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年年抱着膝盖,一时半会儿弄不明白。
娘亲的命令是不好违抗的,装病已经来不及,方年年只能够磨磨蹭蹭地穿衣服,别说,看着贵的东西用的料子就是好,又保暖又舒服。因为提前放在熏笼前熏过,还隐隐带着香气,是茉莉的味道。
“轻点。”方年年嘶嘶地忍着疼,可是娘亲下手好重,“娘,你要把我头皮扯掉了,嘶,别这么紧啊,要掉头发的。别把刘海都梳上去啊,我的大脑门露出来了!哎呀,这对耳环针太粗了,胀。”
“换这个。”
塔娜放下红宝石的耳钉,换上了一堆粉色珍珠的。
“别……”方年年拒绝。
塔娜又换,“绒花的?”
方年年放弃,“还是红宝石的吧。”
娘亲挑的都是浮夸风,唯独红宝石这对小小巧巧,精致不张扬……就材质来说,不张扬是不可能的!
换了一身后又在外面穿上了披风,方年年站在镜子前面,觉得自己像是过年时候的炮仗,给一根引线,就能够引燃了。
好扎眼的红色。
“为什么要这么红?”方年年百思不得其解,不需要吧,清素一些有什么不好看的?
塔娜欣赏着自己装扮出来的女儿,听到女儿说太红了,她下意识反驳,“哪里红了,这是刚刚好,太后千元,正好过节应景了。我觉得你以前的衣服太素,穿好了都没有一点点女孩子青春活波,还是这么穿好。”
“……娘,你对青春活波有什么误解?”
“我看你才有误解。”
方年年,“……”
她上辈子这个年纪穿的都是灰白黑,上班了才多了彩色的衣服。
不得不说,红色很有视觉冲击力,当方年年走出房门,就成了所有人的焦点。在二楼等待的沈宥豫眼睛瞪得老大,恨不得直接从二楼跳下去,给方年年把斗篷戴上,“怎么穿这样几天就出来了?”
楼下,塔娜给方年年戴上兜帽,那些视线慢慢消失了。
“看不见了。”方年年嘟囔。
塔娜也是没想到女儿会引来这么多视线关注,“忍忍,上了马车就好。”
上了车,方奎问:“怎么穿这一身?”
“我选的时候,你可没有说不好。”
方奎碰了一鼻子灰,明智地选择不说话。
方年年是受害者,理应是有点儿说话权利的,但看了看爹娘,不说话更加好。
马车动了起来,方年年问,“去哪儿啊?”
“樊楼。”
樊楼是都城最热闹的地方,白天人流攒动,晚上灯火通明。一共三层,坐落于湖边,建筑体大,看起来煊煊赫赫,据说以前是卖白矾的,就叫做矾楼。后来主家换人,矾楼叫多了就成了樊楼,主家将错就错,就有了现在的名字。
三楼视野极好,目之所及,有大半个都城。甚至能把视线越过宫墙,落进禁中,看到宫女在荡秋千。高祖曾经为其做过诗,那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传遍寰宇,为读书人称赞,樊楼就把这两句刻在墙上,凡是进入的都可以看到!
到了今上,不喜让人窥视禁中,就让人把樊楼三楼给封了。那目之所及,尽是都城繁华的体会戛然而止,文人骚客只能够待在二楼感叹一二,又奈何不得。
方家的马车刚走不久,客店内就传出了尖叫声,原来有人直接翻过了二楼的栏杆,就这么直愣愣地跳了下来。
把周围的人吓了一跳,刚要开口骂人,一看是个挺拔清俊的年轻男子,骂人的话就憋在了嘴巴里,毕竟身量上,前者太占优势,明显打不过。
年轻男子刚出门,又有人一跃而下。
被吓了两次的客人破口大骂,“娘……”
声音就卡喉咙里了,因为他看到跳下来的人又高又壮,方正大脸上一双厉目,蒲扇一样的大手掐人脖子应该很容易。
沈其淡淡地看了一眼,“我是男的。”
客人气闷,憋了一会儿说:“爹。”
这边刚刚喊完,那边人却不见了,客人气死了!
“娘希匹!”
现在骂有个毛用。
沈宥豫紧随其后来到了樊楼,上了二层,就坐在方家的隔壁。
二楼上有雅间,也有堂坐。
堂坐的风景更好,正对着金明池,能够看到碧波荡荡、涟漪悠悠,还能够看到画舫来往,从画舫里传来了丝竹之声,还有女子曼妙的歌声。
每个位置中间有屏风隔断,距离也远,谈些什么事情,私密性也可以保证。
沈宥豫不想做听墙角的事儿,就坐在位置上稳如泰山,握着茶杯,手指关节用力到发白。
克制!
“公子,他们会的是钱正彦一家。”沈其小声说。
沈宥豫皱眉。
沈其继续说:“随同方家一起上京的青年,原来是钱正彦的长子钱铭。”
“钱铭?”
沈宥豫表示,他记住这个名字了。
“淮南才子,还是嵩山派陈令的首徒。”
沈宥豫心里面咯噔一下,他忽然想起来臭丫头一开始给他安的身份,就是嵩山派的大师兄,陈令的首徒。
沈其轻声说:“钱铭不辨方向,幼时从家中出来就寻不到家,被陈令碰到,陈令摸骨觉得他是可造之材,就半强迫地收为徒弟。钱铭于尊师重道上有些迂腐的执着,就算是不愿,也尊陈令为师。”
这儿刚坐下,关于隔壁的消息就陆陆续续传来。
沈其收齐了消息,略做整理后汇报给王爷听。
“陈令上京后不久,钱铭随后上京。”沈其停了停,继续说道:“但走错了方向,越走离京城越远。为了不走错方向,他就跟着一个戏班子上京,途中在戏班子打杂换来生活费。但在官道那儿戏班子离开,他又迷失了方向。”
沈宥豫拿着杯子的手抖了抖,真是又惊又愕,竟然和臭丫头之前说的人物设定差不多。
他们不会以前就认识吧?
