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宥豫的手落在她的肩膀上,离开时, 一枚梅花花瓣捏在修长的手指中,轻薄如蝉翼的花瓣微微颤栗, 似随时会飞走一般。“我一会就回,你随三姐逛逛吧, 周遭人等不用理会。”
“自然。”方年年轻笑,她都不认识,理会做什么, 倒贴的不香,上赶着的才是买卖。
三公主挑眉, 用得着的时候喊人家三姐了呢。
使女柔声说:“殿下,大娘娘让您带着公子同去。”
沈宥豫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可说了为何?”
使女摇头, “奴不知。”
“一起啊……”方年年脑海中浮现出那温柔娴静的身影,她吃下了血莲子,身体好了不错, 也不知道现在面色看着是不是红润。
“你不愿意就……”
“那走吧。”方年年弯弯眉眼,“你娘要是欺负我。”
“我立刻带你走!”沈宥豫表态,心中雀跃藏不住,他其实很想带着方方年年去见阿娘,告诉阿娘这是自己要娶的女子。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喜欢自然要过了家人的明路……另,嫁娶之事兹事体大,过了明路之后他就可以让阿娘准备起来了,小定、大定等等一系列流程走下来,定下良辰吉日,他就可以掰着手指等着把年年娶进门了!
方年年没说什么呢,三公主噗嗤笑了起来,“哈哈哈,你这是闲事情不够大。”
沈宥豫:“……”
“你前脚带走她,贵妃娘娘后脚就能够大发雷霆,你信也不信?”
沈宥豫犹豫,“……这。”
“算了,你看我眼色做事。”
沈宥豫从善如流,松了一口气地说:“好。”
自古以来,婆媳矛盾就是一道圣人都解不开的难题,沈宥豫不是圣人,他真的真的不知道最优解是什么,但有一点他知道,就是不让自己喜欢的人受伤。
有他这份心,方年年觉得就够了。
有些战场,不是沈宥豫的,该是她的。
低头飞快地扫了一眼自己,方年年满意地点点头,都挺齐整,笑着说:“走吧。”
“好。”沈宥豫说。
三公主慵懒地说:“要我一起去吗?”
“大娘娘说,要单独见殿下。”
三公主轻笑,“行吧,那我去别的地儿逛逛,啧啧啧,那么多眼睛看着呢,随便抓个人聊会儿都是有趣。年年,待会儿见,我可和你投缘得很,恨不得把你抢到身边来。”
“好,待会儿见。”方年年也觉得公主性情直率,是自己重生至今见过最投缘的姑娘,有种知己感。
两个人隔空眨眨眼,不需言语,就意会到了。
沈宥豫觉得是自己插」不进去的氛围。
皇后等着,不好耽误,沈宥豫和方年年并肩走去,身周那若有若无的目光始终没有消失,大家看似在赏花,其实心思都在他们身上呢。亭子不远,很快就到,帷幔掀开,里面的暖气涌动而出,伴随着舒适安静的味道,暖暖的却不甜腻。在香味中,方年年的视线看进去,落进了一双柔柔的眼睛里。
皇后的眼神很暖很轻,透过她,正看着别人。
方年年知道,她看到的是阿娘。
第152章 一枚果子 与方年年印象中相比,皇后气……
与方年年印象中相比, 皇后气色好了许多。
上一次见,是弱柳扶风的病美人,好似风大一点, 就能够带走的温柔仙子。这次见,带着红色昭君帽、穿着红色披风的皇后是纤弱凡人,已经没有了随风而去的气质, 多了滞留人间的烟火。
红色,真的很衬她, 不是热情似火,而是温暖怡人。
方年年更加明白为什么沈宥豫每每提起母亲, 他敬重之中真心流露出敬爱,温柔的人, 谁都喜欢。
皇后微笑,好似一阵风吹进了方年年的胸膛, 越发感慨了,真是温柔的人啊, 为了她,闯一闯禁地又何妨,谁愿意失去她呢。
方年年察觉身后衣摆被拽了拽, 这才意识到自己没有行礼。
这可是见一国之母啊!
