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江霏微神色疑惑,解释道:“这儿是顾公公在黎城县落脚的地方,三日前姑娘晕倒了,就被公公接过来小住。奴才叫阮安,是派来伺候姑娘的,姑娘若看得起,叫奴才安子就是。”
江霏微动了动喉咙,阮安立刻端了水来,“姑娘润润嗓子。”
江霏微没客气,咕嘟咕嘟喝了,又问道:“我娘的尸首不知......”
“姑娘放心,主子已经将夫人安葬在了风水宝地,张家人不知的地方。”
他见江霏微看着身上的衣衫,耐心解释道:“主子为姑娘请了丫鬟照料的,姑娘若需要,奴才传她过来。”
江霏微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了下去,她勉强笑了下,“不用了。不知顾公公是否得空?我想亲自向他道谢。”
“等姑娘梳洗一番,再用些吃食,奴才就带您去见主子。”
阮安将衣物放在案上,便躬身出屋去端饭菜。江霏微将衣衫拿起来,如水般的料子在阳光下闪着微光,衣服上绣着兰花,清丽典雅。
她穿好衣服,细细打量起了房间。
虽然只是顾言临时落榻之处,可竟比县令府的正厅还要精致三分。果然同书里所说一般,这顾言喜好奢靡、安逸尊富。
顾言此行来黎城县,一是为了给好美色的皇上寻些佳丽,二是为了采办之事。
这采办,是各县将本地的特产供奉给皇帝,可有时年岁不好,便用银两抵交不出来的贡品,长此以往,竟成了陋俗。
皇帝私库一缺银子,便派信任的宦官到四处搜刮敛财。而太监亦私征倍于官贡,大半进了自己的腰包,搞得民怨沸腾。
这次砸了顾言脑袋的,就是反抗的黎城百姓。虽然按照那日的情形看,反倒是替顾言捉住了身边的内鬼张峰。
若是爆出来给皇上寻的秀女成了太监的对食,顾言回京就要走马上任的东厂督公之位,怕是黄了。
江霏微明白,顾言之所以帮自己,无非是想多从张县令那敲诈些银子罢了。若是张县令给足了数,他说不定会把自己还给张县令。
她本来想只说自己是忠勤侯府的嫡女,可临到头,江霏微却犹豫了。
江侯爷身子不好的事,这个时候已经是传开了,况且他本也无意功名利禄,侯府二房继承爵位可以说是板上钉钉。
若是贸然道出自己是长房血脉,万一顾言这个大反派一多心,就麻烦了。
还是小心试探为上。
阮安进来时,江霏微正蹙眉盯着桌案。阮安看着她穿上主子弄来的新衣,清雅美丽,让人心也软了三分。
他小心走过去,“姑娘?咱们先用膳吧。”
江霏微回过神来,笑着结果筷子,“谢谢你帮我去取饭菜。”
阮安慌乱摆摆手,“这是奴才的本份,姑娘折煞奴才了。”
“我又不是什么主子,你无需这般多礼。”
阮安不知江霏微身份有可图之处,他在心里嘀咕着,您可是能从活阎王手里捡回一条命的人,怎么敢不捧着?
饭菜精致,江霏微食欲大动,吃了两大碗,便让阮安带着她去找顾言。
到了正厅,却发现许氏正在门外等着。
许氏一看江霏微,心里是又惧又怒,都是这个疯丫头惹事,让家里差点遭了祸,还赔出去五万两银子!
她看着江霏微那双清澈的杏眼和身上漂亮的衣衫,脸上闪过一丝恶毒。
再能勾引人又如何?等张迪把人从顾言身边要回来,有的是好果子等着她!
她一想到这儿,又开始耀武扬威,“你就算勾住了顾公公又如何?我告诉你,你生是咱们家的人,死是咱们家的鬼!休想逃出咱们家的手掌心!”