不然为什么无缘无故给他按着这个身份设定?
这么一想,沈宥豫觉得内心翻涌,恨不得走到隔壁揪着钱铭的脖子,把他扔进金明池里!
沈其继续说:“与戏班子分开后,钱铭又丢失了方向,又生病晕倒在路边,于李家杂货店逗留多日。在方家来京时,一同上京。”
沈宥豫点头,“确定不是小茶馆?”
“是。”沈其说:“一同上京时,是他们第一次遇见。”
沈宥豫松了一口气,紧接着确定似地问:“从何得知?”
“阿大听到姑娘说了一声。”沈其说。
沈宥豫嘴角弯了弯,“那就好。”
屏风另一侧。
方年年看着钱铭,没想到这么有缘分。
“没想到这么有缘分。”
塔娜看着钱铭,万万没有想到一路带着上京的小青年会是故人之子。
“这就是缘分,他回来时说起路上的遭遇,我就想着这是天定的缘。”钱夫人微胖,笑起来很和善,眼睛里冒着光,不着痕迹地打量着方年年,心中暗暗点头。
两家人碰面后说了很多久别重逢的话后,就开始闲话家常,话题有意无意地围绕着方年年和钱铭的缘分。
大人说的话,让方年年怪尴尬的,只能装乖巧和不好意思地把视线落在桌面上。桌子上放着茶水、茶店、瓜果,其中那个糖渍金桔,味道真不错,她已经连着吃了三个了。
再想吃,那钱夫人的眼睛看看了过来。
方年年抬头看过去,看到一双笑盈盈的眼睛,带着审视。
第85章 糖醋鱼 正妻不可以,平妻还不错;长子……
糖渍金桔味道很好, 蜜糖中和掉了金桔皮上的酸涩。
方年年嘴角含笑地拿了青嫩的竹签,戳了一颗金桔包进嘴里。
她爱吃就吃,管得着嘛!
感觉娘亲用胳臂肘碰了碰自己, 让她收敛点儿,方年年装着羞涩腼腆地低下头,嘴巴一动一动的, 没有耽误她吃东西。上辈子不是没有经历过相亲,她没什么亲人, 但朋友、同事、领导挺关心她的私生活,刚毕业那几年是扎堆地给介绍。
去吧, 烦;不去吧,抹不过面子。
就这么忙忙碌碌地相亲了两三年, 她就总结出一条,大家都是抱着挑剔的态度来的, 谁都不会耐心下来看看你平庸的外表下那灵魂是不是有趣。
今天的相亲又有什么区别呢?
听大人们寒暄,方年年能够想象当年他们的情谊, 钱正彦是阿爹副将,多次被阿爹所救,对爹爹是死心塌地认可。钱正彦看阿爹的时候, 多次眼中含泪,激动的情绪是没办法掩盖的, 时间没有磨灭掉他对阿爹的感恩。可是……方年年垂下眼睛,恩情没有被磨灭掉,但身份地位的距离拉开太大了。
方年年吐掉金桔籽儿, 暗暗想着,距离带来的冷漠遮掩不掉、如影随形,举手投足之间都在提醒着他们和他们一家的不同。
这倒也是。
一个不过是开小茶馆的普通平民, 一个是封侯的达官贵人。
天壤之别嘛。
“年年。”塔娜忽然喊了一声。
方年年侧头看过去,眼含疑惑。
塔娜使着眼色让女儿认真点,哪怕不喜欢,也不要做在脸上,“你钱伯母问你要吃什么菜呢。”
方年年扭头看向钱夫人,笑容轻轻、眉眼弯弯,看之美好、观之可亲。
钱夫人挺喜欢这漂亮机灵的样儿,聪明伶俐,“年丫头要吃些什么?”
她越看越喜欢,喜欢的同时又开始觉得遗憾,家世太差了。不,不是太差,简直是糟糕。欺君罔上之人的后嗣,如若被今上发现方奎还活着,肯定是泼天的愤怒,为了平息愤怒,会坐实方奎的死,毕竟早就死掉的人不能够死而复生。娶一个罪人之女,没有娘家帮衬,对儿子来说都不是有利的事儿……
方年年笑着说:“糖醋鱼就好。”
小模样太讨喜了,钱夫人越看越喜欢,如果有这么一个漂亮伶俐的姑娘在屋里,儿子肯定不会被外面的莺莺燕燕所迷惑,毕竟眼界高了,自然就看不上旁的。把这么好一孩子推走,太可惜……钱夫人笑容加深,正妻是要当宗妇的,不可以,还是要身家清白、得力的人,但平妻可以啊。
钱夫人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茶水,视线扫过眼眶红红的丈夫,为方奎隐瞒这么多年已经偿还了当年的恩情,总不能为了一些陈年旧事就绑着一辈子,回去就商量商量,平妻这个主意就是解决一切的关键。
“糖醋鱼好,是樊楼的特色菜,年丫头会点。”钱夫人微微侧了一下头,跟随多年的老仆就上前听了吩咐,自去屏风外面和侯在外面的店小二说去。
樊楼生意好,不是没有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