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势小,跟忠毅伯府抗衡无异于自寻死路,若是被母亲和兄长知道你还要继续纠缠,定会将你关起来的。”
林秋曼忙道:“阿姐放心,二娘不会生事,只是这口窝囊气二娘实在咽不下!”
“好妹妹,阿姐又何尝不是,林家从小到大娇生惯养的官家娘子,却让韩三郎欺辱至此。无奈你夫家名门望族,咱们实在招惹不起,申诉无门。”
“不,报官可申诉!”
“二娘太天真!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那忠毅伯府一旦知道你报官,定会上下打点将此事压下来。”又说道,“此类细故案件对于府衙来说不过是鼠雀细事,多难告准。”
“如此说来,这哑巴亏……二娘就得受着吗?”
林清菊沉默不语。
林秋曼恨恨道:“若不能出了这口怨气,我死了也落得个干净!”
林清菊急道:“二娘莫要冲动!咱们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见威胁管用了,林秋曼以退为进,“好姐姐,人要脸树要皮,我如今已是名声尽毁,若不能为自己争口气,那活着还图个什么劲儿?”
“可是你又能从韩三郎那里争来什么呢?”
“争和离!”又道,“我不愿与妓子共侍一夫,争和离天经地义!”
林清菊怔怔地望着她,只觉得妹妹太傻,胳膊终究拧不过大腿,费尽心思,也不过是徒增烦恼。
“阿姐,你为何不说话?”
“你这傻孩子,不撞南墙不回头。”停顿片刻,叹道,“也罢,你要折腾,阿姐便由着你折腾。不过若此路不通,便别想着再生事了,兄长可饶不了你的。”
林秋曼展颜道:“我就知道阿姐最疼我了。”
要报官,首先就得了解大陈律令,林文德书房里倒是有一本《陈律》。
林清菊前去讨来给林秋曼翻阅。
根据《陈律》法规,休妻须满足七去。
原主在韩家逆来顺受,且品行端正,既没有不孝公婆,也没有搬弄是非,更无好妒淫-佚或偷盗等恶劣行径。
唯有无子算是“把柄”。
可笑的是《陈律》明文规定,凡妻在四十五岁以下无子,皆不适宜出之。
由此可见,韩三郎的休书草率至极。
他压根就没想过休书对原主的致命打击,只想着如何摆脱她,维护自己的新欢相好。
林秋曼摸下巴若有所思。
在这个时代,休妻与和离的差别是巨大的。
休妻意味着被夫家嫌弃,而和离则是双方好聚好散,错不在女子,就算他日再嫁,也不至于无人问津。
休妻就不一样了,名声尽毁,没几个男人敢来求娶。
如今被扣上屎盆子,林秋曼怎么都得想办法把它抛出去。
问题是先前林清菊已经说过,就算她不服兴起诉讼,此类细故案件也是多难告准的。
再加上忠毅伯府的名声,衙署接到诉状定会先去通个气儿,如此这般一番,事情多半会黄。
要怎么才能让衙署不受外界因素按律审判呢?
林秋曼手捧《陈律》,在屋里来回踱步。
当天晚上她彻夜未眠,既害怕怨灵入梦,又为报官一事焦头烂额。
周氏怕她又像昨夜那样闹腾,不敢就寝,一直都在海棠院守着。
林清菊担心母亲身体吃不消,劝道:“阿娘回去歇着吧,我来守二娘。”
周氏欲言又止,林清菊耐心宽慰一番,才把她劝走了。
待到三更时分,林秋曼似有了主意,她兴奋地摇醒频频打瞌睡的林清菊,说道:“阿姐,我要写一篇思过书。”
林清菊一头雾水,困惑问:“什么思过书?”
林秋曼一本正经道:“二娘不是被夫家休了吗,定然是自己做得不够好,才遭夫家厌弃休妻。我理应闭门思过好好反省一番,到底是哪里做得不好,才遭夫家厌弃。”
听了她的理由,林清菊露出一副“你是不是傻”的表情。
林秋曼眼中闪动着炙热的小火苗,兴致勃勃道:“忠毅伯府,名门望族,若是造出些谈资来,供市井茶余饭后消遣,我看他们还坐得住!”
“你欲如何?”
“文人的笔,武人的刀,皆是杀人利器。待我写上思过书,将它贴到府衙门口的告示墙上,让世人评断评断,我就不信韩家还能不闻不问。”
林清菊被她的熊心豹子胆吓着了,“二娘糊涂!此作为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若是张扬出去,林家和忠毅伯府的颜面还要不要了?”
林秋曼激动道:“是忠毅伯府先不要脸的!他们既不满意我这个儿媳妇,大可和离放我一条生路,却光顾着自己的颜面,将我困死在府里,放任韩三郎为所欲为。如今我被休妻回娘家,公婆又可曾有过分毫惭愧?”
林清菊颓然不语。
林秋曼字字戳心,“阿姐,二娘已经无路可走了,休书于一个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我的下半生算是被韩三郎尽毁,回到娘家兄嫂对我恶语相向,倘若我还不争,当初你又何苦救我!”
“二娘!”
“阿姐,女子难为啊,二娘只想活,堂堂正正地活!”
