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最不屑最欠打的语气说道:“看来我夸早了,姜知青不过是纸上谈兵啊,可能在哪本书上看了点皮毛,就得意洋洋到咱们光明大队充老师傅了。”
“做人,还是踏实的好。”
第24章 一更
江糖抬头看符横云。
他今天穿了身洗到快发白的绿军装, 一只裤腿松松垮垮挽着,露出结实的小腿,上头还有泥巴没洗干净。
头发一侧夹了几根麦叶, 金黄金黄的。
浑身上下散发着麦田里独有的清香。
一看就是刚从麦地里过来。
符横云面色紧绷, 他身姿挺拔个头高高的,站在江糖对面。
一只手抄在裤兜里, 下巴微抬,眼角耷拉下来。他不笑时, 那双惑人的桃花眼冰冰凉凉的, 仿佛在蔑视别人。
看着一点儿也不老实, 说话还特别不给人留面子, 让人直想动手揍他。
可这是对别人而言,对江糖来说却不是。
江糖要是看不出来他虚张声势, 那就白活四十年了。
符横云垂在裤缝一侧的另一只手握成拳头,骨节发白,手背上青筋都凸起来了, 显然这话不是出自本意。
江糖一愣,回想起昨晚他救了自己后也是这副恶声恶气的样子。
她眯起眼, 啧, 这小孩儿还挺别扭的!
粗略一想, 似乎也解释得通, 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嘛, 年轻、朝气、热血、好面子、说话不够圆滑, 在无意中言语伤人……有这样那样好或者不好的一面。
她在这么大时也不遑多让, 她做的事比符横云过火多了。
嗯,她理解,她不计较。
虽然, 江糖着实想不明白自己是哪里惹着对方了。
她心里忍不住犯嘀咕,难道是……昨晚胳膊真扭得狠了,以至于他看到自己就觉得胳膊疼,所以心情不好。
瞧瞧那脖子上肿了一大片的挫伤。
哎呀,看着就疼。
江糖不禁愧疚极了。
她比符横云矮半个头,当时又侧身站着,若被石头砸到的人换成她,说不定正好砸在太阳穴附近。
四舍五入,符横云对她是实打实的救命之恩。
江糖难得没怼符横云,而是特别认真地说道:“符同志,昨天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
符横云低头踢了踢碎石子儿,冷着脸打断她:“就算不是你,我也会救。姜知青,既然你说拖拉机还能开沟耕地,那大家伙就等着你开拖拉机来分摊地里的活了,你先忙,我走了。”
江糖:“……”
嘿。
怪哉,走那么快干嘛?
这已经不是别扭能形容了,是讨厌她已经到呼吸同一片空气都觉得难受窒息的地步了吗?
江糖瞠目结舌,难得幼稚地冲他的背影龇牙咧嘴。
她一辈子没谈过恋爱,所以看不懂男人的躲闪并非生气。
而是因为对国家的忠诚和心爱的姑娘此时似乎被摆放在天平的两端,成了Y字的两条分叉线。
直觉告诉他,江糖不可能是特务,她眼睛清亮正气,跟专门训练出来的敌特不一样。但理智又不断提醒他,江糖身上矛盾点重重,暂时找不到合理的解释,很难不让人怀疑。
两种思维在脑子里打架,符横云不得不先远离江糖。
即便他第一次体会到喜欢是一种多么令人愉悦的心情,只要想到江糖,自信的,倔强的,愤怒的……不管是什么样的她,都恨不得揉到心尖尖上。
这种突如其来的喜欢让浑身的每个细胞战栗,它们欢欣鼓舞,只要看着小知青的脸,他不禁心神晃动,瞬间万般柔情,竟觉得若她真是那般,他也一定不会放弃她,他会拯救她的灵魂,将她从错误的道路拉回来。
他可以为她豁出一切。
但符横云又到底够清醒,知道这些想法不过是刹那的疯狂,只是初尝情滋味的一个念头罢了。
那些妄想、旖念,必须有足够安稳的大环境来支撑。
他可以放纵自己睡前想着小知青的笑。
也可以在梦里跟张牙舞爪,自信满满的小知青笑笑闹闹。
甚至,只要下了工,闲下来的每一分钟,他都恨不得跑到她面前。
就为多看她几眼,若能跟她说上几句话,天南海北不拘说什么,符横云就觉得整个世界都亮堂了,浑身充满了力量。
恨不能立刻将藏在文成县的敌特团伙都抓出来,让他们再也不敢踏足大陆。
除了对身上那件军装的忠诚,他承认自己有私心。
他想早点完成任务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
特别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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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糖站在原地,等符横云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中,才回神继续干活。
虽然在干活儿,但脑子里还是不断闪现出符横云转身离开的那一幕,像电影掉帧卡顿了一般,不断转身,再转身……
不晓得是大脑自作主张加了滤镜还是怎么地。
她觉得脸上的温度有点不对劲。
他,不像是生她的气。
这怎么有点像,韩剧男主角黯然离开的场景啊……
江糖被自己的脑补震得头皮发麻。
她晃了晃脑袋,又伸出手,拍得脸上“啪啪”作响。
醒醒啊,江糖!