她竟然看愣住了,没有行礼。
赶紧的, 麻溜地把之前学过的礼节用起来。
方年年刚准备行礼,就听到皇后说:“不必了。”
方年年僵硬在原地。
皇后轻笑着说:“孩子,你过来。”
方年年偷偷地看了一眼沈宥豫, 随时走上前,屈膝行礼,“大娘娘纳福。”顿了顿, 她又说,“贵妃娘娘纳福。”
淑贵妃懒懒地应了一声,要不是看在儿子的面子上,她只想把小丫头轰出去,看到她这样脸心里面就是老大不乐意,真是越看越相似,鼻梁高挺、目光倔强、神情爽利……
淑贵妃打量方年年的时候,皇后也在看,她拉起方年年的手仔细端详着,此时此刻,她不是大齐的皇后,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故人长辈,“鼻子像你娘,神情也像,但你更像你父亲,他是一位了不起的将军,上阵杀敌、保家卫国,从未畏惧过。”
“谢大娘娘。”
“谢我夸奖吗?”皇后笑着说:“我说的是事实,未有夸张,你父亲值得。孩子,叫什么?”
“方年意,小字年年。”
“年年,年年……年年有鱼。”皇后错愕了一下,看了看淑贵妃,淑贵妃轻轻哼了一下,皇后摇着头说:“这是孩子们的缘分。年年,你和你娘这么多年来住在何处?”
“住在乡野。”方年年斟酌字句,不敢多说,她发现了,温柔是把杀人不见血的刀,见皇后比见皇帝还要小心谨慎、细细思量,因为沉浸在温柔里,一不留神就会说错、做错,说不定等着自己的就是万劫不复。
皇后点头,没有追问是哪个乡下。
“与你娘以何谋生?”皇后心疼地捏捏方年年的小手,手指纤长、没有老茧,不是干粗活的手,她心中就动了动,知道她们母女生活得不错。
方年年小声说:“乡间卖茶。”
心虚,面对皇后的眼神,感觉有负罪感。
还不如和淑贵妃硬碰硬呢。
淑贵妃坐于一边,百无聊赖地转动着一枚果子,那个果子好像就是方年年一般,不,是方年年和儿子捏在一起,被她揉圆搓扁,孩子长大了都不省心。
“哈哈,我竟想象不出塔娜守着茶炉的样子。”
方年年汗颜,阿娘就是假死了个寂寞,皇帝不知道她假死的,皇后和淑贵妃也知道,自家还以为藏得严严实实……亦或者,这也是爹娘料到的?阿爹真是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厉害许多许多许多,不然,他们一家不可能安安稳稳地待在人来人往的官道旁边度日。
“年年,改日得空让六郎带你去英烈阁祭拜,那边有你阿父的画像,去见见他。”
方年年心中略别扭,但不敢有任何表示,她爹好端端地在家啊,“谢大娘娘。”
皇后摇摇头,说:“我有些乏了,你们出去玩。”
方年年有些无措地看向沈宥豫,你母亲说的是反话、是反话吧,不然为什么把她的手抓的更紧了!
第153章 一堆心眼 手被抓得很紧,紧到方年……
手被抓得很紧, 紧到方年年以为皇后是一个练了很多年铁砂掌的女战士,而不是服用了血莲子恢复康健不久的普通女人。
她有些吃痛地皱皱眉,倒没有因此发出什么声音, 毕竟咱不是矫情的弱女子。
是皇后率先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落寞地笑了笑,她松开了手, 似叹息一般问道:“塔娜好吗?”
方年年张张嘴,她仿佛窥探到了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的一条缝隙, 这个秘密属于感情,有别于大流, 能够被归为禁忌……她在心中飞快地给了一个否定的答案,想想自家娘亲, 朴素无华的妇人,连做饭都做不好, 做的硬饼子能够当武器,切成饼丝前必须先磨刀……
她都不敢眼睛乱动, 因为有一抹视线盯着自己,好像要盯出一个洞!淑贵妃好可怕,沈宥豫你看到了吗, 你亲娘这么可怕你知道吗!
“娘她,很好。”方年年按捺下乱撞的心跳, 肯定地点点头:“我娘很好,我善做饮食,母女两个就经常做一些好吃的打打牙祭, 没有宫中的食材名贵,却也是民间不错的。因着家中茶肆开的位置不错,做些来往的生意, 维持生活绰绰有余。家中人口简单,开销不大,余出来的钱我们就都用在了吃喝上,近来娘亲心宽体胖,胖了十多斤,看着更加圆润了。”
方年年在心中默念,娘啊我不是故意说你胖的,岁月是把杀猪刀,能够看似记忆美化出来的形象,我这是为你好!
