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宥豫浅笑, 他淡淡地扫了一眼窗户缝隙外的人,那人眉头微皱,欠身行礼后让开, 他只是不看着窗户里了,并没有离开。
沈宥豫说:“阿父有事处理,留我们在一旁候着。我待在偏殿喝茶吃点心,实在是觉得没趣。你是不知,我那个大哥带着嫂嫂亲手做的麻花吃,红糖味儿的,上面撒了芝麻,我说给我一个尝尝,他竟然小气地挑拣了一番从中挑了一根断的零碎给我,我好端端一个弟弟,就只配吃点零碎?嫂嫂做的,比你做的差远了。”
东宫夫妻肯定不是情投意合才走到一起的,为太子选妇当然要综合家世、背景、根脉、人品、才情、相貌等等,是一国储君之妻,容不得半点儿马虎。因此夫妻二人婚后相敬如宾、客客气气,谈不上伉俪情深、情比金坚,甚至因为一些挑三挑四和东宫新人产生间隙……之所以有了麻花这事儿,还要归功于沈宥豫和方年年。
那是沈宥豫第一次离开小茶馆。
那时二人情意还未说明。
那时一个不断往小茶馆送礼物,一个不断往京城送吃的。
就有那么一次,沈宥豫吃着紫苏嫩姜,太子过来蹭吃。太子心思敏锐,看弟弟护食儿的样儿就知道紫苏嫩姜不是府中厨娘做的,回家后和客客气气的太子妃吃饭,不免就拿了这件事情说了起来,言谈间有些许羡慕,如果他不是太子,应当也可以像六弟那般任性纵情、追寻所爱吧。
太子妃也是心思灵巧、端慧文静的人,何尝听不出太子字词间隐藏的情感。她也想缩短和太子的距离,就从娘家那儿寻摸来了一些制作吃食的方法,自己捡着闲暇之余,悄悄地学习做了,做出来的东西尝过之后觉得不错就给太子……东宫夫妻之间的你来我往就不多说了,看现在和谐的样儿就知道发展的不错。
沈宥豫说了一些大哥的事儿,原来红糖麻花不是第一次,他还见过阿兄吃独食——酸甜萝卜、酥皮花生、梅菜馅饼、蝴蝶酥、甘梅酥皮蛋糕……
“我觉得都没有你做的好吃。”沈宥豫下了最后论断。
方年年:“……你可别给我拉仇恨,树立未来的敌人。”
她听了觉得耳熟,这些吃食是简单,但其中有几道菜绝对不是现下会有的,是只有她家会出现的!心思微动,想到之前自己被困在宫中,父母找的人帮忙,其中就有太子妃的亲眷。嘶,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爹娘的布局很深很远。
第133章 一个刺客 沈宥豫抬起手,按在了窗……
沈宥豫抬起手, 按在了窗户上,窗户推开来的一条缝隙彻底合拢,看不到外面的潇潇雨歇、也看不到外面越聚越多的人。
方年年有些紧张, 两只手握在一起,极力地控制着自己,她淡淡地一笑。
“喂喂喂。”
随后就看到有人“图谋不轨”!
她噘噘嘴, “我剥了好久的,都没有舍得吃, 指甲都剥疼了,你竟然想要一手抓没了?”
“我、我就摸摸。”沈宥豫松开瓜子, 委屈地看了一眼坐在身前的小丫头,这小没良心的, 自己为了她、他们一家紧赶慢赶地过来图什么啊!
啪!