就算你现在身体是少女,那也是一个心理年龄四十来岁的老少女了,怎么还跟真的小女生一样,充满不切实际的幻想呢?
上辈子帅哥环绕,也没见你不自在啊。
她五官底子虽然还行,但远远没有赛西施、赛貂蝉的美貌,瘦得跟豆芽菜似的,而这个年代呢,许是大家都缺衣少粮的缘故,他们更喜欢圆圆润润的姑娘。
江糖极其不符合这个年代人们对美的印象。
符横云条件又不差,这年头在运输队工作那可是香饽饽。
用俗话说就是,人家不缺好姑娘。
比她漂亮的,尹秀眉不就是一个吗,比她有本事的……掰着手指头数一圈,暂时没发现,但细细扒拉肯定也有。
符横云不至于……看上她了吧?
可能是身体变年轻了,所以那些活泼的情绪也回来了。
江糖觉得自己这会儿挺自恋的。
但转念又一想,又有哪条法律规定四十岁的人必须得稳重、板着一张脸呢?
她现在就是年轻啊,长得也确实不难看……营养跟上来后,她只会变得更好看。
这么说……符横云喜欢她,不是稀松平常的事吗?
如此安慰自己,江糖心里的纠结又没了,反倒挺自豪的,那小子还挺有眼光的嘛。
她哼着轻快的歌,将拖拉机里里外外用水一冲。
慢慢露出绿色的油漆,车身锃亮锃亮的,比刚出厂的差不了多少。
回去时,尹秀眉正好回来。两人不咸不淡地打了声招呼,直到刷完锅,冲了凉,尹秀眉也没跟她说过一句话。
江糖知道,是她之前说的那些话让尹秀眉对她生出了芥蒂。
接下来的两天,江糖每天开着拖拉机在县里跟大队之间来回跑,将收上来的所有油菜籽交到县里头的粮站。
忙完油菜籽的活儿,所有人还没有喘口气的机会,地里的麦子又熟了。
除了苏丹叶几个因为没安排活儿,显得清闲,其余人天没亮就到地里割麦子了,一直忙到后半夜,睡上几个小时又得起来继续干。
农民啊,永远是最苦最累,收益还最小。
他们中午基本都不回来,由家里人送口吃的。
四个老知青也是如此,想着一来一回耽误时间,耽搁收麦。宋虎和许庚每天上工前,就带上两个玉米馒头,到了饭点,就随便找个阴凉的树下干解决。
女知青们呢,除了分到的任务地少一点,也没别的优待。
麦子收割完脱粒后,就得赶紧拉完粮站。
江糖得了消息,戴上草帽和手套就上了车,一路从晒麦子的坝子开到县里。
这样来回跑了四趟,又跟称公粮的记录员扯了一阵子皮,总算拉够了要上交的公粮斤数,一天的工作就结束了。
吴芳看着江糖开着拖拉机回来,心里嫉妒得不得了。
早上他们出来上工,江糖悠哉悠哉跑步,还不伦不类地练什么花拳绣腿。中午他们在太阳底下暴晒忙活,江糖能在屋里休息,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如果她也会开拖拉机就好了。
“哟,了不得的拖拉机手回来了?”
她扯下脖子上的汗巾子扔到盆里,刻薄道。
“红眼病又犯了?”
吴芳被噎了一下,眼睛顿时瞪得比牛眼睛还大。
“我眼红你?”她声音突然拔高,“拖拉机开得再好那也是留在乡下,我跟你就不一样了,我是……”
是什么。
后头的话吴芳又咽了回去,神情有些不自然。
江糖没多想,她不惯着这种人,当即回嘴:“不眼红你屁话那么多?口口声声乡下乡下,你还记得自己的思想,自己的信仰吗?”
吴芳一直摆城里人的姿态,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