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并非无法击败。
珈昙不就差点入魔?
总有能打开一切的钥匙。
也就是在这一刻,宋如愣住了。
她清晰地意识到了,自己到底是一个怎样可怕的人。
她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功利主义者。
王玄之的悲剧,就是由我一手造成的。
假如换成任何另一个任务者,来做这份任务,将会非常平静地走完全部的剧情,王玄之最后心里,或许会剩下没有复活被当做妹妹、亲人一样的圣女的遗憾,这种遗憾也更加激励他,成为把仙凡魔三界治理井井有条的新天帝。
但绝不会走到堕魔这一步!
是他太不幸了,偏偏遇到了宋如。
她在感情方面根本就是一个暴君,她只做自己想要完成的事,除了目的之外的一切,对宋如而言都不重要。
看吧,她即便是在知道王玄之因爱偏执入魔之后,想的也是怎样利用他的弱点,彻底击溃他,让他放她出去。
王玄之,为什么偏偏喜欢上这样的我呢?
在他比我更早地看清了我所有的卑劣之后。
在他深知,什么为爱牺牲,不惜救他而死,只是我自导自演的戏码以后。
真的不值得。
他为了爱我,变成这样,很不值。
这种相遇,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如果这个任务,不是我来做就好了。
如果没有遇见王玄之就好了。
宋如就像是一台精密的机器,即便因为意识到这一点,短暂地停止了片刻的运转,但很快又投入到新的计算中,把王玄之自从囚禁她以来,每一个画面一帧一帧地重放,试图找到他的破绽。
因为要想着算计人,想的太多,后来又累又困,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朦朦胧胧之间,有一道身影抱起了她,声音低的就像听不到:“就算铺了地毯,也不能在地上睡啊。”
那是一个宋如很熟悉的怀抱,她无意识间都在他怀里蹭了蹭,试图想要找到一个让自己最舒服的姿势。
却在感受到对方胸膛前传来的寒凉之后,嫌弃地推开了,并不是她记忆里温暖的怀抱,嘟囔道:“太冷。”
他的身形僵硬了一瞬。
转而换成用阵法托起她,将她送回了床上。
宋如醒来的时候,王玄之就站在床边,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
他的目光贪婪并且霸道,极富有侵略性,就像是假如一秒钟不看着她,她就会从他眼皮子底下消失一样。
明明他掌控着她,他却仍旧不安。
宋如一直都知道,她没办法给王玄之安全感。
她后来想了很久,想明白了一点,为什么王玄之在梦乡里,应该说为什么王玄之在每一个梦里,会对她用上藤蔓缠绕。
正如他所说,他本人并不是神木族。
与其说王玄之是个变态,倒不如说是宋如刺激到了他所有的不安。
梦境其实是人潜意识的集合。
他怕她会走。
他怕留不住她。
那种强烈的害怕失去她的恐惧,催生出了扭曲的藤蔓。
这是他没有安全感的一种具象表达。
他把她捆起来,她就逃不了了。
宋如抬起那张床,狠狠地砸向王玄之。
她的动作很暴力,在她扬起手的时候,长长的圣袍向下垂落,露出皓腕间的细细金链。
在那整张床都碎裂的声音中,王玄之敏锐地捕捉到了链条上叮铃叮铃的铃铛声,露出一个无比愉悦的笑容,“仙儿,其实我早就想把你锁起来了,很早的时候,你太会骗人了,永远不会属于我,那么我起码能困住你,让你眼里只能看得到我一个人。”
宋如验证了自己的猜想。
果然。
王玄之一点也不在意那些碎裂的木屑扎进他的衣服里,把本来好生生的白袍到处都弄的皱巴巴的,而是单纯被几声微弱的铃铛声取悦到了。
如果爱情的本质,真的是一场支配与被支配的游戏,那么宋如永远是占据上风的支配者,立于不败之地。
验证了这一点,可宋如心里却并没有王玄之所说的那种“操控他的成就感”,反而满满都是苦涩。
她确实操控了他。
利用他对她的喜欢,准确地找到他不安的这一点,装作对他发火,其实是想提醒他锁链的存在。
她在表现出被他所掌控的一面,试图反过来,以此所掌控他。这种事,她在神国幻境做过很多遍了,一开始只是误打误撞,重复了上万次之后,熟悉到成为一种本能。
但是,宋如和程太傅聊过,关于王玄之的童年。
他其实是一个在依恋型的亲密关系里,很有安全感的人。
程太傅:“太子打小就懂事,我家那小子,每次我上战场,那能哭到把房顶都给掀咯!但太子就是乖巧地待在书房里,一个人待着也不怕,天帝和天后都要走,他也不哭不闹。等我们回来的时候,还看到他自己跟自己下棋呢。”
