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芳起先说的话委实太难听,好似她们没脸没皮,见了男人就恨不得扑上去的样子。
苏叶丹跟谢小兰当然看她不爽。
这会儿见江糖一己之力拉稳了仇恨,两人相视一眼,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情绪。
不约而同别开脸,耳朵竖得直直地,乐得看好戏。
尹秀眉双手撑在桌上,已经做好跟吴芳大打出手的准备了。
却不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快要读条成功的大招仿佛突然泄了气,被江糖刁钻的话逗得“噗嗤”一声。
来日方长。
吴芳不是喜欢在她面前装姐妹情深吗?她也可以。
尹秀眉浅浅笑了,说道:“好了,好了,你们既然吃完了就赶紧去大队部吧,头一天就迟到留下坏印象就不好了。”
“小芳,江知青也是为了你好,你就少说两句吧。还有,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抱不平,但你能不能别老拿外头那些人说的肮脏话举例啊,人心肉长,我也会难过,我真的不想从最好的姐妹嘴里听到这样的话。”
吴芳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尹秀眉。
这是第一次,尹秀眉替别人说话却不站在她这边。
吴芳气得胸脯快速起伏着,指着尹秀眉怒斥道:“秀眉你是不是傻啊?你听不出来她含沙射影在骂我吗?你居然帮她说话,你真是……气死我了。”
尹秀眉眼神无辜:“你多想了。江知青刚来,哪会故意说你不好呢。”
江糖在一旁点头:“是啊,你别误会,做人还是心胸开阔点比较好。”
话是这样说,但脸上的敷衍明晃晃地,后面一句也越听越不对。
吴芳气得浑身发抖。
尤其是谢小兰路过她身边时,还不屑的冷哼了一声,这种难堪丢脸的情绪到达了顶峰。
她用力抓住桌子边沿,差点将桌角硬生生掰下一块来。
尹秀眉见状,面露担忧。
暗地里却不由升起一丝报复得逞的痛快。
知青办到大队部并不远,绕过几户房子和一个小池塘便到了。
如尹秀眉说的那样,大队长先说了村小学缺老师的事,报名的人至少得初中毕业。
光这一条,除了知青,村里只有极个别人符合条件。
蔡主任的侄女陈娇是其中一个,而另一个有初中毕业证的是位男同志,已经进了县里的炼钢厂,是正儿八经的工人了。
简单说,除了知青,如今没人能跟陈娇争这份工作了。
尹秀眉许是担心知青办的人截了胡,坏了跟蔡主任的关系,所以特地提醒了他们。
江糖对此是无所谓的。
倒没特意避让,只是相比起当老师,她更想干别的。
比如——
“大队长,您刚才说缺一个开拖拉机的司机,可……符同志不是会开吗?”
江糖已经摩拳擦掌,准备从符横云手里抢活了。
陈红军抽了口旱烟,摆摆手:“人符小子哪是专门开拖拉机的啊,那是运输队的,专门开大卡车的。那天恰好他有时间,否则你们得坐牛车回来咯。如果你们之中有人会开,也愿意去的话……”
李元跟何文都是文弱书生,平时就会写点酸诗歌,背背语录,哪会开车啊。
连忙摆手说不会。
江糖听见运输队几个字眼,恍然惊觉她或许还能找到别的选项,因此稍稍迟疑了两秒。但很快,她目光再次变得坚定起来。
她指着自己,问道:“大队长,你看我行吗?”
陈红军一个战术后仰,被呛得猛咳了几声,他严重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他听见了啥?
这丫头说她会开拖拉机?
哈哈,这年头方向盘可是最热门最体面的活儿,家里没点关系还学不了呢,这干巴巴的小丫头居然大言不惭说自己会开?
陈红军摇了摇头,心说看不出来这还是个爱吹牛的。
再瞥见昂首挺胸,自信爆棚的江糖,忍不住手抖了抖。
这一抖,烟灰落下差点把裤腿烧出窟窿。
陈红军赶紧站起身把放下,随即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咋地,你还真会?”
江糖连连点头,拍着胸口保证:“那必须会啊。”
大院里长大的孩子,开个拖拉机算什么,她还有飞行执照呢。
当初,爷爷可是将男女平等这一条贯彻实施到底了的,几个哥哥怎么摔打训练,搁她身上没掺一点水。
一是出于对部队深沉的爱,希望儿孙辈接棒,继续保家卫国。
二是因为国内外环境从来都不安定。内有政见不合的同志,外又群狼环伺。江糖被油罐车炸死时,某科技公司老大的女儿已经被白头鹰的盟友国扣押快两年了。
如江家这种革命家庭,若是没有点自保的能力,恐会成为敌人撕开家族、乃至国家的那道口子。
更有甚者,若有人在红色家庭的子女里发展间|谍,危害性不可谓不大。
所以,□□同志不仅致力于将儿孙培养成体魄上的强人,还要求她们成为意志上的王者。江家人可以平庸,可以干不出一番事业,但一定要有坚定不移的毅力。
江糖在这一点上,不逊于任何人。
她说得信誓旦旦,陈红军咋就还是不敢信呢。
陈红军下意识想抽口烟缓一缓,压压惊,陡然想起烟已经熄掉了。他一会皱眉,一会又看江糖一眼,就这套动作反复了两分钟左右,他仍不放心地问道:“江知青,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唷。拖拉机是集体财产,若是整坏了,那是要负责任的!你,真的会开啊?”
