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大妞要接过来,却不妨闻到一股儿的腥味,一阵干呕,人便真的吐出来了,小孙话说到一半,“明儿喊西爱——”来吃。
吓了一条,趿拉着鞋问,“妈,你怎么了?”
急的眼泪都要掉下来,安会计也急忙去扶着她坐下来。
孙大妞指着他手里的鱼,“远点儿,远点儿,犯恶心。”
人晕在炕上,隔壁的彭大奶奶进来,一会儿便笑着出来。
“怀孕了,不能见腥味儿呢。”
这安会计结婚也这么长时间了,彭大奶奶最爱见人家里添丁进口,家族兴旺,这会儿看孙大妞有孕,只有高兴的份儿。
安会计一愣,时而含笑的面庞微怔,往里间看一眼,喃喃“怀孕了?”
“怀孕了,多吃些爽口的小饭菜便好。”彭大奶奶笑了笑,两个尖尖的小脚便走了。
他都忘了要送出门去,站在门帘面前,手下意识的扶了下眼睛,微微颔首,眼眶突然一阵酸,多少年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小孙在一边哈哈哈笑,“要有弟弟了吗,妈以前说只我一个,以后人家要欺负,有个兄弟好照应呢。”
脸胖乎乎的,虎头虎脑的可爱。
看着安会计,只觉得他似喜或悲,桌子上的鱼解冻了,血水慢慢的在盆子里面弥漫开来。
孙大妞这会儿已经起来了,掀开蓝布帘子,露出梳着利索的媳妇头,对着他笑,“鱼你们明儿自己吃就好,喊了西爱伸伸他们来吃,再给彭大奶奶送一碗去,不碍事的。”
她长的不算排场,但是也足够体面,手大脚大个儿大,办事儿风风火火,任凭是多大的事儿,从她的嗓子里面出来,就是让人痛快,去一股子燥热。
眼角眉梢笑起,便有层山堆叠,细碎时光皆有痕,安会计好似第一次认真看她,看她拎着新鞋子来给他试,看她粗壮的胳膊端一盆洗脚水来给他,看她哈哈哈的跟人做买卖。
他突然想起来,小孙说的那句话。
弟兄们。
大妞怀孕了,小孙多了个弟兄,他的孩子以后也多了小孙一个哥哥。
他攥紧了拳头,闭了闭眼。
不能对小孙下手了,再不能对着小孙下手了。
事情,也再也不能推迟了。
第二日,安会计便听孙大妞的,炖了一锅的鱼汤来,离得她远远儿的,先给彭大奶奶一碗,小孙又喊了西爱伸伸来吃,快活的不得了。
进门还喘着,“西爱,今儿中午鱼眼睛也给你吃,你吃一对儿。”
张西爱点点头,早就闻到一股子的香味了,“再来一碗汤,里面加了热豆腐来吃。”
“好嘞,我跟爸说。”小孙脸红扑扑的,翘着脚远远的看伸伸过来了才放心。
他爸说喊伸伸来吃,说伸伸没有妈要多照顾,小孙是特别理解支持的的,他自小没有爸,因此对着没有爸妈的孩子,便带着十二分的同情,十二分的好心眼。
即使跟伸伸不太和气,也亲自去喊了来,还怕他不来吃呢。
安会计便笑了笑,看着三个人,慢慢的在碗里面,撒了香菜小葱儿,青翠碧绿点浓汤,落胃的很。
先给了西爱一碗,又给了伸伸,最后一碗给了小孙。
“慢点吃,吃完锅里面还有,屋里面炉子生的暖,我去买山里红山药豆来,你们饭后分着吃。”
小孙仰着头,捧着海大的碗,烫的舌头一疼,呼呼吹着气,眼睛里面水亮亮的,“爸不吃吗?”
“我吃过了,你们吃。”
安会计跨过门槛,立在玉堂春色的影壁前,北风卷着雪沫子纷飞四起,透过雕花儿窗户上的白色油纸,隐约看到三个孩子捧着碗吃。
他便再也不停留,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夹子所以不更,晚上临近十二点才可以更,每晚固定十二点更新,可能会提前,但是尽量不超过十二点,谢谢大家支持。
第27章 就你一个人睡
安会计匆匆去了菜市场,手里拎着个筐子,里面放着几串山里红还有山药豆,恰好仓库那里有人送鱼来。
他便匆匆过去,手里的篮子放在桌子上,鱼店的老板娘看了一眼,把鱼放在秤上,“家里掌柜的说了,换人来。”
意思是安会计不能再继续了,要把他换掉。
安会计帮着搭把手,弯着腰吃力抬着鱼篓,额头上竟然带着细密的汗,他微微吐气,“晚了,我已经解决了。”
鱼店的老板娘叫宛如,诧异的看他一眼,“解决了?”
