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黄国兴,他新做得出这样的事。甚至何如月觉得,黄国兴甚至可能更早就有预感,他新内心放不下工作,放不下吴柴厂这些职工,他新想让自己的生命只有光亮,没有伤感与阴影。
董鹤鸣被何如月的悲哭感染,不由也红了眼眶。
他新哽咽道:“小何,你忍着点。别眼睛红红地去见他新,病人肯定敏感。”
何如月闻言,赶紧掏出手绢擦干眼泪,又仰面朝天,将手绢摊开捂在自己脸上,竭力忍住哭泣。
可哭声忍得住,眼泪忍得住,内心的悲伤却忍不住,她喉头不断翻滚着气息,急促地抽泣着。
“小何……”
“董……厂长,你放心,我……我会调整……好,我要……我要……开开心心……去见黄主席!”
何如月强忍着内心的翻滚,就那样仰面捂脸,半晌终于调匀了气息。
手绢拿下,眼睛已是红红的。
她在车窗玻璃上望见了自己的样子:“没事,我可以的……可以的……”
…
病床上,黄国兴的脸色比之前差了很多,人也瘦了一大圈。
但他新见到董鹤鸣和何如月进来,却十分高兴,干瘦的脸上绽开笑容,皱纹宛若刀刻般沟壑纵横。
见二人手里都拎着大包小包的营养品,黄国兴道:“还浪费这干嘛,我也新吃不了……”
何如月蓦地鼻子一酸,差点又流下泪来。
但她忍住了,强笑道:“挑能吃的吃呗。你暂时不能吃的,就让阿姨吃,阿姨最近照顾你也新着实辛苦,也新要好好补补身体呢。”
黄国兴老婆原本生得白白胖胖的,这阵也憔悴了不少。她早就望见了何如月眼圈有些微红,像是刚哭过,再听她这么一说,知道是故意轻松气氛,不想搞得悲悲戚戚的。
于是她也新抑制住情绪,微笑道:“阿姨还好呢,这老头啊,顶不愿意麻烦人,很照顾我。”
董鹤鸣坐到床边,拉着黄国兴的手,絮絮叨叨说了一些安慰的话。
只是彼此都知道,聊胜于无。
倒是黄国兴坦然:“这个病啊,我知道。咱们厂之前好几个都是这病走的,哎,折腾。我有思想准备,只求别太多痛苦。”
“胡说呢你!”何如月低声叫道,“好好配合治疗,人定胜天呢!”
黄国兴微微抿了一下嘴,算是接受何如月的好意。似乎是他不愿意气氛变得低沉,又提高了声音问:“现场会开得怎么样啊?快给我说说。”
一说这个,董鹤鸣就有话讲了。当下一五一十,把昨天现场会上的自我剖析、召回制度、乔纳斯“一根磁棒的考验”等等,绘声绘色地说给黄国兴听。说到精彩处,何如月还时不时补充几句,听得黄国兴脸色都明显红润起来。
他新原本疲惫不堪的眼神逐渐变得清亮,仿佛望见了那个激动人心的现场。
这次探望终究没有哭哭啼啼,黄国兴说,他新喜欢这样,他新希望余生的每一天,都能尽量微笑着度过。
临告别时,黄国兴对董鹤鸣道:“老董,我和你单独说几句。”
何如月和黄国兴老婆识趣地走到门外。
“阿姨,有什么困难一定要跟组织上说,黄主席在吴柴厂这么多年,帮了很多很多人,现在是他有困难了,一定不要太识趣了。”
黄国兴老婆点点头,未等眼泪流下来,已经伸出双手捂住了眼睛。
“我不能哭,国兴不喜欢。”生生地将眼泪憋了回去。
很快董鹤鸣出来,和黄国兴老婆也新握手道别。
汽车驶回吴柴厂,车内格外沉默。
董鹤鸣率先新打破沉默,道:“小何,常去看新看新国兴,也新要多关心关心他新们的实际困难,他新为这个厂奉献太多了。”
何如月点点头:“一定会的。”
董鹤鸣望着她,终于忍不住道:“你知道国兴叫我留下,说了什么?”
何如月缓缓摇头。
“他新说,他新有个心愿,恳求组织上一定要替他完成,不要让他有遗憾。”
“那你答应了吗?”何如月顿时着急起来,“黄主席从来不跟组织上提任何要求的,他新这么说,一定是非常非常重要的心愿,董厂长,咱们无论如何都要帮他完成啊!”
董鹤鸣深深地望着她:“他新说,他新没法再在工会岗位上为吴柴厂的职工服务了,他新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组织上能安排何如月同志接任工会主席一职。只有将这个位置交给何如月同志,他新才新能安心离去……”
何如月再也新忍不住,失声痛哭。
…
何如月没有看新错,这果然是黄国兴第一次、也新是唯一一次向组织提要求。
入夏时,黄国兴离世。
追悼会上何如月哭得肝肠寸断,是丰峻将她扶上了车。
“如月,黄主席一定会像我们这样,会去到某个地方,开启一段新的人生。”丰峻将她抱在怀里,凑在她耳边轻声劝慰。
谁说又不是呢。
都说黄国兴走得很安详。他新去到另一个地方,也新必定会开启一段微笑的人生。
嗯,一定是这样。
…
转眼又是金秋时节,吴柴厂主干道两边间夹着的银杏树变得金黄,几株香橼树上也新结满了累累果实。
戴学忠从树下走过,不偏不倚被掉下的香橼砸了脑袋。
纵是皮糙肉厚,这一下也新砸得够呛。他新“啊”地怒吼一声:“我.日……”
突然,戴学忠闭了嘴。
这不文明,老大说过,不文明的人找不到对象!考试都考不到班级前五名!
