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
少年凄厉的哀鸣顿时惊起林中飞鸟无数。
——
随自家阿爹阿娘回到家中的阿宝想过她应该会很快见到顾哥哥,但她从未想过,会这么快。
因着村子里突然的喧闹,都已经准备上床睡觉的阿宝,一时好奇,跟着自家大人就一起走出了院子。
然后——
阿宝就与浑身是血,背着自己父亲跪在村口大榕树的空地上的顾悯空洞的双眼对视到了一起。
只一眼,阿宝就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甚至想都不想地就预备往不远处的顾悯冲去。
若不是宁母察觉到了自家闺女的异样,在她动起来的一瞬,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臂,恐怕她此时已经去到顾悯的身旁了。
对上自家阿娘疑惑的眼,阿宝满腔的惊惧担忧就像是被人迎面泼了一大盆凉水,理智恢复,看了眼四周,这才捏着拳头停住了脚步。
即便如此,她的眼睛却仍旧不受她控制地粘在了距离她只有几步之遥的顾悯身上。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明明先前还好好的,为什么一会儿不见,顾哥哥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阿宝的心就像是被人放在油锅里似的,煎熬难过极了。
带她看见顾悯一下又一下地冲着村长爷爷还有村里的其他长辈们磕头,哑着嗓子请求,阿宝才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原来顾哥哥的父亲被野猪咬断了腿,他发现时,人早已昏迷不醒了,他求他们,能否让村里的赤脚大夫救一救他的附近。
毕竟现在早已到了宵禁的时辰,附近城镇的城门早已关闭,外头的人根本进不去,他除了来村子里求救,根本找不到其他任何的法子了。
边说着,顾悯边砰砰地冲着村人磕头,没一会儿额头就青紫了一片。
直看得阿宝的心都跟着一并揪了起来,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顾哥哥,绝望痛苦恐惧……
只看了一眼,阿宝的眼也跟着红了起来。
因为顾悯的凄惨,村子里的一些妇人们红眼的不少,所以阿宝夹杂在其中也不算特殊。
虽说顾悯与顾父的装扮有些特别,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村里的人几乎一听完顾悯的哀求,急忙一起涌上去,帮着对方将顾父抬去了村东边的李大夫家。
这一闹,足足闹腾了小半夜,才将顾悯与顾父安顿了下来。
偷听到自家爹娘说顾父的情况稳定了下来,阿宝始终提着的心才终于缓缓放了下来。
今天太晚了,怕爹娘察觉异样,在心里打定主意,明日一定要找机会跟顾哥哥好好说说话的阿宝,心情忐忑地合上了眼。
只可惜阿宝心心念念的明日却再也没有到来。
接下来的事情急转直下,几乎第二日一早,才刚从混乱的梦中苏醒,阿宝就得到了村长家那个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的宝贝金孙淹死在了村边的浣衣河里。
被人发现时早就已经迟了。
看着小孩青白的脸,孩子的奶奶与阿娘当场就晕厥了过去,之后便是一场漫长的兵荒马乱,整个村子都开始焦躁不安了起来。
在阿娘的拉扯下,始终待在村长家的阿宝甚至根本就没有寻到机会去找顾悯,只晓得他和他的父亲仍然住在李大夫家,因为村长孙儿的去世,原先说好的,第二日会请人帮忙驾牛车送他们去镇上的事也叫村人们给忘了。
也幸好顾父命大,暂时只是昏迷,所以顾悯也没在这要紧的档口非要去镇上。
与此同时,可能是昨晚没休息好,整个人疲惫得出奇的阿宝在自家阿娘的安排下,于村长家的后厢房里沉沉睡了过去,再次醒来时,天早就已经黑了,外头因为要办丧事的缘故,始终吵吵闹闹的。
睡得脑袋发昏的阿宝,推开房门就缓步朝外走去。
她要去找阿娘,看有没有什么事情她能帮忙的,然后她还要找机会去顾哥哥,昨晚事发突然,她都没好好跟他说说话,她还想安慰安慰他,让他不要那么担心,伯父的伤肯定会好的,肯定不会出事的。
她觉得顾悯此时肯定很需要她的支持。
这样在心里计划着,径直往外走去的阿宝,突然就听到了一道恶狠狠的声音从身侧的房间里传了出来。
“肯定是他,不会出去的!那个顾悯就是当初那个逃走的顾青安的儿子!就是因为这个厄运之子的到来,我家小孙孙才会突然被克得淹死在了河中,要是再让他继续下去,恐怕要不了多久整个村子的人都会被他克死!”
“那沈大,你说我们应该怎么办?”
随后,阿宝就手脚发凉地听着房间里那些她曾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叔叔伯伯们,轻描淡写几句话就定下了,要将顾悯还有顾父锁死在李大夫家,浇上油,预备活活烧死他们的打算。
只因为顾悯有可能是那什么没影儿的厄运之子。
这太荒谬了!