江霏微简直被许氏的愚蠢打败了,张迪正揣着贿赂的银子在里屋,事都还没定呢。
她见顾言的人站得远,便悄悄走上前,笑得一脸无害,说的话却是往许氏心上扎刀子,“顾公公可是皇上跟前伺候的,还帮我安置好了母亲,你一个小门小户的,拿什么来威胁我?”
原主性子怯懦,十分惧怕许氏,可顾言一来,这丫头片子接二连三给自己下绊子!许氏上前一把提起她的领子,“怎么?仗着有太监撑腰就了不起了?晾他是皇上身边伺候的,在这黎城县,也是咱们张家说的算!”
“张家在顾公公面前不过是一根毫毛罢了,人家可是御前的大太监呢。”
许氏被平日做小伏低的人顶撞,早已被怒火冲晕了头,根本忘了自己是在顾言的院子里,“不过就是个臭阉人!连个男人都不是!”
“那还不是把你们耍得团团转?不知张夫人贴了多少银子进去呢?”江霏微依旧保持着微笑。
她知道自己的身世了!许氏面色一白,竟不由自主把江霏微的脖子掐得更紧了些,“你知道又能怎么样?以为那个臭阉人救得了你吗!”
“你干什么!干什么!”张迪一出门看到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连忙上前将许氏的手拍掉。江霏微跌落在地,小声咳嗽着。
阮安连忙上前扶起她,轻拍着背给她顺气。
许氏这才回过神来,一把拉住张迪,“老爷,这小贱人知道的!”
“知道什么?不妨说给咱家听听?”
张霏微低头,用袖子擦着眼泪,“夫人,我知晓您恨不得杀了我.........”
顾言信步走上前来,张迪吓得一把拉过许氏,“不过是些家长里短的事情,这孩子恰逢母亲亡故,怕是吓着了,胡言乱语呢,我这就带她回去。”
“且慢。”
张迪面色有些不好看,“顾公公,刚刚您可是答应我了的。”
“听说你想感谢咱家?那且进屋说说吧。”
张迪还想阻拦,却被顾言一个眼神扫了回去,“怎么?咱家是个连男人都不算的阉人,所以连一两句感谢的话都不配听了?”
“不是,不是......”张迪咬牙,用警告的眼神看向江霏微,“好好感谢顾公公,等回了家,什么都好了。”
江霏微没理会张迪的威胁,跟着顾言进了屋子。
他今日一身双袖襕蟒的红曳撒,腰间的珍珠牌穗上挂着碧玉玲珑牌,官帽黑靴,浑然天成一股气势。
她斜斜往檀木椅上一靠,撑着头笑看向江霏微,如同一只慵懒的猫,“好啦,别哭了。”
他的声音有些扬着,带了几分阴柔气,“小丫头,花了这么多心思引得我出来,若是故事不好听,可是要挨罚的。”
江霏微被戳穿,倒也不慌张,她理了理衣衫,跪下给顾言磕头,“顾公公,我希望您能收留我,带我上京。”
“哦?可是我已经答应了张迪,要把你送回张府。”
江霏微从怀里拿出那枚玉佩,“这是我母亲临终前留给我的。她说,她曾在忠勤侯府的夫人手下当差,若是我有机会,一定要进京去找侯爷。”
江侯爷寻妻十余载满京皆知,顾言确是没料到那块普通的玉佩之后,藏着这桩事情,“这么多年,想冒认和和侯夫人有关系的人多了去了,我凭什么相信你呢?”
“公公若是不信,可将此玉形状画下,递至侯爷手中。若我是骗公公的,则任由公公处置。”
“那想必张迪早就知晓此事?”
江霏微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顾言一挺身子,站了起来,“我喜欢有趣的事情。既然如此,你就做咱家为皇上挑中的第一名秀女吧。”
江霏微欣喜地给顾言磕头,“能得公公相助,是我的福气。”
顾言对她的奉承很是受用,他心情颇好的挥挥手,“顾恭,去把事情处理了。阮安,这一路,你服侍霏微姑娘吧。”
阮安欣喜跪下,“是,主子。”
顾言的眼神滑过江霏微脖子上的伤口,“回去处理了,看着脏。”
江霏微莫名其妙擦了擦自己脖子,哪里脏了?
