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红军话说得重,相当于指着林招娣的脑门骂林大柱废物了。
给林招娣臊得满脸通红,目光躲闪,只觉得所有人都在看她笑话呢。
其他人也缓过神了。
是啊,拖拉机手这个活儿他们眼馋得慌。但这是眼馋就能拿到手的吗?□□当工人去后,村里这么多年轻小伙都没当成拖拉机手,试开的人倒是不少,试一回拖拉机上就多几条划痕,想想是真的气。
这年月大部分人是朴实无华的,平时虽有点为自己谋利的小心思,但一见到集体财产受损,也少不得心疼。
“我看小姜知青挺好的,这叫真人什么……”
“让你扫盲你拖拖拉拉不乐意去,那叫真人不露相。没想到文化人还懂这个呀,姜知青,你们那儿的学校还教开这些铁疙瘩啊。那敢情好,咱们这儿学手艺可是要给师傅送钱送礼的,这送了啊,还不一定教得全乎,得看师傅的心情。”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凝滞的气氛不到一会儿就盘活敞亮了。
毕竟,比起给人糟蹋,那还是在会开,开得好的姜知青手里更好。
也就林招娣跟她大伯娘不高兴。要知道林大柱先前接那一回私活儿,就跑了那么一趟,就有两块钱外快呢,这可比在家种地强多了。
若是江糖是之前的知青,林招娣还能出损招给她泼脏水。反正大家闲下来坐在一块唠家常时,最爱听那些见不得人的八卦,但凡稍微挑拨一句见到知青跟谁谁家男人/儿子姿态亲昵,勾勾缠缠。
那这知青的名声啊,准好不了。
坏了名声的女人,只能夹起尾巴做人,哪能这么张扬地出来抢她家大柱的饭碗呢。
但这一招在江糖身上不好使啊,人家能勾搭谁啊?
到光明村还不到二十四小时,估计都不认识谁是谁呢。
“大柱咋学的?人陈家小子就能学出来,咋大柱就那么没用呢?早知道他脑子那么木,还不如我家爱党去。”大家聊了几句,又呼啦啦散了忙地里的活去,就留下林招娣跟周大福留在原地,心里埋怨但又不知道该埋怨谁。
周大福好面子,不好当着大队长的面儿给江糖甩脸色。
尤其是瞥到不远处的苏叶丹和谢小兰,一个白白胖胖很有福气,另一个呢,一看眼睛长头顶上傲得不行的模样就知道家里条件不差,两个都穿得体体面面的,她家正有两个儿子快要说亲,要能把其中一个娶进门,每个月就能有几块钱补贴家里。
周大福心里头想得美,远远冲她们笑了一下,看江糖的眼神都柔和了几分。
转头时,眉头却皱得深深地,一脸怒气:“在家里牛皮都快吹破天了。话说得好听,等大柱当上拖拉机手就每个月给五块钱孝敬老人,我要早知道他干啥啥不行,吹牛第一名。老娘才不陪着你过来丢人现眼。”
林招娣不服气:“咋就不能开了?不就是碰着磕着吗?这是铁疙瘩,又不是鸡蛋。磕几下不是照样能用?”
这就是狡辩了。
这时候的拖拉机属于国家扶持的重工业,北方的某款东方红履带款拖拉机用的发动机还是坦克的,可想而知质量过硬非常耐造。但好东西落到不爱惜的人手里,时不时碰一回,时间长了那也扛不住啊。
“小姜知青,这事儿就定了。”大队长在江糖瘦削的肩膀上拍了拍,“咱们队拖拉机手,不管出不出工,每天都是满公分,另外再加十块钱生活补助。”
“但是你们这一批知青呢,上头下文件说了不占用咱村里农转非的名额,所以户口虽然还是插到咱队上的,但公分没有了,我想了想,就补助十八块吧。”
陈红军起初不满,也是因为这一点。
早些年的下乡知青,说白了就是给农村送劳动力来的,虽然劳动力质量不太行,但好歹还能压在地里干活搞生产搞建设。
可最近两年呢,上头的政策变了,知青下乡不再让他们扎根农村,只说是来接受“再教育”的,那对接收知青的农村来说,就是平白多了几张吃饭的嘴啊。
谁家粮食也不是大风刮来的,给知青的口粮相当于是从村民们嘴里抠出来的。
更何况,村里干部还得费心给他们安排工作。
那些知青仗着从城里来傲气得很,跟村里相处得也不太好。要照他们说,读过书,文化高有个屁用?到了乡下,下田插秧不会干,割个麦子能割破手,让他们锄地扯草也不行。
有文化能干个啥?
能让地里的庄稼长好一点不?还是能让他们肚子填饱一点?