安会计一直低着头,一筐一筐的过程,仓库里面依然人来人往的热闹,柴米油盐酱醋茶,冬日里的心里美萝卜,口外来的榛蘑,再有从张家口来的新鲜羊肉,从前门大街一路走到菜市场,已经是稀缺的珍品了,各大饭店排队等着货源来。
“谢谢你们家的鱼,我炖好了鱼汤,又把家里的碳火烧的旺旺的,孩子们都吃的香,等我下班回家去,应该就结束了。”
他懂得多,是真多,大家都是文盲的时候,他便能胸口上别着一支钢笔,正儿八经的坐着办公室,又能写会算的,在菜场这个五花八门三教九流云集的大场地里面,四平八稳的当着他的会计。
一坐就是十几年,平淡的像是每日里菜场进出的新鲜蔬菜跟凌晨倒掉的烂菜叶子一般。
平平淡淡的人生。
他以后想继续过平淡的人生了,渐渐地,人生也想平静下来了,也想有个孩子,有个家,就这样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仅此而已。
宛如的手脱力,从鱼篓的边缘滑过,一下子出血,滴滴答答的在地面上,她也没吭一声。
眼睁睁的看着安会计拎着篮子走了,里面是包着糖浆一层的山里红,还有一些散落的裹了糖霜的,还有几串山药豆儿。
宛如自己捂着手,疯了一样的跑。
她是宛如啊。
她是当年随着家里居家南下的宛如啊。
民国二十九年,她北上来进京,看遍北地春景。
民国三十七年,全家匆匆南下,一别经年,物是人非。
事却未休。
雪飘鹅毛北风旋,天色昏然难见清,宛如脑子里,便只想着那一年北上,那一年在院子里树底下摇着扇子的文弱公子。
跑过秦罗锅的小酒馆,里面有三两人力黄包车夫要二两小酒,沉默的饮一口叹气,吞咽下去,好似吞了多少心事,酒解愁肠,再抬眼依旧是眉眼舒朗。
拐过弯来的时候,看着小孙倚在门口的石狮子上,伸手去点狮子头嘴里面镂空球的积雪,看到她的时候,眉眼抬起,温润干净而平和极致。
宛如便顿住,脚尖湿透,她一路跑来,好像是从民国三十七年而来,轻轻一抬脚,便是二十年。
真的是像极了。
小孙,像极了他的亲生爸爸,孙先生。
那一不经意的抬眼,看着人的时候,像极了。
宛如咽了咽口水,走过去,小孙便开口,“今儿店不开门,我妈去医院去了,明儿再来便好。”
“你姓孙?”
小孙点点头,“孙记切面店。”
“院子里好香的鱼鲜味儿,吃鱼了不曾?”宛如微微弯着腰,不经意问一句,好似是话家常。
小孙见她和气,他爱搭话,你问什么我便说什么,“刚喝了鱼汤,好喝的很。”
想了想,又问,“你要喝吗?”
“好孩子,阿姨不喝,天儿冷,进屋子里去吧。”
小孙摇摇头,看了一眼巷子口,“等人呢,爸走之前说是要我在这里等,他要带山里红回来呢,我接他一接。”
宛如走过背对着小孙的时候,泪便如雨下。
小孙与他爸爸,有着一样的好心肠。
到底是他的孩子啊。
她曾经,是小孙爸爸的未婚妻。
那个孙寡妇嘴里面南下不回她捡了便宜的未婚妻。
宛如的父亲是国民高官,与孙家有婚约。
民国三十七年,要成婚前夕,举家匆匆南下前往台湾,父母爱她惜她,不愿意她一个人留在这边受苦。
朝代变了,他们这样的国民高官,到时候一定被清算的,因此一定要走,婚约就此作罢了。
小孙几句话,宛如便明白了,安会计不曾对小孙下手,他针对的是那两个孩子,想要斩草除根。
原本组织计划,是要利用小孙为引子,神不知鬼不觉的把那两个孩子一起做掉。
她无意中看资料,才知道小孙是谁的儿子,便打算周转保全小孙,只是没想到,安会计这么快下手,于是便拼了命一般的跑来。
还好,还好,安会计没有拉着小孙,他嘱咐小孙,吃过了到门外等。
小孙继续在外面等,看宛如消失,伸着手继续扣石狮子嘴里面的雪,却听张西爱凶巴巴的鬼喊,“是不是傻,这么大的雪,你一个人在这里等什么,就差门口几步路不成”
每日里看小孙,她觉得自己少活七八十岁,你说这么大的雪,在外面等什么呢。
小孙吸了吸鼻子,不是很冷,“还好,我在这里等,你去屋子里,一会儿来了我给你拿去吃。”
张西爱说不动,被风一吹,倒是觉得头脑清醒了不少,“我觉得我可能要病了,我脑袋里面昏沉沉的,我得多喝点水去。”
多喝热水抗感冒。
走几步,她越发觉得自己脑袋昏沉。
路过小孙家的时候,想着刘伸伸还在呢,刘伸伸吃完,小孙家里碳火足,暖洋洋的,他歪在那里便睡了。
西爱跟小孙要好,怕他冻死了,等一会儿在屋子里见他不回来,正好自己脑子困顿,便出来找小孙了。
所以,现在,屋子里,就只有伸伸在睡。
一个人,对着暖洋洋的碳火。
西爱强撑着回家,拉着王红叶,“我要发烧了可能,我头晕恶心。”
王红叶最怕她得病,尤其是冬日里,慌得给她抱床上去,找了药来先吃,“先睡会儿,闷着汗,一会儿你大爸回来了,我要他带你去医院。”
西爱顿觉好受了不少,头还是有点晕,昏昏沉沉的便要闭上眼睛。
王红叶看她安稳,便去打开炉子,勾条掀开,里面放煤球,轻微的撞击声音。
带起来一点点烟火的味道。
作者有话要说: 伸伸,就我一个人,是不是?感谢在2020-05-0421:38:32~2020-05-0423:56: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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