双手揣在兜里看他。
男人头发都已经被搪瓷盆里的热水浸湿了,他冷不丁地看到一双白球鞋,动作下意识一顿,脑袋一歪,就看到了那个穿着长款羽绒服的姑娘。
他半眯着眼睛,显然还没认出她来,“姑娘你谁啊?”
话才说罢,他又稍微直起了点身子看她,觉得有点眼熟。
也许是她那头卷发太扎眼,长得又讨喜,再加上楚沅今天穿的,刚好也是那天穿过的羽绒服,他回过味来,“是你啊!”
楚沅见他认出来了,就“嗯”了一声,笑着问他,“叔,你用这个洗,不怕秃头吗?”
他听到她口中的“秃”字,就没由来地觉得头有点冷。
“你等一下。”他还没说什么呢,就又听她丢下一句话,转身就慢悠悠地往楼上去了。
楚沅睡醒后起来洗漱,又想洗个头,却发现房间里根本没有洗发水,她就去外头的小超市里买了那种袋装的洗发膏。
她用完还剩了两袋。
男人用了楚沅给的洗发膏,坐在烧了炉子的烤火房里擦头发擦了一会儿,脑子里还在回想之前在车上遇到这小姑娘的事。
“缘分啊姑娘。”他笑起来。
“叔你怎么还在这儿?”楚沅一边喝热水,一边问他。
男人用毛巾囫囵擦了几下头发,就坐在那儿伸手烤火,“我啊,每年总有一段时间要耗在那里头。”
那里头?
楚沅想起他的那个本子,她捧着水杯,面露疑惑,“夜阑古都吗?”
“是啊。”男人简短地应一句,忽然开始沉默,也许是喉咙有点发干,他起来拿了温水壶倒了一杯水来,可那开水太烫,他也不敢喝,鼓着脸吹了吹。
“叔,那里头有什么好看的?就几面旧城墙,一些乱砖瓦,哪值得你每年都来啊?”就好像楚沅并不理解聂初文为什么每年都要来这里看一看似的,她也无法理解这个男人的行为,“你到底对夜阑古国有什么执念啊?”
男人听了,几乎是半晌都没有开口答她,但见这小姑娘仍端正地坐在板凳上,看着他的眼睛里是毫不遮掩的好奇神色,她像是很有耐心似的,在安静等着他的回答。
这么多年习惯了一直走,他也没几个时候能跟路上匆匆遇到的人多说些什么,当然也没什么人会问他,可这会儿看着这小姑娘,他却忽然有了点想倾诉的孤独感,于是他扯唇笑了一声,“哪是我啊,是我妻子。”
“她是做历史研究的,从98年就开始研究夜阑古国这块儿了,这一钻研,就是好些年,”
男人胡噜了一把头发,“2004年的时候,这留仙镇上开了个墓葬群,她从里头残存的拓片上发现了一段文字。”
“那上头说夜阑王陵就是以前大周朝九代君王共修的地下仙宫,而那仙宫就在仙泽山,可是史书上根本没有记载这仙泽山究竟在哪里……”
他说他的妻子为了探究夜阑王陵是否真的存在,花了好多年的时间,跑了好多地方,也查阅了好多的资料。
后来她失踪了,就在2009年的冬天。
在留仙镇。
警方这么多年也始终没有找到她的下落,而他辗转多年,来到这里无数次,也是为了他的妻子。
“你说,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能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呢?”男人从背包里头掏出来那个本子,手指不住地摩挲着封皮,“只要我没找到她,我就绝不相信她死了。”
这个看起来沧桑又邋遢的大叔,以前也是生活在大城市里,在出版社工作的体面人,为了寻找失踪的妻子,他却把自己活成了个居无定所的流浪汉。
“这原本是她的日记本,也没写个几页,”
男人说着,又在翻本子前头没粘烟盒纸的那些页,他低低地笑,眼睛却有点红,“我拿来写了,就好像能跟她对话一样。”
楚沅沉默地听着,在他翻页的时候,看到了一行娟秀的字体,上头记载的日期是2009年的十二月,后头紧跟一句:“那个王朝也许从没死去,只是睡着了。”
莫名的,她心头一动。
“那你为什么要用烟盒纸粘在上头?”楚沅又问他。
“她嫌我字写得不好看,”
男人抹了抹眼睛,又不好意思地冲她笑,“我想着,她回来了,我就把这烟盒纸给撕下来,反正固体胶粘的,也不牢靠。”
他仿佛是下定了决心,要用后半生的漂泊,来等他的妻子回家。
“姑娘,你不是三点的车吗?快走吧,不然来不及了。”男人收敛起情绪,又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适时提醒起楚沅。
楚沅却想起昨天晚上的那些事,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腕骨,那种灼透皮肤骨肉的疼还是令她想起来心里就发颤,她胡乱抓了把乱糟糟的卷发。
她怕她就算回去了,没待多久,就又会被莫名其妙地弄到那龙鳞山的留仙洞里去。
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
她来这儿是“咻”地一下就来了,可要回去,她就得先坐车到新阳市里,然后再去机场坐飞机。
她家里又没矿,哪里经得起这么一趟又一趟地烧钱。
半晌楚沅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我不走了。”
“至少今天不走了。”她又抬头看着他说。
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越来越诡秘,她没有办法忽略这些愈演愈烈的怪异现象,她想知道,自己身上这颗魇生花的种子,到底要告诉她些什么。
她至少要弄清楚,她究竟为什么会在每个夜晚梦到一个死在一千三百年前的少年。
每每梦醒,她都不敢再睡。
怕看到他苍白脆弱的侧脸,也怕看到他被人折磨,被人殴打时,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
他好像在她梦里经历了最痛苦的人生,又好像,是她在旁观着他那些最狼狈狰狞的回忆。
她从没见过那样残酷的刑法,也从没见过血水及膝的牢狱。
她怕自己夜里睡去,就要目睹他的不幸。
本该坐上去新阳市里的大巴车的时间,楚沅却跟着那个中年大叔一起,又一次上了龙鳞山。
路上有很多行人,他们都是冲着山上的留仙洞去的。
男人说他姓孙,叫孙玉林,所以路上楚沅就干脆叫他“孙叔”了。
在爬了一段山路后,孙玉林气喘吁吁的,他站在那儿眺望底下蜿蜒的石阶,忽然对楚沅道,“你听说过巫阳吗?”
“什么巫阳?”楚沅疑惑地问。
山风吹得他那好长时间没打理的,半短不长的头发,倒教人有点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楚辞·招魂》里有提及巫阳,她是传闻中通晓招魂巫术的女巫,苗疆的好多邪门法子,据说也是从她那儿传的。”
“那拓片上的故事后头,还有个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