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这么脏,怎么坐人啊。”
同样分到光明村的另一名女知青嫌弃地看着能坐人的车沿,犹犹豫豫好一会,才心疼地从兜里掏出一张手帕铺上,嘴里还娇气地抱怨道:“同志,你怎么不把车擦一擦啊。”
符横云嗤了一声,没理。
“哎呀,你这人真是……”女知青蹙眉,小声嘟囔:“乡下人就是乡下人,白瞎了长这么俊。”
等三个知青都上了车,符横云准备发动拖拉机。结果接待处的工作人员又送了两个过来:“光明村的车在这儿,你俩快过去。”
符横云浓眉微挑,直言问道:“不是说三个?怎么又多了俩?”
“体谅体谅,这两位身体素质不太行,其他村比较偏,就你们离县里近,所以就先安排到光明村吧。”
符横云没说话。
那人便知道他是默许了,赶紧把身后两个知青推上拖拉机。
江糖忙着挪行李,隐约听到他们在说什么,但左耳进右耳就出了,直到——
“姜糖,你不愿跟我换,我还是到光明村了。”说不出的得意哟~
江糖回头,很是诧异。
原来是苏叶丹啊。
也不知道她怎么操作的,竟在最后关头从十里村换到光明村了。原本的三个知青变成了五个。除了苏叶丹,还多了一个男知青。那人似乎有些腼腆,江糖莫名觉得熟悉。
细细一想,这可不就是性转的原身吗?腼腆、老实、很好欺负的样子。
同是知青,苏叶丹本就只拎了一个小藤箱,竟还仗着对方不习惯拒绝女孩子,强行塞到他手里,“谢谢你哦,李元,你真好,不像某些人喃,一知道我身体不好就翻脸无情。”
江·翻脸无情·糖:“……”
“你有病?有病就赶紧去治。”
苏叶丹:“……”
苏叶丹意有所指地看着江糖说这番话,其他四人敏感察觉出两人之间似乎有矛盾,但大家本来就不熟,自然没贸然插嘴。苏叶丹含沙射影了几句,见没人配合也就渐渐没了兴趣。
光明村离县里不远,但拖拉机速度不快,加上路况也不大好,一路摇摇晃晃到大队时,四周已经一片漆黑了,只有大队部的门缝里透露出一丝亮光。
里面的人一听拖拉机的轰隆声走出来。
帮着知青们把东西搬下车,走到亮光范围,江糖才看清楚,帮他们搬东西的是两个年轻的村里人,他们个子不高,剃着寸头,穿着背心褂子,胳膊上的肌肉鼓起。见江糖他们走进来,两人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
“大队长和支书在里面等半天了,大家赶紧进来吧。”
江糖拎着东西,往大队部院子瞧了瞧,只见几个中年大叔围坐在办公室里唯一那张桌子,似乎刚开完一场会。晕黄的煤油灯光在他们面孔上跳跃,江糖看得出来,他们对知青的到来并不全是欢迎。
大队部陈设简陋,办公桌被虫蛀了好些孔,背后的木窗户也要掉不掉的。桌上放着几张泛黄的粗纸,两只写得只剩不到五厘米的铅笔,四周墙上贴满了主席语录,但靠近角落的地方已经被蜘蛛网占据了。
坐在最外边的是大队长陈红军。
光明村陈姓是大姓,因此陈红军还兼任了村长。
陈红军端起搪瓷杯喝了一口水,看着新来的五个知青直叹气,也不知道上头怎么安排的,这几个男娃娃、女娃娃脸皮子白,一看就不是能踏踏实实干活儿的人。
更别提两个男知青长得斯斯文文,怎么看都是讨村里姑娘喜欢的那种类型。
前几批知青到这儿时,村里大小娘们为了抢女婿、抢媳妇大打出手、四处说别人闲话,搞得不少人没心思搞建设,争先恐后磨洋工。
一想到这儿,陈红军眉心皱得更深了。
他放下搪瓷杯,清了清嗓子,将屋子里的其他人介绍给知青们。
“我是大队长陈红军,旁边是支书,右边的是记分员,去接你们的呢,叫符横云,是咱们队上的小伙子。”
“在你们来之前,咱们大队已经安置了三批知青,除了已经安家立户的,其他人都住在村东头的知青办。现在天色也不早了,我就不多说了,我先带你们去知青办。明天早上九点,你们到这儿来,咱们到时再开个会,说一下队上对你们的安置方法。”
江糖没有意见,应了一声。
苏叶丹歪头作可爱状:“大队长,知青办环境好吗?我听说可以跟村里其他人家一起吃住,是不是啊?”
