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明显是对顾欢说的。顾欢开始不解,仔细一看这阵仗,想通了他是在同自己示威。
他跟她示什么威严,她就是随便说说,没有瞧不起他的意思。啧,文化人,就喜欢咬文嚼字,俗人不懂。
“但凡你今晚之前卖出去三张,我日后绝对不踩着门禁的点儿回陆宅。”
“好。”
顾欢抱着手,得寸进尺,“你若做不到呢?”
陆砚生正在摆放镇纸和砚台,闻言,疑惑道,“做不到便做不到,能有什么?”
顾欢:......
话虽是放这了,她也没在意,中途还回了趟陆宅偷了个浮生半日闲。
因为早上是跟着陆砚生同去港口,她没有带上晁烈。在陆砚生书房里的美人靠小憩半日醒来,才想起大半日未见晁烈,前院不见人影,找去后院,才看见这大个儿孤零零地一个人望着苍天。
他同小厮们同住,本以为以他的性格,能与人家打成一片。此情此景,不难猜出来...他应该是被人孤立了。
“他们不和你玩耍,所以你在这里生闷气?”
“不!”大个儿沧桑地望着天,说,“是我在孤立他们。”
顾欢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你下来,送我去港口。”
晁烈跳下来,落地瞬间冷冷吸一口气,顾欢察觉不对,伸手去够他袍子。
晁烈却被她此前的言辞吓到了,又一个箭步跳开,便“嘶”边说,“女孩子很凶的,会让人怀孕的,你别碰我!”
顾欢石像化:......
跳的动作间,短袍下青紫的伤痕清晰可见,明摆着是被人欺负了。
晁烈现在脑子不好使,担得起蠢笨纯良四个字,被人欺负也不会说出口。现在晁烈算是跟着她,在她手下被欺负,怎么说都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
想也没想,她捋起来袖子,气势汹汹往前院走,大摇大摆坐在太师椅上,颇有气势地问,“谁干的!”
下面小厮们面面相觑,谁也不说话。大家都知道少主不待见晁烈,而且晁烈又是异族人,最近西边没少嚯嚯大梁,异族人本该是人人喊打,打了又如何,遑论少主还默认他们的行为。
他们不说话,顾欢哼一声,“管家,上家规。”
管家本本分分记住陆砚生的交代,不敢忤逆顾欢,祭出家规,家规一出来,下面人才慌了,领头人说,“夫人您的做法不合规矩!我们并没有犯家规!”
“我做事要合什么规矩,我又不是来住持公道,你们看不出来吗,我今天就是来给傻大个儿撑腰的!管家,上!”
最近家法的棍子坏了,管家匆忙着人取了长云的藏禾棍,方要打下来,顾欢又叫停。管家的汗水涔涔,心道这姑奶奶又造作什么。
顾欢指尖抚着藏禾棍上突起的纹路,觉得眼熟,招呼晁烈上前,扒拉他后脖子,才发现他后颈部几乎致命的一击,留下的伤疤,与这纹路几乎分毫不差。
所以说,晁烈被人打傻,有没有可能是陆砚生遣长云做的?
思及此,顾欢折回港口,欲从陆砚生那里探探口风。
陆砚生安然地坐在林挂的书卷前,低头写字,似乎从白天到现在,他什么也没有卖出去。
也是,富贵人家,谁会从这里买书画。普通百姓人家,谁愿意花十两银子买不能吃不能穿的书画,若是有闲情逸致,花个几十文钱,买个赝品过过眼瘾,也就足够了。
这一下午,他倒也能坐得住。
顾欢抱着肩,倚在巷子的拐角处看了他许久,也不见他有什么沮丧的心思。
不过陆砚生也不是一般人,什么心思藏着掖着,很难从他脸上看出什么。若是他真的因为这件事生闷气,到头来遭殃的,还是她,左右他是因为她的话才做的这番。
她随手拉住一个人,看样子算是有钱人,“大哥,借个钱,三十两有吗?”
“你有病吧!”那人瞪了她一眼,继续走,想甩开她这个瘟神。
“和你换。”
顾欢取下手腕上羊脂玉的镯子,直接将那人看直了眼。
“换不换?”
顾欢晃晃镯子,很满意他的回应。陆砚生亲手挑的羊脂玉镯子,定然价值不菲。
“换换换!”
那人连忙拿出三十两,顾欢嗯了一声,且没有接,而是说,“你拿这些银子,去那个书画先生处卖三幅画,买了你就直接拿回去,不必回来找我,咱两还是见面不识。”
“...好。”从没见过这种要求。
顾欢又叫住他。
“他是个读书人,十分聪明,心气儿傲,你可千万别让他瞧出来你是个托儿。”
那人比了个让她放心的手势,装作路过的样子,在陆砚生铺子面前挑了三幅画。语言表情丝毫不夸张,十分自然,连顾欢本人都瞧不出来这是个托儿。
不错啊,挑了个影帝啊。
等人走了,顾欢踩着步子上前去,倚着陆砚生的桌子,随手挑弄两三幅桌上的字画,戏谑道,“我说如何,一副都没有卖出去。”
陆砚生不紧不慢拿出三十两银子,说,“阿欢,我赢了。”
“你以后,须得按时回家。”
顾欢:...艹,忘了这一茬!