方年年拍在沈宥豫的手背上,凶巴巴地说:“不准摸。”
沈宥豫好委屈。
方年年没有扭捏, 咧嘴笑着说:“分你一半。”
沈宥豫立刻就笑了,嘴角上扬, 心里面比吃了蜜还要甜,自己最近忙碌和今日在宫中遇到的事儿都是值得的。想到刺客,他的脸色暗了暗。
刺客的源头已经查明, 就是风雨楼。风雨楼身后有什么?沈宥豫嗅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气息,看阿父身边一些老人暗藏忐忑和不安的脸色, 这些气息就被坐实了不少。是真的没有想到,刺客竟然会牵扯到多年前的旧事……
经过周密的调查,更多的细节罗列在沈宥豫的眼前。
刺客是个男人, 却不是最近才混入水榭,而是已经在宫中待了十多年,姓名、籍贯、亲属、宗属等等一清二楚、完完整整, 还都是真的!已经派人去控制住刺客的家眷,他们不管无不无辜,承受的都将是灭顶之灾。
一个完完整整的男人在宫禁内围内待了十多年,不出挑、不出彩的埋头做事,甚至得到了主管的青眼和赞赏。一个假内侍在宫中行走,换过几个宫殿,去过好几个司局,谁都没有发现异常。一个风雨楼的刺客,就是在刺杀前还老老实实地干着事儿,被训斥了讷讷不言、被夸奖了诚惶诚恐……
他唯一露出马脚的,就是这次行动。还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行动,说句大逆不道的,他要是把目标对象选为太后、皇后、贵妃、普通后妃,都轻易得手了。亦或者,他的目标直接定为皇帝,闹的动静会更大!可沈宥豫弄不懂,刺客为什么会选上自己?
沈宥豫捏着手中的小爪子,不断地思考着,从各方面分析原因,却始终想不明白。
看着自己被捏的手,方年年忍着翻白眼的冲动没有把手抽回来,她心中也充满了疑惑,从昨天开始就是如此。
此时此刻,没有言语的二人心思却出奇一致,就是想着那个刺客为什么会针对他们两个?
他们有什么特殊吗?
一个“纨绔”皇子,一个茶馆千金。
一个皇家庶子,一个旧臣之女。
门被推开了。
想着事儿的两个人同时看了过去,看到推开门的人沈宥豫心中说:果然如此。
方年年有种第二只靴子终于扔地上的心定,终于来了。
推开门的人低眉顺眼,他十二岁跟了还未封王的圣人,一路跟着圣人去了边疆、辗转中原、定位皇都……颇受陛下重用,却始终保持着谦逊谦恭,陛下所有的事情都亲力亲为,小小的推门亦是如此。
门推开后,黄内监就退到一边,一个男人走了进来,站定在门口却没有更进一步。
方年年和沈宥豫神色变了变,连忙动了起来。
男人摆摆手,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罢了罢了,不愿意见我罢了。”
言语间竟然有些怅然,也有着释然。
话音刚落,男人转身大步离开。
方年年和沈宥豫面面相觑。
第134章 一场见面 方年年看着慢慢关上的门……
方年年看着慢慢关上的门, 迟疑地说:“我还以为……”
沈宥豫神色莫名地摇头,“我也以为……”
两个人都没有说完,却已经明白对方要说什么。
二人面面相觑, 总感觉自己刚才严阵以待、紧张紧迫了个寂寞,如同收回拳头、蓄力一拳打了出去,本以为会打在铜墙铁壁上, 没想到这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
怅然若失的,换成了他们。
沈宥豫不知道应该摆出什么个表情, 最后只能够无奈地摇了摇头,抬手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 “别担心。”
“他们呢?”方年年问。
他们是她的爹娘,消失得静悄悄的, 她剥个瓜子的功夫他们就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沈宥豫。因为窗外有人, 她强忍着担忧,没有问出口。
现在围着的人已经走了, 她终于问了出来。
沈宥豫抬头。
方年年跟着抬头,疑惑地收回目光,“嗯?”
沈宥豫, “有个天窗,你爹娘出去了。”
方年年明白了, “原来如此。”
“他们很机敏。”沈宥豫感慨,他在这些老一辈面前唯一的优势就是年轻了。可是他忍不住想,父辈在自己现在年纪已经挥斥方遒、纵横沙场, 自己呢?
