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一天雪,雪结了厚厚的一层,屋外的梧桐树叶子已经掉光了, 光秃秃地伫立在窗外。
林宝珠系好围巾, 准备出去吃饭,她抬头看着周志平, 遗憾道:“你吃完饭是不是就要走了。”
周志平点点头, 她便可怜兮兮地望着他:“要是你能和我一起上学就好了,我们可以天天待在一块。我们一起去吃饭,一起写作业,还可以一起出去玩。”
她说的太美好,以至于周志平心动了一瞬。他失笑着牵她的手道:“要是都上学了, 谁付学费, 谁拿钱给你吃饭呢?”
林宝珠撒娇地抱住他的胳膊,眼睛亮晶晶的:“我知道你能干, 只是想想嘛。要是还能在扬州就好了, 我们可以让爹爹养我们,就不用工作了。”
周志平笑得点点她的头:“要是都让你爹养,我就成了个吃软饭的上门女婿。就算是你愿意, 我也不能这样做。”
他给她戴好帽子, 忽然道:“这围巾针眼不太细。”
他看着她被冻得发红的鼻尖,拂去她脸上的雪粒子道:“你等我回家给你织一条。”
林宝珠是没想到他看上去五大三粗的, 居然会这些女人做的活,见她疑问的眼神,周志平皱眉道:“你不信?我不仅会织围巾,还会打毛衣,缝衣服。”
以前和父亲相依为命, 他学了不少东西,只是后来来了部队,部队会发衣服他才很少做这些。
林宝珠托着脸笑眯眯地:“我只是没想到你什么都会。”
等到吃完饭,周志平就要走了。
林宝珠跟着他坐在车上,忽然有些闷闷不乐。
“我不想让你走。”
刚刚还笑靥如花的小脸,忽然浮现出明显的失落来。周志平心里也不好受,他低声抚慰道:“别难过。明年春天,我带你去扬州玩好不好?”
扬州并不算很远,这会儿他主动提出要和她出去旅游,这可是前所未有的。
林宝珠痴痴地看着他,觉得看不够,她红着脸小声道:“你对我真好。”
周志平捏捏她的脸,心想这哪是对她好。他立下目标以后要对她更好,能让她每天都开心,重新过上以前的生活。
“你给我说说你以前的事情好不好?”
林宝珠摇头晃脑地和他说了一遍。
丝帛锦缎的夏衫,狐皮羔裘的斗篷,精致珍美的精食细脍,鱼贯而出的丫鬟小厮,种花养鸟的四开庭院。
她说的这一切让周志平有种眩晕的感觉。他紧了紧拳头,要让她过上这样的日子,觉得自己得更努力。
她怕他多想,还小心翼翼补充一句道:“我觉得现在就挺好的。”
林宝珠靠着他露出酒窝:“知足常乐,现在大家的日子都不够富裕,能够吃饱穿暖就很好了。”
周志平却想的是因为自己职业的限制,他根本没法去涉及别的。如今百废俱兴,机会遍地,他却不能够拓宽自己的赚钱途径。这样一想,更坚定了他回到营地后要勇于冲锋在前,晋升职位的心。
到了站台上,周志平给她戴好帽子,又把伞给她拿着。
看她难掩难过的小脸,他偏头转移注意力道:“宝珠,还哭呢?旁边人都看着你笑了。”
林宝珠正伤心,就听见他戏谑的语调。她愤愤地瞪了他一眼,周志平俯身下来给她擦眼泪:“把脸擦一擦,哭得像个核桃似的,眼睛肿了不好看书。”
他抱住她低声道:“又不是见不到了,别哭好吗?看到你哭我就心慌,待会回去还想着你。”
林宝珠知道他工作是很紧迫的,便慢慢收了眼泪,委屈地看着他。
绿皮火车头已经缓缓驶进站,他在她额头上轻轻吻了一记:“我上车了,你出门坐车,记得不要看错了。”
林宝珠点点头,身前的男人忽然从兜里掏出一个牛皮纸。
“这个你拿着。”
林宝珠疑惑道:“这是什么?”