阿宝难以置信地用力摇了摇头,随后猛地抬起手掌捂住了自己的嘴,牙齿用力地咬在她掌心的软肉上,疼痛稍稍平复了下她这种骨头缝儿里冒寒气的感觉。
听见房间里的人又动了起来,阿宝的第一反应便是藏在一侧的墙壁上,一定不能叫他们发现到她的存在。
也不晓得等了多久,待外头终于没了动静,阿宝毫不犹豫地就往外头跑去。
此时的外头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明明自家阿娘急切的呼唤声就在她的身后,可阿宝却仍旧头也不回地直奔村东头的李大夫家跑去。
边跑边用衣袖狠狠地抹去脸上的泪。
其实就连阿宝自己也不晓得她到底在哭什么,但她就是难过,说不出的难过,还害怕,害怕自己跑得慢了,看见的只有火海中的顾哥哥。
因为心中过分的急切,一不小心,少女竟被脚下的一根藤条绊到了,虽然这一跤摔得不轻,衣裙脏了,头发乱了,就连掌心也摔破了。
可阿宝却像是什么都感觉不到似的,咬紧牙关,毫不犹豫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便又继续飞速地往李大夫家跑去。
几乎一来到李大夫家的门口,看着完好的房子,阿宝一个没忍住,眼泪哗啦啦地就落了下来。
打开房门,顾悯看见的就是这样惨兮兮的小姑娘。
“阿宝你……谁欺负你了?”
顾悯心头一凛,拉住阿宝的手臂,连忙这样问道。
“没有!”
阿宝忙不迭摇头,随后拉住顾悯的手臂,红着眼就看向对方的脸,尽量叫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顾哥哥,你信不信我,若是信我,你现在马上带着你爹爹赶紧离开青山村,跑得越远越好,再也不要回来了……”
“什么?”
顾悯一时有些无法理解。
“他们……他们说是你害得石头掉进河里没了命,所以要……烧死你和你爹爹……”
阿宝艰难地这么解释道,说完转身就看了眼身后,“你不要问了,现在情况真的很急,你快走吧,顾哥哥,我求求你带着你爹爹快点走好不好?”
听了阿宝的话早已方寸大乱的顾悯下意识开口问道,“那你呢?他们要是发现是你放跑了我们,迁怒你,你怎么办?”
“不会有人知道的,而且我是村里的,我阿耶阿奶阿爹阿娘都是村里的人,不会有事的,肯定不会……”
后面的话阿宝还没说完,整个人就被顾悯一把抱进了怀中。
“阿宝,我……”
才刚说到这里,站在院子里的两人便立刻听见了外头传来一片急促的脚步声。
当即,两人神情一凛。
顾悯透过院门的门缝看见外头那些之前还慈祥和蔼的村人们,此时表情冰冷如同黑夜里的恶鬼,正悄无声息地往院子外头堆着柴火,撒着油。
只一眼他就知道阿宝说得没错,他们是真的想要活活烧死他和他父亲。
同样从缝隙里看到这一幕的阿宝不仅看到了撒油的村人,还看见了自己阿耶阿爹也同样一脸冷漠地站在人群当中,熟视无睹着。
一时间,阿宝觉得她更冷了。
偏偏这个时候,她的思路却愈发清晰明了起来。
拉起顾悯的手,十四岁的小姑娘面容沉静,“顾哥哥,外头是出不去了,但我知道李大夫家的后院有个狗洞可以直接去到后山,那儿有一条小路,是我之前找你时经常走的路,你跟我来!”
说完她不由分说地吩咐顾悯背起顾父,三人一起往后山的方向走去。
谁料他们才刚走上阿宝平日常走的那条小路时,一道尖利的嗓音便立刻在三人的身后响了起来。
“不好,他们要逃!”
逃,逃,逃。
阿宝长这么大都没这般迅疾地奔跑过。
林间的树枝划破了她的脸颊与衣裳,阿宝的心头除了带着顾悯逃出去,就再也不剩其他任何的心思了。
三人身后则是穷追不舍的青山村村人们。
因着顾悯背着顾父的缘故,三人的步伐越来越慢,越来越慢,眼看着就要被后头的人追上了。
阿宝看了眼身旁顾悯绷紧的下巴,额头渗出的汗珠,泛白的双唇,脚步慢慢就缓了下来。
“顾哥哥,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事,你只要记着不停地往前跑就好了知道吗?”
“阿宝……”
听见小姑娘这样的语气,顾悯的心头顿时就慌了起来。
“你要记得我是村子里的人,我肯定不会有事的,知不知道!”
“阿宝!”
“顾哥哥……我……我心悦你……”
顾悯眼底一片赤红。
阿宝这边则立刻停下了脚步,不过片刻便被身后追上来的村人们按倒在地。
簇拥上来的村人们责骂她,仇视她,甚至还想冲她动手。
好歹还有宁家人的阻挡。
但宁家不过四个人,到底有疏忽的时候。
下一秒,一枚硕大的石头便从激愤的人群当中飞射了出来,正中阿宝的额头。
霎时间鲜血淋漓。
“阿宝!”
这是实在放心不下,藏好自己父亲又转过头来的顾悯。
一片血色中,倒在地上脸上一片惨白的阿宝,望着另一头被人一把按倒在地的顾悯,看着愤怒恐惧到失去理智的村民们的拳头像是雨点一般落在了顾悯的身上。
边打还边诅咒他该死,是个杂种,就该永世不得超生……
看着看着,阿宝的眼泪无声无息地就落了下来。
她的嘴唇开合了两下,“不是的……不是的……顾哥哥不是这样的……求求你们……求求不要……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