她不会做饭,如果能跟当地人搭伙吃饭就好了。
苏叶丹笑得甜滋滋的,加之长得福气,十分符合这个时代的审美,话虽然突兀毛躁了些,但陈红军等人并没真的反感她。
只当年纪轻,没经事,说话做事天真了点。
陈红军听到她的话,被逗得脸上的褶子都多了几层:“姑娘,咱乡下条件再好也比不上城里不是。房子能遮风挡雨就不错了。”
至于跟村里人吃住的问题,他没提。
反正等新知青呆一阵子就知道,粮食这么紧缺的条件下,别人家的饭不是那么好吃的。
前些年,知青跟村民搭伙就出了好几回事。
要么村民占小便宜,为了钱、粮票跟知青闹矛盾,要么还有坏了知青名声,逼得对方不得不嫁的……
陈红军是真的不愿意处理类似的事。
陈红军手里举着火把,几个知青跟在他身后,离得越远,脚下的路就越看不清,只能看见黑暗中忽明忽闪的火光。
江糖紧紧跟在人群最后面,小心地辨别脚下的田埂,不远处传来几声狗吠,伴随火把燃烧的“滋滋”声,让原本安静的队伍显得孤寂不已。
南方村庄的路全是泥土,而且并不开阔。不少路段由水田连接着,阡陌纵横。一不小心就容易踩空掉到稻田里。
夜风吹过,一望无际的田野里,荡出层叠起伏的稻浪。
突然,周围有淅淅索索声,什么东西落在了脚边。
脚踝处传来冰凉的触感,江糖忍不住惊叫出声。
“怎么了?”队伍停下,陈红军扭头,将火把往后面凑了凑。
江糖手脚僵硬,结结巴巴:“有……有……有东西从我脚上爬过去了。”
陈红军:“符小子,你去扯把稻草,再点一个火把。”
“嗯。”
江糖原地跺了几下脚,总觉得那种凉意还停留在皮肤上。
听到大队长喊符小子,她才发现身后还有一个人。
她猛地扭过头,就见符横云往回走了几步,跨到另一块田埂,从草垛上扯了两只扎得结结实实的干草。
他什么时候跟到她身后的?居然一点脚步声也没发出来。
“是嘎玛。”符横云点燃火把,四处看了看,听见青蛙跳水的“噗通”声,再瞥见女孩惊慌不定的眼神,他眸色渐深,“城里人这么不食人间烟火吗?嘎玛都害怕,那如果是蛇,你不得吓死?”
江糖:……
好气。
“每个人都有害怕的东西,这跟是哪里的人没有关系。同志,麻烦不要地域歧视,还有,你没发现自己的逻辑有点差吗?建议多读书。”
“……!”
符横云笑了。
第10章 杠精十
知青办在村东头。
江糖想象中的知青住处是爸爸老照片里的那种,黄土糊成的房子,干草铺上厚厚好几层做屋顶。夏天热,冬天冻,若是雨季啊,虫子满屋飞,还会四处漏雨,屋里不得不放上大大小小的盆、杯子接水。
等靠近后,江糖不得不承认街道办大姐说的太实诚了。
这里的条件确实很不错。
几间整整齐齐的青砖屋矗立在大家伙眼前,外头还特意用乱石砌了一米多高的围墙。
“组织关心你们的衣食住行,特地让各个大队改善下乡知青的环境,咱们这知青办是两年前新建的,你们这是赶上好时候了。”陈红军指着房子,说道。
事实上,几年前知青住的地方确实很破,门窗不仅挡不住风霜雨雪,还挡不住村里的无赖二流子。
因此也闹出了不少纠纷。
好几次知青差点跟村民们打起来。
但有啥法子呢,整修得花公家的钱。那属于集体财产,是所有村民的分红。
大家一年到头勒紧裤腰带,为的不就是过年能分几十块钱吗?要他们掏自己的钱给这些懒牛懒马的知青,必然没人愿意。
后来隔壁胜利大队发生了一些事,光明村这边也隐约有点苗头,陈红军才顶着压力重新建了屋子。
这些内情新知青们是不晓得的。
江糖看着崭新的木门若有所思,猜到其中必然有些故事,但她没那么鲁莽直接问出口。
反正呆久了,总能从其他人嘴里听到她想知道的。
可苏叶丹不同。
也不知是脑回路不正常,还是习惯说好听话拉近关系,她欢呼着说道:“太好了,大队长。我以为要住牛棚泥屋呢,要那样的话,一下雨就没法下床了,不铺砖的地面肯定滑溜溜的,一不小心就得把人摔了,队里对咱们太好了。”
这话说的——
江糖看到支书抽着旱烟的手抖了下,本就黝黑的脸突然间更黑了,活脱脱的包公。
“咳……咳咳,队长,现在有多少知青住这边呢?”未免苏叶丹拍马屁拍到马蹄上,惹得队长支书连带看她们也不爽,江糖不得不开口转移话题。
陈红军:“咱们村大部分是老三届,已经成家的知青都搬出去了,没成家的呢如今还有四个在这边,两位男同志,两位女同志。知青办还有三间空着的,你们三个女同志住一间,两个男同志住一间吧。”
“哎,咋还有多的剩下?叔,我能单独住一间吗?”苏叶丹想到跟江糖抬头不见低头见就已经很怄了,再思及还得跟她同处一室,日日看她那张虚伪的人,她就浑身不自在。
陈红军还没说话,另一个女知青也说了:“大队长,我也想单独住。”
支书早些年当过兵,后来腿受伤了从部队里退下来,自家格外节约,最见不得资本主义作风。尤其是娇里娇气,要求贼多的女同志,当即斥责道:“当来享福的?青砖青瓦的房子给你们住了,倒是越来越得寸进尺了。你俩都要单独住,剩下的女同志咋办?”
“可是……”
“什么可是,我告诉你们……”
“……”
外面争了快有两分钟,苏叶丹说到激动处音量又没压低,吴芳听到动静从床上爬了起来,正想叫对面床的尹秀眉去开门,后知后觉想起她摔伤了脑袋,从昨天开始整个人都阴沉沉的,有时候对上她的眼神,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特别吓人。
“……搞什么,宋虎他们都睡死了吗?”
真是烦死了。
吴芳暗暗咒骂一句。
磨磨蹭蹭开了门。本打算再埋汰几句,给新来的知青下马威,等看到一旁还杵着符横云时,吴芳刻薄的话突然说不出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