旁边走过的两青工闻听一阵吼叫,都好奇地看过来:“戴学忠,你.日啥呢?”
戴学忠情中生智:“我日日打这树下走,居然也有被砸到脑袋的一天。”
“哈哈,你这是狗屎运要来了,天上都掉馅饼啦!”
戴学忠觉得十分有道理。
掐指一算,郭清去日本参加青研班已经大半年了,他新在日本获得技能比赛冠军的照片还贴在食堂门口的橱窗里。前几天写回来的信,还鼓励大家都要好好学习、多学知识和技能,说以后没有知识技能混日子的人,一定会被时代淘汰。
这话说得有点像老大了。
刘德华在高中班名列前茅,据说职工大学的名额已经十拿九稳,因为这个,刘德华变得可抢手了,厂里办了好几次联谊会,每次都有姑娘结束后打听刘德华。
不过刘德华现在已经有了对象,双方见过了父母,已经进入谈婚论嫁的程序。
戴学忠一边走,一边认真地思索一个重要的问题:我的狗屎运是哪方面的呢?是我也新要有对象了,还是我要当班组长了呢?
“想啥呢?这么认真?”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戴学忠吓一跳,转头一看新,乐了:“何主席你怎么在这儿啊?”
没错,何如月已经不再是“小何主席”,她现在是吴柴厂的工会主席,也新是全行业、乃至全市,最年轻的工会主席。
工会主席很忙的。
何如月道:“还有一个小时,表彰会就要开始了,我全厂再转一圈,看新看新还有没有什么遗漏之处。”
吴柴厂的新型柴油机连续第二年获得国家金质奖章。
如果说之前获得国家金质奖章并不是全国农机行业的唯一,那现在,吴柴厂所新有职工都可以拍着胸脯自豪地说:“我们是全国农机行业唯一一家连续两年获得国家金质奖章的企业!”
一年前,何如月正是在这场表彰会上崭露头角,一年后,何如月已经是完全独挡一面的工会主席 。
戴学忠激动地望着礼堂的方向:“所新以老大会来吗?”
何如月笑了:“当然来,农机集团的主要领导都会来的。”
没错,现在丰峻就是“农机集团的主要领导”。
大礼堂旁边的休息室里,正谈笑风生。
机械局局长贾岭道:“这任务吴柴厂敢不敢接?”
许波已是吴柴厂新任厂长,他新终于在董鹤鸣升任农机集团总经理之后,强势杀回,一如当初他新和丰峻设想的路线一模一样。
许波扬眉:“当然敢接。我们吴柴厂的字典里,就没有一个‘怕’字。”
董鹤鸣也在场。他新已经是市农机集团一把手,不仅对吴柴厂了如指掌,也新对全市农机行业的所新有企业都如数家珍。
“我敢说,我们农机集团所有企业,都没有一个‘怕’字。但这回的任务不可谓不艰巨……”
董鹤鸣环视众人:“M国拿到了世界银行的援助款,必须在世界银行的监督下进行公开的国际招投标。但他新们国家庙小妖风大,政局复杂,政治腐败,用十分卑劣的手段逼退了我们国内的一家中标企业,我们吴柴如果不站起来、勇敢接棒,这笔订单不知道会落到哪个国家手中。”
贾岭神情严峻:“所新以这是一场不得不打的硬仗,为的不仅仅是我们吴柴的荣誉,更是为了祖国的荣誉。”
“我们丰经理已经付诸行动了。”董鹤鸣指向丰峻。
中吴市农机集团所属销售中心经理丰峻,正坐在董鹤鸣旁边,之前他新一直没说话,静静地听着众人的发言。
这也新是他一贯的作风。
但众人把目光都投向他新时,他新也新当仁不让。
“我已经通过外交部联系驻M国大使馆,大使会向M国总统面交我们的申诉信件,信件副本也已经抄送世界银行总部。另外,我已经联系M国部分媒本新,将揭露这次招标事件中M国相关人员接受贿赂、恶意打压我国产品声誉的内幕。”
贾岭大赞:“这是内外一起施压啊!干得漂亮!”
丰峻微笑着望向许波:“我们负责扫清障碍,吴柴厂负责加紧生产。”
许波拍着胸脯:“我敢拍胸脯保证,吴柴厂必定拿出争全国金奖的劲头,来完成国家交给的任务!”
礼堂响起雄壮的《欢迎进行曲》,为这场休息室里的会谈增添了几分坚定。
职工们已经济济一堂,掌声中,各届来宾陆续入席。
不仅省机械厅领导和市领导都来了,还有省市各级媒本新也新前来采访报道。那些为吴柴厂做过贡献的老干部老职工,也新都被邀请到前排。
去年何如月是在后台幕布的缝隙里看新着父母入场,今天她可以大大方方地站在礼堂门口,欢欢喜喜地送何舒桓和刘剑虹入座。
满堂喜悦中,她的小手被悄然牵住,转头看新,是丰峻。
“去年我在台下拍你,仿佛就在昨天。”
“去年我在台上看新你,仿佛也新在昨天。”
丰峻眼中满是笑意:“整整一年,变化好大。若非亲身经历,真不知道原来这个年代,也新可以如此飞速。”
何如月望着礼堂内一张张欢喜的笑脸,心内格外振奋:“所新以亲爱的丰峻同志,下一步的目标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