她的身后,沈宥豫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方年年的背影,对臭丫头张口就来的本事有了一个新的了解,也对她的胆识有个新的认识,能够在皇后、贵妃面前信口胡说的,这个世界上终于多出来一个人。问还有一个是谁,那当然是他。
皇后有些恍惚,“胖了,圆润?”
“人到中年,发福是应当的,有福气。”淑贵妃笑着说,声音轻快。
方年年垂着头,她可以保证自己从淑贵妃的口中听出了幸灾乐祸。
“阿娘也是这般说的,胖点有福气,她说自己远不及娘家亲人,还是肉和奶少吃了。”
说完,方年年咬咬舌头,有些后悔,自己不应该补上这么一句,有点儿欲盖弥彰的味道。
皇后叹了一口气,“这也好,这也好,她能够放下心中郁结,开开心心地生活,我就放心了。”
“大娘娘的关切是小女娘亲的福气。”
皇后失笑摇头,“这点和你娘一样,是个机灵的。去吧,去玩吧,不留你们了,六郎一直在看我,我要是再留你怕是这孩子要和我闹了呢。”她复又握着方年年的手,从自己手腕上退下一个金镯子,上面镶嵌着红宝石,看着真不是她的风格,却又奇异地配她。她把镯子套进了方年年的手腕上,端详了会儿后满意地说:“真是不错。”
皇后朝着淑贵妃看了一眼,笑容中罕见地流露出一丝俏皮地说:“我就说这么外显的镯子应当配年轻人,你瞧,这戴着多好看。”
淑贵妃不大乐意地点点头,她从头上退下一根翠得要滴水似的玉簪,交给身边人后:“我自然是跟你同进退的。”
意思是,她承认了方年年的存在。
方年年想了想,两样东西都没有推,长者赐不敢辞,这是信物,她要定了。
当然,要道谢。
沈宥豫那是高兴地合不拢嘴,好话一车一车地往外说,直说得皇后头疼,把两人赶出去为止。两个孩子出去了,皇后捏着太阳穴说:“六郎变得聒噪,就怕我们欺负了人。还觉得他是个小小的孩子呢,一转眼的长了这么大。”
“讨人嫌了。”
“都是玲珑心肝的人儿。”
“去也聪明反被聪明误。”
皇后和淑贵妃对视一眼,一个眼中有释怀,一个眼中有着笑意,往事如烟,就当过去。
从亭子里走出来不一会儿,方年年站定了说:“不好。”
“怎么了?”沈宥豫还沉浸在喜悦中呢。
方年年脸色有些惨白,“我自作聪明了,还真是不能够卖弄小聪明!大娘娘言语间只是问起了我爹娘,根本就没有提他们的身份,我直接就给默认了……温柔果然是一把刀,不知不觉就掉了进去,我还提醒自己要注意,没想到一开始就进了坑。”
“别怕,母亲和阿娘给你信物,自然不在意这些。”
方年年看着手上的东西,欲哭无泪地说:“你们家就是个大火坑,每个人都长着一身的心眼,跟你们相处一定要小心再小心,多小心都不为过。”
第154章 一个渴望 揣着两件宝贝,下山时方……
揣着两件宝贝, 下山时方年年看着天空,微微的蓝上是絮状的流云,很幽静的感觉, 置身在温泉山庄,有种冷冽冬日离自己很远,正是春暖花开的错觉。
她默默想着, 方年年你牛掰了嘛,见过大齐的皇帝, 见过这个国家的皇后,吞过武林争夺的血莲子…… 还有什么你不能的!
想想刚重生的时候, 她想的就是再活一世,一定要看过听过吃过人间种种, 让自己不要白活一场,这么潇洒怎么来。现在, 她只想当一条咸鱼,真正做一个窝在乡间的普通农女。其实现在遭遇的一切, 早就在出生那一刻就注定了,谁让她爹是北疆战神、她娘是草原上最美的珍珠,因为他们, 她这一生也不可能普普通通、平平凡凡。
“想什么呢?”沈宥豫看方年年一会儿叹气、一会儿摇头,一会儿微笑一会儿嘟脸, 不由有些好奇,一个人怎么可以做出这么表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