他的父母给了他安全感,也是他天性就很自信,不认为优秀的自己会是被抛弃的那一方。
在遇到宋如之前,王玄之原本的家庭和性格,给他塑造了一个非常健康的依恋类型,他是安全型依恋那一种。
对宋如的这份爱,摧毁了他自己的安全感。
他变得不自信、焦虑、自我厌弃、担心被抛弃……
宋如哪有什么操控的快感?她只觉得满心都是愧疚!她也快要被那种愧疚感给逼疯了。
王玄之这会儿心情好极了,兴致勃勃地拉着宋如,要教她画画,“每次听仙儿叫我王老师的时候,都觉得你好乖好乖,仙儿要是一直乖乖的就好了,好喜欢你啊,过来,王老师给你开小灶,教你画画。”
房间里到处都是木屑,乱的一塌糊涂。
王玄之也不介意,哪怕他生性喜洁。
他就在那一片废墟里,教宋如画画。
王玄之画一幅,宋如画另一幅,同样是画人像。
王玄之画的是他们初见时的情景。
依旧是那间素淡典雅的圣女寝宫,水蓝色的床幔轻轻摇曳,窗外是浩瀚缥缈的云海,人首蛇身的少女静静地坐在雕花的窗棂旁边,蛇尾和墨绿色的长发都像海藻一样舒展,她回眸望向他,嫣然一笑,脸上的蛇鳞映衬着一双碧眸,靡丽绮幻。
只不过,和现实不同的是,画里的少女手腕上锁着细细的链子,淡金色的锁链,在她白如霜雪的皓腕上,宛如开出一片玫瑰金色的花朵。
他终于把她锁起来了。
王玄之望着这幅画,眼里闪过一丝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痴迷。
他去看宋如的画。
宋如画的是王玄之,也是初见时的模样。
少年有着一双干净的琥珀色眼眸,穿着一件明黄色的太子袍,脸上的神情活泼可爱,又带着一股不可一世的嚣张任性,仿佛全世界就该围着他转。
宋如画画的技巧只能算是一般,当然比不得王玄之那样落笔生花,可她画的非常认真,几乎完美地复刻了他身上的每一个细节,就连那件太子袍的形制都分毫不差。
王玄之的眼睛被狂喜淹没。
原来她也记得这样清楚。
他无数的梦境,全都和她有关。
而她也并非对他完全无动于衷。
他一把将她抱在怀里,激动地叫道:“仙儿!”
虽然这个怀抱很冷,冻的宋如一哆嗦,不过她发现自己能说话了。
她其实只是因为记性比较好,并不是特意去记王玄之。
尽管手段确实很可耻,她还是默默地在心里比了一个胜利的V字,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
宋如轻声叫道:“玄之哥哥。”打算乘胜追击。
就这一个称呼,王玄之眼里的喜悦,全都被漠然所取代。他推开宋如,站了起来,狠狠地撕开了她为他画的那幅画。
“别叫我玄之哥哥,别和我玩你那一套爱情游戏,你到手了就不要了。你对所有男人都这样吗?渣女,又是你熟悉的套路,玩腻了就借假死脱身,对我是这样,对宋晏是这样,对楚渊还是这样!
我在你眼里是不是很可笑?就算这样被你耍着玩,还是想要留住你。
我以前还劝楚渊,说你肯定有问题,你的表现根本不像是喜欢他,只是在操控这份爱,我叫他不要被你骗了,以为你是要骗他的修炼资源。
你当然不是要骗取他的修炼资源,你可是高高在上的黑暗女皇啊,你缺什么呢?你惯会用钱打发我!我送你什么东西,你都要用修炼资源往我脸上砸,你只是骗着感情玩,神明的人生很无聊吧?我的出现给你增添了但凡一丁点乐趣吗?
你知道吗?我来光明学院的第一天,就是去那条美食街。我听着那里和当初你跟楚渊通讯时一样的背景音,你骗他说你要去秘境历练,只有女子才能进去,事实上却是和夏尔逛街,我自虐一样地想象着你和夏尔在这里游玩的场景。
你那天都吃了什么?
你对他笑了吗?
他也像我一样,会记得你所有的口味吗?
他会帮你挑出葱姜蒜吗?你喜欢放了葱姜蒜挑出来的口感,却讨厌吃到这些。
夏尔是会让你觉得,不如王玄之贴心,还是比王玄之做的更好?
你享受这一切吗?看我像个傻子一样,帮楚渊追你。
还是你更享受后来的结果?看到我和亲如手足的楚渊反目成仇。我精心为楚渊策划了向你求婚的浪漫场景,也是我亲手毁了这一切。我撺掇他,不许他穿黑衣,想象着你的黑衣剑客以后都没了,居然获得了一种诡异的满足感。
我教楚渊反其道而行之,表面上当着他的恋爱导师,帮他出主意,其实是想让你彻底厌倦他。
可即便我把一切都毁了,他还是那样浪漫又认真地向你求婚了。
我终于把你锁了起来,可你还是不属于我,你永远都不属于我!”
宋如想要说话,可是她自从叫完那声玄之哥哥,就又被剥夺了发出声音的能力。
王玄之第三次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