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半场的时间里，她坐在那里，无比茫然。
不论台上还是台下，她一个字都听不懂。
夏天也让她觉得陌生。她从来都不知道，夏天的英语那么好，竟然能够跟一个金发蓝眼的外国男人交谈自如，还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大堆她听不懂的话。
当夏天发言结束的时候，全场都是热烈的掌声，周围再次响起激动的窃窃私语，夹杂着兴奋和憧憬，仿佛得奖的，是他们自己似的。
周慧麻木地看着这一切，突然就想起来，少年时候，她也曾经有过梦想的。
那会儿她破天荒地考了班级的第一名，兴高采烈地带着奖状回家，却被奶奶一句阴阳怪气当头棒喝：“女孩子读书好有什么用？快来帮我干活儿。”
那天之后，她的梦想，就被现实揉碎了。为了抗争原生家庭，她就已经用尽了全部的力气。从父母要求她辍学去打工，给弟弟攒钱买房子开始，周慧的目标，就只剩一个了——活着离开这个小镇，以后赚的每一分钱，都要花在自己身上。
又一次热烈的掌声袭来，夹杂着观众们惊喜的尖叫声，让周慧回过神来。
台上多了一个年轻的高个子男人，说是男人未免有些牵强，他看上去，也不过十八九岁的样子，年轻，且俊美，甚至比那些明星都还要耀眼。
他站在夏天身边，微微俯身，对着她说了一句什么。
夏天偏过头去看他，犹带着稚气的脸颊顿时就鼓了起来，宛若一只可爱的小仓鼠。
那人也忍不住笑。
两个人对视的时间里，台下再次一片尖叫声，宛若她曾经看到的娱乐节目里，那些追星的粉丝一样。
在一片稀奇古怪的语种里面，周慧终于听到了熟悉的语言：“……16岁不算什么，她身边那个，13岁的IMO个人总分第一名，无与伦比的数学天才，18岁不到就已经本硕博连读毕业。全世界，有几个人能做到这样？”
“夏天的优势在于，她接触竞赛也不过一年多的时间。这份天赋，完全不亚于当年的凌烨，她在数学上面的成就，或许要超越在场的每一个人，当之无愧的未来数学家。”
周慧麻木不仁的心突然猛地跳跃了一下。
她的眸中、脑中，全是不可置信。
数学家。
这个名词距离她太遥远了，曾经只是在书本上看到的一行字而已。那些名垂青史的人，与她这样的小人物，终其一生也不会有任何交集。
但是有一天，这个词语，用在了她的女儿身上。
颁奖典礼是怎么结束的，周慧完全没有印象了，坐在那里，一直等到人都散去，庄扬升再次站到她面前的时候，周慧才缓缓找回自己的思绪，说道：“你说得对，夏天过得很好，比在我身边的时候，好的多。”
庄扬升不知道她说着这些什么意思，便也没有作声。
周慧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自嘲地笑了一声：“今天能够来到这里，现场观看这一场颁奖典礼，是我这一生的巅峰了吧？”
庄扬升问道：“需要我给你拍照留念吗？”
周慧竟然点头：“好啊，麻烦你。”
庄扬升微愣，但还是接过对方的手机，为她拍下了一张。
周慧跟着他走了出去，进入酒店之前，才又开口：“我们回国吧，我不需要见夏天了。以后，我也不会再打扰她。”
庄扬升猛地转过身来，无比惊讶。
周慧又说：“我也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了，我想去报个专升本，想去大学校园里，体验我曾经错过的风景。”
庄扬升表情怪异，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下了自己的讶异，点头：“如果你真这么想，我会帮你办好。”
“不用，我自己会去报班。”周慧掏出房卡，“订好机票了跟我说一声。”
“正是回程的时候，今明两天的票，怕是难买。来都来了，不如一起吃个饭？”
两人同时转过身去，竟然是凌烨。
“夏天在餐厅等着了，爷爷去赴约了，今晚不在。”看到周慧犹豫瑟缩的模样，凌烨又说道。
周慧暗自松了口气，点头应下。
她害怕见到夏天，却也很想见她。
“庄律师也一起来吧。”
庄扬升没有拒绝：“好啊。”
第55章 姐姐，你缺男朋友吗？你……
偌大的包间里, 只有夏天和李一行在等着。
今晚原本是有友谊饭局的，江云生带着其余几个队友一起过去了, 但是李一行不愿意去，他觉得那些人不怀好意，像是要从他这里套出什么机密似的。
而且他自知英语不好，更加容易掉进别人的话语陷阱里面，就一直紧跟着夏天。
现在在李一行眼里，夏天无所不能，连英国那个海王美少年, 都不能撼动夏天半分。
李一行看着，既骄傲又羡慕。
“一会儿来的都是我们家的人，我妈，还有我爷爷的律师, 你就当成普通长辈打个招呼就行。”