第19章 怕又如何 我保护你啊
落州建材府的人很快到来,三下五除二便拆了顾欢的小摊儿。为免顾欢触景生情,陆砚生遣了陆昙生带顾欢去马场瞧瞧热闹。
“我哥为了养你,还真费尽心思。”
陆昙生倚着马背,眼神一刻也离不开远处白马背上的顾雁。鲜丽活泼的小姑娘衣衫鹅黄,轻易便招惹许多少年郎。陆昙生捏了捏拳头,眉目黯然,也只有在数落顾欢时有些精神。
“这么喜欢,怎么不告诉她?”顾欢挑眉。
“你懂什么,雁雁是公主,配得上她的,该是一个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人。”
“你这说了跟没说有什么区别。”
谁不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一个人。
“你懂个屁,乡野村妇,我哥要不是那什么...他怎么会娶你!”
陆昙生立马意识到说漏嘴,连忙收住。可顾欢还是察觉到不对,“那什么,是什么?”
陆昙生把缰绳塞给顾欢,让她自己拿着,顾左右而言其他,“自己骑,真当我陆爷是马奴啊!”顺带抽了马屁股一鞭子,温顺的宝马仰头嘶鸣,差点将顾欢的魂儿给震没了。
她握紧缰绳,轻轻吁一声,咬牙切齿,“陆昙生!”
“哟,嫂嫂技术不错!”
顾欢懒得跟他闹,牵转缰绳慢悠悠地遛马。这马场装配豪华,虽说比她在现代见过的,略逊一筹,但是在这个地方来说,已然是顶配。从她的视线,可以清清楚楚看见马场门前挂着的旗子,旗子上是熟悉的“陆氏”二字。
陆砚生真有本事,小小年纪运筹帷幄,将陆氏冠了整个大梁。她一直很好奇,陆砚生生活的乐趣到底是什么?
平日不是工作就是工作,最大的乐趣,就是修剪院子里堪称景致完美的牡丹花。
他按部就班地就寝,起身,用膳,像是被安装了设定的机械人一般。
说曹操,曹操便到,隔着远远的,她就听见“少主”二字。
顾欢眯着眼睛,瞧着乌泱泱从阶台上下来的人。远远看不清面貌,她知道生人也多,索性托着下巴,慢慢等那群人走近。
陆砚生一眼便看见马背上绿色胡袍的顾欢,她支着下巴,悠闲地望向这边。他遣停众人,由得长云将他推上前。
“看什么呢,阿欢。”
“我啊,我在找哪个是你啊。”
陆砚生轻笑出声,“你知道我要来?”
顾欢答非所问,“陆砚生,你有没有什么很喜欢的事情,譬如说射箭骑马之类的,我真的很好奇。”
“能做是一回事儿,想做是一回事儿。”
啧,差点忘了,他身残志坚。
像他那样的人,单单是坐在那里,就足以媲美满园春花颜色。
对于这个世界的人来说,陆砚生天之骄子,惊才绝艳,与他相处,很难会联想起来他是一个残废。
就连顾欢自己,都常常会忘记这件事情。所以方才问出那句话时,并没有加上陆砚生是个残废这个前提。
长云在一旁替顾欢捏了一把汗,敢让少主联想起残疾这件事情的人...此番顾欢若是不道歉,便是默认了少主的不健全,带有嘲讽之意。
若是道歉...再诚心的道歉有什么用,少主不是多么讲道理的一个人。
在顾欢面前,少主无理也要淡然取闹,此番得了理,怎么可能饶人。
况且,此番顾欢触的,是少主的逆鳞,纵然之前她再受宠爱,之后也不免落得惨淡收场。
陆砚生抬眸,浅琥珀色的眸子,缓慢疏离起来,在彻底凉透之前,眼帘里忽然伸进一只手。
顾欢没有道歉,也没有逃避,反而是笑着说,“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不可以呢?”
陆砚生坐在原地没动,连眼都没眨,一如既往地在思考她的动机。顾欢显得没那么有耐心,轻轻抬手,挑衅道,“怎么,陆美人也会怕?”
显然激将法对他很有用,陆砚生微微抿唇,下定决心之后,沉声道,“长云。”
长云瞬间理解,将陆砚生扶上马背。这番动作已经让陆砚生面上泛上绯红,浅快地喘着气,顾欢替他顺着气儿,等他平复下来才问,“不怕我把你甩下去?”
“怕又如何?”
顾欢将手绕过他的腰间,牵住缰绳,夹紧马腹,马儿奔跑起来。在陆砚生呼吸加深的那一霎那,她在他耳边轻声说,“我保护你啊。”
风在耳边呼啸,顾欢的声音消散在风里,轻的仿佛未曾说过。身后贴着舒软的身子,他感觉到双腿在渐渐复苏。
风过耳畔,马蹄声哒哒似流星,在心惊胆战中,一颗僵硬许久的心,渐渐有了些许臆动。
似羁鸟低掠荒林。
如清风吻过峡谷。
那是万物生长的自然界里,最美丽的温柔。
“陆昙生,你瞧阿姐和砚生。”
他们,能有什么看头?
陆昙生不情愿地将眼光从顾雁身上挪开,看向马场,目光跟着一滞。马背上的那个人...居然是表哥!
从他们这个角度看来,马背上二人衣袂翻飞,绿堇成翩。顾欢胡袍加身,妩媚更添俊气,护着怀里的人,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可偏偏这样子看起来,又怎么都般配。
惊讶到的,不仅仅是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