啥也干不好,就会吃白饭。
吃了还得嫌弃你粮食不够精细。
更不提有些人为了逃避劳作,就起那坏心眼,一个劲忽悠队里的小伙子、大姑娘替他们干。村里人眼界小啊,见城里人就觉得别人自带万丈光芒,一个个被迷得七晕八素地,到处跟人争风吃醋,甚至还偷偷拿家里的口粮送到知青点。
临了,谁也甭笑谁,全是冤大头。
陈红军处理了不少这样的闹剧,打心底里对知青的观感不好。
这回江糖算是扭转了他的印象了。
别看这姑娘瘦瘦弱弱的,但性子好,刚才那么多人叽叽喳喳一顿质疑,也没见她不分轻重直接顶回去。人还比男人能干,是个好的。
“符小子,你给小姜知青说说咱村里用拖拉机时的情况,我去跟那边的说说,看怎么安置他们。”
陈红军乐呵呵地,手背在身后,把江糖交给了符横云,自己去找苏叶丹几人了。
符横云瞥见她隔一会就要捏几下上臂,心知她此刻状态不太好,偏偏小知青倔得很,脸上分毫不露,当真站在原地等着听他说事。
“……”
没见过这么硬气的姑娘。
符横云:“手臂伤着了?先回去歇一歇,别的事后边再说。”
江糖没逞强,直接回知青点了。
她在人前咬牙死忍,这会回到自己屋,没人了,浑身绷着的那股劲一下就散了,肌肉痛得浑身都在抖,手根本控制不住,差点把搪瓷杯给摔了,两条手臂软绵绵的,像在冷冻室冻过又突然解冻、即将融掉的面条,又酸又痛。
有种梦回初中,被爷爷拎到部队里,特意塞给特战连的黑脸连长进行魔鬼训练的感觉。
部队里的训练可不是摇个拖拉机手摇能比的,更别提她家老爷子要求高,一点水都不放。江糖吃过苦,也累过,所以心理上没什么不适应,只是十分嫌弃这具身体的羸弱。
想她心如金刚石坚硬,可身体却如纸糊糊。
软硬件不匹配啊。
不行,明天开始一定要好好锻炼!
江糖给自己定了个小目标,草草洗完澡躺床上睡着了。
第18章 短了点~
江糖这一觉睡得沉,错过了午饭直接睡到了傍晚。
木格子窗上糊了报纸,夕阳的余晖温柔地透进屋子里,江糖迷迷糊糊翻了个身,半梦半醒间瞥到床脚有一道黑影,她惊了一下,倏地睁大眼。
“哼。”
是谢小兰啊。
谢小兰情绪不高,胸口憋着一团火。
他们跟着老知青忙活了一下午,姜糖倒好,一个人在房里睡得跟死猪似的。有心想讽刺两句吧,想到苏叶丹脖子上那道泛青的手印,她又心有余悸。
这就是个一言不合就动手的疯子。
“我们在地里割了一下午油菜,你好歹帮着把饭做了,让大家伙回来吃顿热乎的吧。”才干了一下午,谢小兰已经撑不住了。
她瞧别人边干活边聊天便以为这是一件轻松的事,谁料到这一起身,一弯腰,一次两次尚好,重复一下午后,她恨不得直接死了算了。
浑身又酸又软,腰酸背痛。
背脊稍微打直一点,就能听到脊椎“咔哒”的声音。
都怪苏叶丹,装傻卖乖个什么劲,说这样可以拉近跟老知青之间的距离。
一口一个她们初来乍到,对光明村不熟悉,不知道哪些人能接触哪些人不能招惹。还说,如果老知青能指点几句,或许可以避免许多麻烦。
谢小兰心思浮动,但也没拿定主意。
苏叶丹已经屁颠屁颠追到地里了。
这咋整?
他们要是不跟着过去帮忙,岂不是就让她一个人表现了?还显得他们不团结,不如苏叶丹会做人呢。
江糖不清楚里头有这么一出内情,她虽是个嫉恶如仇的中年愤青,脾气却对事不对人。即便不喜欢谢小兰的脾气作派,也不会彻彻底底否定对方,成天跟人斗得乌鸡眼似的。
一个人的头脑、她的技艺、她的心灵,若不善加利用,都将随着时间的流失而变得迟钝,腐朽,甚至死亡。
不管在哪个年代,江糖从没打算将时间浪费在与人勾心斗角上。
斗来斗去完全不适合她,对她也毫无意义。
所以,听了谢小兰若有似无的抱怨,江糖十分坦然地说道:“嗯,抱歉啊。你先歇一会儿吧,我去做晚饭。”
谢小兰瞳孔霎时放大:“……”
这么好说话?
“你,你不对劲。”她蹦起身,赶紧离江糖老远老远,像是受惊的小动物,汗毛直立紧紧贴在门板上:“姜糖,你……你想干什么?算了算了,我去做饭。”
说完慌慌张张跑了,搞得好像背后有恶鬼在撵她。
江糖呆了呆,只觉啼笑皆非。
她当她是什么啊?妖魔鬼怪吗,还是准备暗杀她的变态?
心平气和跟她说话,她倒是不习惯了,抖M吧……
知青点的老知青对江糖他们这批新知青不算特别热情,但态度也还好,有问必答。
让江糖感到奇怪的是,尹秀眉似乎……对她格外感兴趣,比起苏叶丹和谢小兰,她更爱找她聊天。
闲聊时又总是不经意间问起江糖下乡的原因。
江糖无比确定,原身跟尹秀眉没有任何交集。
尹秀眉老家就在苏省省城,而原身在几百公里之外的红星镇。
按照书中剧情,原身一辈子没踏出西南,嫁给王明华后就老老实实在家带孩子,伺候公婆。等王明华跑路沿海,她肩负起全家人的开销,前期找了份扫大街的活,回家就接私活替人缝缝补补,后来偶遇高中同学,被介绍到省城给人做了保姆。
她一辈子没到过苏省这么远的地方。
原身既然没有下乡,那不管是尹秀眉还是吴芳,书中根本没有提及一字半句。
那,尹秀眉这是……?
或许,是她敏感了吧。
江糖想不明白,便暂时将疑惑按捺回去,试探道:“我听大队长说,村里接收的知青不少。他们选择深耕农村,在这里生儿育女,看来村民跟咱知青相处得好,亲如一家啊……”
尹秀眉表情僵了一瞬。
迅速闪过厌恶、痛恨。
摘菜的手下意识重了几分,有点顾左右而言其他:“嗯,都挺好的。菜洗一洗,就能下锅了,我先端去灶房。”
江糖瞥见被摘秃了的青头菜,眸色深了深。
再看尹秀眉明显慌乱急切的背影,她忍不住蹙眉,难道光明村是面子亮堂,里子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