阮安见她如雪般的皮肤更红了,连忙劝道:“这是咱们主子关心您呢。”
只要他答应了自己,关不关心也是无所谓的,江霏微问道:“那咱们什么时候可以进京?”
“主子这次是带着皇命出来的,咱们还要先去南直隶一趟,收了贡,再回京呢。”
南京?江霏微一拍手,江侯爷的好友、生母的哥哥顾青宇不就在南京任职吗!若是去南京,先寻到他也是可以的。
只要能离开这个黎城县,不重蹈书里的覆辙嫁给许老头,怎么样都可以。
第二日晚。
“主子,明日就要上路了,您早些歇息,当心身子。”
“嗯。”顾言瞥了一眼顾恭,“张迪什么也没说?”
“是,皮开肉绽了,他还是打死不松口。”顾恭想了想,还是把心里的疑惑说了出来,“干爹,这银子都拿到了,他们为什么要那丫头,我们也管不着。您若是真看中了那丫头,这不是拿皇帝压一压就解决了吗?何苦再查?”
顾言一记眼刀扫了过去,“谁说我看中那丫头了?豆芽菜一个。”
顾恭缩了缩脖子,没敢应声。
“你派人去查查,当年忠勤侯府的嫡夫人失踪,走得那条路?为何断了线索没寻着?”
“还有......提前让南京那边的人,弄一副户部尚书顾青宇的画像来。”
第5章 应天 听说皇上要将东厂分给他管。……
京里来的顾公公终于要离开黎城县了!
黎城百姓争相传着,只等着人一走就放鞭炮庆祝。
张迪可管不了这些,他没想到那阉人竟真的看上了张霏微,自己非但没留住,还挨了刑,死忍住才没说出真相。
如今这伤还没好,贴着衣服磨蹭着,差点要了他剩下的半条命。
“张县令,这是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张迪看见府台大人狠狠瞪着自己的眼神,一哆嗦,连忙向公公躬身,“刚才...刚考量天还冷着,不知公公衣衫备齐全没?”
“不劳张县令担忧了。仰承皇上恩德,这冬衣从出京就备下了。”顾言颇有耐心,接过了话。
府台看着平日机灵的下属一副痴傻的样子,简直想一个巴掌把他拍醒,他勉强笑着:“都知道公公是皇上跟前的人,又得看重,能来咱们这穷乡僻壤一趟实在是上天之兴,这次在黎城县,公公糟了难,日后我们一定好好治一下那些刁民!”
顾言随口都应了,府台见他没生气的样子,心里舒了口气,正想着赶紧把这尊大佛请走,便听见顾言开口道:“这次走得急,来不及吃张县令一杯喜酒了。”
张迪一愣,“咱们府里...没有喜事啊?”
顾言惊讶道:“是吗?咱家可是听到说张府的小女可是要嫁给夫人娘家的......许老头?”
是要把张霏微嫁给许老头!可不是自己的女儿!张迪看着同僚们神色各异的样子,连忙反驳:“不是不是!是咱们府里......”
“哦?可是您府上,只有、一位、女儿、对吧?”顾言的话掷地有声。
张迪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在警告自己,张霏微只能当永远不存在。否则就是张采菱嫁给许老头去!
他连忙跪下,“咱们家只有采菱一个女儿!这婚事也是没有的事!”
顾言看他在地上抖成一团,满意笑了,“是这样,那想必是咱家听岔了。”
之后发生了什么,张迪已是浑然不知。他丢了魂一般进了县令府,就看见许氏冲上前,“老爷!老爷!出事了!”
“还能出什么事?”
“咱们府里的丫鬟婆子!全都!全都不见了!他们的卖身契,还有,还有那贱人留下的东西!全都被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