“你也是。”
沈宥豫眼前亮了亮,虽然自己没什么作为,但有丫头的肯定。
“回去后, 我给你送信。”
“嘻嘻,抓了炖汤。”
“那我就多送几只信鸽来,你随便做。”
“哈哈哈。”方年年笑了,这家伙真是什么都纵容自己。
沈宥豫要走了,他站在岸边看着小型客船慢慢离开港口,通过虹桥之后竖起桅、张开风帆,在潇潇风雨速度加快,消失在自己视线中。
“主子。”属下悄无声息地出现。
沈宥豫颔首,示意属下说。
长着普通脸的属下轻声说:“方姑娘的母亲与圣人见过了。”
沈宥豫的脸色变了,和说好的不一样,明明说好了避免见面,怎么就见了?
“知道说了些什么吗?”
“属下不敢靠近。”
沈宥豫点头,他摆摆手示意属下离开,阿父身边高手如云,稍微靠近就会被发现……
“真是弄不懂他们在做什么……”沈宥豫喃喃自语,有种被瞒在鼓里的无力感。
这种无力感方年年也有,她看着忽然出现的爹娘,问他们去哪里了、不说,问他们为什么突然消失了、也不说……“那你们要吃什么?”
“随意,船家做什么就吃什么。”塔娜说。
方年年,“……哦。”
真是干啥都不耽误吃饭。
方年年敏锐地察觉到,阿娘的心情还可以,比之前好了不少,应该是在消失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儿。
哎,不知道真是讨厌。
不下雨了,方年年站在船头,看着两岸风景慢慢后退,已经从城内出来,城边依旧建筑许多,只是从高大的变成了矮小的、从美轮美奂的变成了棚户小屋……有穿着破旧衣衫的小孩光着小脚丫子在河边吃力地打水,岸边太滑了,他小心翼翼地抓着斜伸进河面的树枝才稳住了身体。
河里有鸭子在游,游了一会儿就把脑袋扎进了水里,出水时扁扁的嘴里叼着一条小鱼。
他们就这么出来了。
出城时没有受到任何刁难和质问,船老大都觉得不可思议,说了好几声。
从厨房里飘出了饭菜的香味,方年年抬头看向天空,嘴角缓缓地弯了起来,终于可以回家啦。
“年年,吃饭了。”塔娜喊着。
“丫头,吃饭了。”过了会儿,塔娜又喊。
还是没有动静,塔娜喊着,“方年年!”
方年年赶紧回着,“来了来了。”
第135章 一个地瓜 才离开几天,回到家却像……
才离开几天, 回到家却像是阔别了数月。
方年年兴匆匆地看了家养的老牛,给它添了一把干草,摸了摸牛脑袋后回了屋。再出来时, 京城里穿的漂亮衣裳换成了居家裤装,下雨天,脚上穿的羊皮小靴子, 头上戴着宽帽檐的斗笠,去柴房拿了铲子、小竹篮子就去了屋后的田里。下过雨, 地上很湿,踩一脚就陷进去一些, 但不影响她的心情,挑两颗菘菜、两根莴笋, 又去鸡窝里看看可爱的小母鸡,心情更加美了。
哼着小调儿, 方年年提着篮子回了厨房,捅开了灶眼, 在锅子里面放了几个地瓜,待会儿就有甜丝丝的煮地瓜吃了,冻过的地瓜又面又甜。
地瓜在锅里面煮着呢, 方年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给自己的手炉里面灌了热水之后就抱着小手炉溜溜达达到店里面去。店里面昏昏暗暗、冷冷清清的, 他们不在家,大牛叔索性就没有开门,排门都落着, 她放下手炉拆开排门,店里面顿时亮亮堂堂了起来。
桌椅板凳倒是干干净净的,大牛叔天天擦。
刚把竹牌子挂上, 就有客人走了进来,方年年看到这人竟然有些熟悉,再看到他脑门上刺着字,就有些明白了,是曾经来过店里的客人,前一次是被官差押解流放,现在是体体面面地走进了茶馆。两个人萍水相逢的,遥遥点点头就算是打了招呼,没有深聊,自有伙计上前招呼。说来也巧,方年年前头开门,后头伙计就来上工了,殷勤地端茶倒水、招呼客人,和离开前没有任何区别,也对,他们才离家几天而已。
店的后门口,塔娜和方奎看看彼此,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好笑和无奈。
塔娜说:“忙前忙后的,回来就没有停过。”
方奎说:“这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