李一行点头, 舒了口气：“只要他们说汉语就行。”
夏天：“……”
孩子被吓到了。
“自己点单, 想吃什么就点什么。”
李一行拿着镶嵌了金箔的菜单, 凑到了夏天身边，小脸微红, 颇有些不自在：“今晚的伙食费，包含在咱们的统一支出里面吗？”
他确实英语不大好，菜单上的价格，确实一眼就能换算清楚。这不是他这个年纪应该有的奢侈, 他爸妈一个月的工资加起来, 也支付不起这一餐。
夏天就很自豪了：“我买单, 放心吃！”
李一行胆小，还是不大确定：“万、万一，要是吃太多了呢？”
“能有多少啊？撑破肚皮也不会超过10万, 小case！”
李一行：“……”
外面的花花世界果然迷人眼！
“夏天姐姐。”李一行凑了过来，一张脸笑的灿若桃花。
“你干嘛？”夏天冷不丁打个寒颤，就，很不适应。
李一行：“姐姐，你缺男朋友吗？你看我怎么样？”
刚鼓起勇气自荐枕席，包间的门就被推开了。
凌烨站在门口，神情莫测，阴森森地看着他。
李一行很没出息地立刻缩起脖子，藏到了夏天身后。
凌烨：“呵。”
夏天想要解释什么来着，在看到他身后的周慧之后，又闭了嘴，只说：“我们点了四个菜了，剩下的你们看看。”
凌烨接了过来：“我爱吃的已经勾选了。”说着，又把菜单递给了周慧。
夏天主动说道：“我买单，随便点。”
周慧愣了一下，欲言又止。
庄扬升笑道：“酒店的主人，跟老先生似乎是旧识来着？”
夏天点头：“嗯，来这里的第一天，爷爷就带我去拜访过了，我们所有消费一律五折。所以不用担心我的零花钱不够。”
周慧心情复杂，一时之间觉得说什么都不适合，便低下头去看菜单了。上面勾选的四个菜，有三个应该是夏天选的。
她不知道女儿喜欢吃什么，但却知道前夫的口味。他们父女俩，原来喜欢的东西都一样啊。
胡乱地点了两个之后，周慧将菜单递给了庄扬升。
凌烨探过头来：“有点少，夏天很能吃的，这里的菜分量又小……”
还没说完，夏天就扔了一颗豆子过来，正中他脑门：“难道不是你吃的更多？”
凌烨叹气：“行吧，我背锅。”
庄扬升只笑笑，也不多说什么。
李一行就更不敢多话了，他总觉得自己已经是砧板上的鱼了，便坐在最边缘的位子上，老老实实等着一会儿上饭。
夏天也没什么想要对周慧说的。
虽然两个人分开不过一年的时间，她却觉得，恍如隔世。不论是她自己，还是周慧，都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两个人的关系，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很多话，已经无从开口。
夏天很快调整好心态，既然人都来了，也不能就这么晾着，该解决的问题还是要说清楚。
“妈妈你喝什么？有果饮和葡萄酒。”
周慧愣了一下，没想到夏天态度竟然会如此温和，一时之间就有些呆，迟疑地应了一句：“都行。”
夏天便将开启的葡萄酒拿了过来：“据说是珍品，酒庄刚送来的，看到我订餐，经理特意留了一瓶给咱们。”
周慧点了点头，在她的注视下，浅尝了一小口，细细品味之后才说：“入口有点涩，还有点酸，但是现在又觉得余味有点甜，嗯，很醇厚……”
她不知道这么形容对不对，也突然之间有了瑟缩的感觉，意识到自己的知识，真的太贫乏了。
“那就是好喝？”夏天将瓶子放到她右边，跟庄律师的中间去，“你们喝吧，我明天下午还有个友谊赛，不能喝酒。”
李一行眼巴巴地看了好一会儿，听到这句话，也顿时蔫了：“我们不能喝啊……”
凌烨说道：“好好比赛，等回程的时候，我送你一瓶当礼物。”
李一行立刻又打起精神来：“谢谢凌老师，我一定会努力得第一名！”
这顿饭倒是吃的其乐融融。
周慧不再带着挑剔的眼光去看夏天，也多了些耐心，每道菜送上来，都会主动问一问。
夏天跟着爷爷这一年的熏陶，虽然不说见多识广，但吃这一方面，确实尝尽百味。这家酒店的特色菜品，也依旧尝过一次了，颇有心得，说起来也头头是道，让人一听就很有食欲。
酒店经理出于对友人的尊重，特意来打了招呼，正赶上夏天在介绍自家菜品，忍不住竖起大拇指：“夏天小姐的语言天赋真是令人惊叹，如果能用英语也介绍一下就好了。”
凌烨抬头看了过来：“你谈生意我可要收费了啊，别欺负我们家小朋友不懂人情世故。”
酒店经理立刻闭嘴，摊手表示无奈，随即又说道：“如果夏天小姐不介意的话，这一餐我来买单如何？”
夏天连忙拒绝：“不了不了，我介意，我零花钱太多了，想找个理由赶紧花一点出去。”
经理哈哈大笑起来。
闲聊了几句之后，他也不再烦扰客人吃饭，主动告别了。
周慧自始至终没有说一个字，坐在那里仿佛一个局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