他捂在胸膛的东西还持续散发着温热,他深深看着她的眼睛,道:“是钱。”
“你收好,平常要是有什么要买的就买,不用担心。这次任务回去肯定会发奖金和津贴。有什么喜欢的你就买,你收着我下次上学前再给你。”
周志平被挤在人群中声音已经逐渐转远了,因为长得高在人群中还能看到他的脸。
林宝珠手里捏着他给的钱,走了两步就忍不住哭了。
火车已经像西驶去,她看不清周志平在哪边窗子里,便只能怆然地盯着露台发呆。
她一边觉得心里甜甜的又一边擦眼泪。
希望可以早点再次见到他。
周志平说是只待一天,倒是真的只待了一天。后面几个月他信也断了,更不要说人还能见上一面。
后面林宝珠自己放假回家了他也没回来,她不觉担心起来,越是回来的晚,越说明情况以及逐渐不可控。
她冥冥中有种不好的预感,直到这一天终于兑现了。
七连损伤了兵力,成功吃下了这场剿匪战。嘉奖暂不提,周志平受了重伤。
林宝珠要不是小张说漏了嘴都不知道他早就回来而且已经在医院里住了半个月。
等到她走进门的时候,勤务兵为他端着勺子喂饭。周志平一经几个月又便瘦了,只是身上的凌厉和锋芒更显突出。此刻他一只手打着石膏,胡茬凌乱,半坐在床头,正对着下手指挥着什么,忽然余光便看见林宝珠。
“你回来了也不和我说一声,只放我一个人担心。”
他看着她生气的脸有些不知所措,此刻胸膛上还扯了纱布包着,手也动弹不得,他觉得自己有些狼狈,有些不敢看她。
周志平朝着勤务兵道:“你先回去。”
等人走后,林宝珠便走到他床边,端起饭喂给他:“走了还看什么,横竖看什么都行,为什么不敢看我?”
她冷若冰霜地觑着他,周志平哑然道:“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而已。”
他这样一说,林宝珠便抬眼气愤道:“你凭什么就凭着你觉得就把我一个人放家里。”
“这么天来我一直害怕你回不来了,尤其是听说你们任务延误了。我怕你出了什么事......”她说着说着说不下去了,便含着眼泪望着他。
她这么一说周志平也后悔自己什么都想瞒着她。他慢慢支起身子,笨拙保证道:“别哭,我以后不这样了。”
林宝珠拿棉签给他润唇,咬牙道:“看你受伤不和你计较。”
周志平受的伤不算是伤及根本,虽然流了不少血,但多是些皮外伤。
他身体也很好,恢复能力很快,又在医院里养了一个星期就出院了。
这次战役,周志平从头到尾都没透露出什么,等到奖赏一出,林宝珠才知道这次意义重大,算上来是一等功。
尤其是周志平作为整个连的连长,整个连都被颁发荣誉奖章。
等到他回来,林宝珠就知道他喝酒了。
周志平喝的并不算很多,因为他酒量一直不是很好。他回到家就脱了外面的毛衫,到浴室里洗了个澡才摸上床。
林宝珠趴在床上,被身后男人一把压倒在床上。
她转过身来看他,却没看到他兴致很高的样子,便疑问道:“你不高兴?”
周志平躺在身边,慢慢地“嗯”了一声。
“这次虽然结果是大获全胜,但是死了几个战士。”
此刻他的心情并不好受,他解释道:“他们被埋在河口的陵墓里面了。我其实在看到他们重伤的时候就忍不住想到自己,要不是我运气好,说不定也就失去了半边胳膊。”
林宝珠没说话,却见他转过头道:“我这次没和你说也是这个原因。我在想,如果以后我出任务的时候死了,宝珠,你该怎么办?”