江糖正要说话,就听苏叶丹半是劝她半是质疑道:“对啊,江糖,我知道你想在队长面前表现一下,但你得考虑实际吧,我记得你家没人在车管所上班。”
谢小兰听了苏叶丹的话,也想冷嘲热讽。不过对上江糖清亮的眼神,她又怂了,自己先闭了嘴。
她担心江糖像刚才怼吴芳那样,半点不给面子直接顶回来,害怕影响自己在大队长眼里的形象,也担心另外两个男知青对她有不好的想法。
意识到自己隐隐有些害怕江糖后,谢小兰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更难看了。
心情比昨天被抢了屋子还要糟糕。
江糖看都懒得看一个劲蹦跶的苏叶丹,目光直视着陈红军,说道:“大队长如果不放心,一会儿可以让我试一试。”
苏叶丹又抢话:“万一试坏了,或是开到田里咋办?那么大一块铁疙瘩,咱可弄不上来。”
她这一说,陈红军也犹豫了。
江糖再也没忍住,瞪了苏叶丹一眼。
再次道:“不如让符同志在一旁看着,这样大队长应该不担心了吧。”
虽是提议,但江糖语气里却不自觉地带出了几分强硬,陈红军一怔,回过神后才发现自己已经点头答应了。
目的达成,江糖心情大好。
待陈红军出去找符横云,大队部里只剩下几个知青。
江糖目光在苏叶丹和谢小兰之间徘徊了两圈,突然笑了。
她揪住苏叶丹的衣领,猛地把人往墙上摁,手肘用力压在苏叶丹肩膀一侧,苏叶丹登时变成了刀俎上的鱼肉,任人摆布,无法动弹。
苏叶丹“嘶”了一声,背脊火辣辣的,疼得她倒抽一口凉气。刚想问江糖发什么神经,就见她一拳砸在她脸颊旁。
拳头带着的凉风扑在她脸上,苏叶丹表情微僵,察觉到身后的墙似乎晃了晃。
她小脸煞白,一动不敢动,就听见:
“别惹我,再有下次的话,我就往你脸上招呼了。”
第15章 杠精十五
江糖嘴角含笑,语气不急不缓,十分从容。
说最温柔的话,却干着最粗暴的事。
她身材瘦削,双腿又细又长,宽大的蓝色工装衬得她身板笔直,像沙漠中傲然挺立的胡杨,洋溢着瘦金体的美感。
姜家几个男人身高都在一米七多一点点,已过世的姜宝珍遗传到了姜妈李钟秀,属于娇小柔婉型。而原身呢,仿佛基因突变似的,十六七岁时已经跟父兄差不多高了。
只是她本就老实沉静,前头又有一个能说会道、惯会做面子功夫的大姐,所有人夸姜宝珍的同时,便用遗憾敷衍的语气对她。时间久了,她越来越不自信,头越来越低,背脊也越来越驼……
紧接着便是恶性循环,人就越来越不讨人喜欢了。
即使她读书成绩很好,每个学期都拿第一。
即使她很自觉地分担家里的家务,做饭,洗衣服,打扫。甚至连嫂子付红的内衣内裤都扔给她洗。
但不论是姜家人,还是街坊邻居,提起姜家女儿时,说的永远是大姐姜宝珍。
说姜宝珍优秀,不仅会讨自家男人喜欢,还跟公婆处得好,肚子又争气,刚进门就给王家生了龙凤胎,唯一遗憾的是好人不长命……
没有人想起姜糖,即便偶尔提及,也是拿她作为姜宝珍的反面。
说她木讷,说她没心肝不会体谅家里人,说她长了一脸衰相,看见街坊苦着张脸……
可是,开了“天眼”的江糖知道,原身不会说好听话,却会默默帮他们干活。但凡遇到邻居们谁家需要帮忙,原身也从不推辞。她只是性子老实了些,像地里的老黄牛,只会默默做事,不会邀功。
她并不是他们说的那般一无是处。
江糖想到这儿,有些不得劲。这世上不公平的事太多了,有冤屈的人也太多了,她悲愤原身的过分“听话”,一辈子都在委屈自己,成全别人,觉得这一点不痛快,让人不“爽”。
可这是应该怪原身不争气吗?
她生于这种环境,承受到来自外界的伤害永远比得到的爱多。她不懂如何爱自己,也不懂如何爱别人。她的“付出”、“善良”……一系列被大夸特夸的品质,都是以牺牲“自我”得来的。
当所有人都告诉她——你没错,你这样做才是合格的女儿、合格的妹妹、合格的母亲。
孤立无援的她能怎么办?
善良,永远是无罪的。
慷他人之慨那不叫善良,那是伪善。
但原身,她却是真正善良的,她认死理,她傻,但她对得起所有人,只是唯独苛待了自己。
江糖心疼她。
有原身做对比,就愈发显得苏叶丹这种有理无理都得搅弄三分的搅屎棍可恶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