看她绝望又满怀期望的样子,林清菊鼻头泛酸,“你此番作为实属破釜沉舟,思过书虽能给忠毅伯府造成冲击,却不至于让他们低头。”
林秋曼咬牙道:“大哥不是惧怕御史台的人吗,那就把宋御史拖下水!”停顿片刻,“要是宋御史都不顶用,那就拖晋王!”
林清菊魂飞魄散,“你疯了!”
第4章 山雨欲来 下堂妇思过书
林秋曼冷冷地看着她,眼中盛满了恶意,“韩三郎既然有休我的决心,我便有宣战的勇气。”
林清菊似被她眼中的疯狂震住了,嗫嚅道:“二娘,你要与韩家撕破脸面,可有想过林家的退路?”又道,“兄长虽有诸多不是,可是咱们的母亲还得仰仗他,往后你也需要他扶持。”
林秋曼闭嘴不语。
林清菊劝道:“二娘,听我一句劝,做任何事情都别做得太绝。我嫁到渭城回京多有不便,成日里担心你和阿娘,如今你也大了,别让阿娘为你担惊受怕,好吗?”
“阿姐……”
“你要报官,阿姐帮你,但要心中有数,切不可莽撞行事,断了林家生路。”
“阿姐教诲得是。”
“你不要敷衍我,一定要听进去,宋御史不是林家能招惹的,更何况晋王,那是至高无上的权贵,容不得你有半分不敬。”
“是,二娘谨记于心。”
被林清菊一番好言劝说,林秋曼的脑子渐渐冷静下来,开始准备笔墨纸砚,琢磨怎么写思过书。
要是往常,她提笔就成,但是这篇思过书不一般。
它首先得故事曲折,而后煽情戳泪,既要表达下堂妇的自省心情,又要暗藏愤怒不甘,最后宣战与命运反抗,一波三折,激昂澎湃。
林秋曼握着笔,一时竟不知道从何下手。
林清菊见她凝思,无奈摇头道:“想夺人眼球,你便先下快刀。”
“何为快刀?”
“自然是最能刺痛你的了。”
经她提醒,林秋曼恍然大悟,“韩三郎纳妓生子!”
“这便是了。”又道,“你的思过书不是写给文人墨客们看的,是市井贩夫走卒,平民百姓,这些人肚子里没什么墨水,用词切莫文绉绉的。”
“阿姐提醒得是,二娘也是这个意思。”
“那便写吧,写出来再改。”
于是林秋曼熬了个通宵,写出一篇通俗易懂的《下堂妇思过书》。
开篇的切入点便是韩三郎与妓子珠胎暗结,而后为了纳妓生子把原配休弃,逼得原配投湖自尽,被他人救起。
随后又打出忠孝亲情牌煽情一番。
原配感念父母恩,重新振作面对现实,誓为自己讨回公道。
短短几百字道尽了这桩婚姻的辛酸悲苦,和被负心后浴火重生的坚定决心。
林清菊看得热血沸腾,整个人的情绪都被吊起。
直到她连声说好,林秋曼才放下心来,熬夜眼下乌沉,却不敢入睡,怕又被怨灵缠身。但架不住身子疲乏,抱着思过书昏昏欲睡。
不想竟然一觉安宁!
她得寸进尺,又整整睡了半日。
下午姐妹二人关在屋里对思过书删删改改,精益求精。
周氏来过几回,不知道她们在鼓捣些什么,本欲探寻,却都被林清菊打发了去,只说在宽二娘的心,让她不要担忧。
周氏心想只要二娘别发疯就好,便由着她们,未加多问。
次日上午林清菊吩咐靠得住的仆人把思过书贴到衙门口的告示墙上,当时她的心里头还是有点忐忑的,但同时又暗搓搓的期待,期待韩家低头。
府衙处于闹市,又正值人潮穿涌,仆人刚把思过书贴上,便有人探头问道:“这是贴的什么呀?”
仆人回答:“我家小娘子被忠毅伯府休弃,回娘家后痛定思痛,写思过书悔过自新,以表诚意。”
听到忠毅伯府,那人的八卦之魂被点燃。
很快更多看稀奇热闹的百姓围了上前,一青年手持折扇,说道:“这小娘子倒是有意思,被夫家休弃本是丑事,却堂而皇之拿出来让人评头论足,可见被休也是有道理的。”
另一人却抱着不同的看法,与他争辩道:“此话差矣,韩三郎纳妓生子本就不妥,又将原配休弃,实属可憎。”
“是啊,妓子贱籍,韩三郎要是实在割舍不去,大可养在外头当外室。那原配好歹是官家娘子,夫郎要纳妓子作妾,无异于与妓共侍一夫,哪受得了这般委屈?”
“依我看呐,林二娘也不是盏省油的灯,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她偏要将它扬了出去,也不嫌丢人!”
“对对对,我也觉得这个小娘子不简单……”
围在告示墙前的人越来越多,人们七嘴八舌议论,有人站林二娘,有人站韩三郎,脾气躁的甚至与对方吵了起来,闹得不可开交。
一肥硕妇人喜好探听家长里短,好不容易挤了进去,却识不得几个字,问道:“听你们吵吵嚷嚷,这告示墙上到底写的是什么名堂?”
站在她旁边的年轻读书郎道:“写的是下堂妇思过书。”
妇人见他文质彬彬,兴致勃勃道:“小郎君可否给奴念念?”
读书郎笑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