他这个问题让林宝珠忽然顿住了,她赶紧捂住他的嘴,道:“不许诅咒你自己。”
周志平借着酒意,半睁着虎眼,摸了摸她的脸:“如果我死了,你别给我守寡,要是能够碰到适合的,你就改嫁吧。”
“我不嫁,你不会死,我让你不死,你就不能死。”
周志平看她眼圈泛红,便柔声道:“我不说这个了。宝珠,我和你说,我可能要连升两级了。”
他挑起眉毛,解释:“目前副营长的工作已经在交接了,我之前不是还参加了集赛,获了奖,所以这次才晋升得这么快。”
林宝珠看他神色轻松,便舒了一口气。
她蹭了蹭他的脸,软软道:“你真棒。”
周志平笑了一两声:“这算什么,我还想走出江市,去往首都。”
自从他下定决定要给她过上好日子后,他就已经做好了未来的规划。以前他刚来军区,被城市的几个瞧不起的时候,他就已经产生了好胜心。现在却不是单单地想比过别人,而是想尽自己之力给她带来更优渥的生活。
他沉吟了片刻道:“我分级后,我们就可以住小院子了。”
自从想对她好之后,他就到处看这间屋子不对劲,这么个连个厨房都没有的小屋子,平常光线也不好,冬天还刮风进来。
林宝珠看着他眼睛里燃烧的野心,点点头:
“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第59章 陪她去扬州 扬州早已经变了样子。高阁……
周志平最终没定营长的职位, 倒是颁发了司令部作战股股长。
这职位并不比副营长低,担任的大多也是营长级的军官,照上头来说, 他晋升速度太快, 暂时要等半年再给升一职。
七连被颁发了“铁血英雄连”的称号,一下水涨船高起来。安娜听着广播里天天播放的“七连事迹”, 忍不住看了眼远处给继女喂饭的丈夫。
合副营长浑然不知自己妻子已经把他和别人比了个遍, 看她晦暗不明的眼神还摸不着头脑。等到晚上才知道妻子闷闷不乐一天是怎么了。
“广播这一天天的,烦都烦死了,我都会背了。”
安娜瞥了他一眼,看他无所谓的样子觉得憋屈。林宝珠才来多久啊,她丈夫就爬到和自家男人平起平坐的地位了。合副营倒是不太在意, 甚至还夸了周志平一番:“年轻人有血性正常, 我早听团长说七连连长是个虎的。”
“你这心大的,今年人家都到股长位置上来了, 就在我们团, 你不怕人家薅了你的营长位置?”
安娜往他胳膊上拧了一把,合副营支起身子笑道:“那必然不可能。你也是知道我在团里履历有多久了,就算是立了一等功, 也没听说哪个兵能一年升两级。”
安娜听他自信的口吻, 放下心来,便嗔道:“只要没事就好。对了, 上次和你说的给安彩找对象的事情怎么样了?”
合副营道:“有是有,我手下几个作训股和军务股的参谋还有咱们团里小王都还没结婚呢。”
他说的一堆官职安娜也不懂,斟酌了片刻只问他:“比起那周志平怎么样?”
军区里勤劳的人多,但也不是人人都是周志平,他皱眉粗声道:“干什么要比来比去的。”
“你们女人之间的矛盾我不管, 你警告你妹妹别顶着我的名称在外面表现得太明显了。”
安娜暗骂了一声安彩多作怪,她这个姐姐好当吗。既然看男人不愿提起这些,便顺口问:“你说那他当初还没职位的时候,你听了一嘴他是咋结婚的不?”
“他进军区时候好像就结亲了吧,之前杨副连还想给他介绍亲事被他拒绝了。”
说起这个,他不禁想起一件事情:“杨副连的女儿喜欢他要嫁,要死要活的,奈何没成,弄得双方之后本来喜欢他的副连也对他脸色不太好了。”
安娜就把这话原封不动告诉了安彩,却见妹妹诧异道:“你说他成了作战股股长?”
安彩是真没想到她就不回部队还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其实那天后她早就把他抛到脑后去了,虽然年轻的连长不多,但也不是没有。这会看姐姐说又心里觉得不甘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