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娘子掐着手指,咬了咬牙才开口:“我这也是好心提醒,反倒叫你们误会了,碍眼确实是碍眼的,但我人好不介意,只是担心你们这样出去的话,会影响你们毓秀的名声,反正我们宝翠楼的审美可不至如此。”
她态度轻蔑,说话间又扶了扶鬓上的步摇。
苏娘子抬头看她,面色依旧平静:“那倒是误会了,反倒该谢谢黄娘子。”
她笑了声继而又道:“黄娘子的审美自是这在坐绣娘中最高的,浑身珠光宝气,这才担得起宝翠楼的名声不是?”
这话就有几分讽刺了,虽说黄娘子穿的是珠光宝气,可偏偏几样大件戴在一起,体现不出重点,乏善可陈。
这黄娘子贯喜欢模仿长公主,可偏偏自身气质又压不住,显得不伦不类。
在黄娘子眼中艳光四射的搭配,在其他人看来,却是画虎不成反类犬,有些俗气了。
偏偏黄娘子没听出苏大姐口中的讽刺意味,她趾高气扬,梗着脖子一步步又回到了自己位子上。
不多时那边评选便出了结果,皇后娘娘身边的女官领着宫女,带诸位绣娘去了那月华楼外,听候名次宣读。
虽说这绣娘之中已有一部分是第二次参加品绣大会,但到此环节,仍然免不了心中紧张不安。
这唱名顺序是从后到前,总共也就是十个名次,当然最为看重,最让人瞩目的依旧是那前三。
不出意料之外,后六个几乎都是宝翠楼和流云阁的绣娘,但唱到第四个时名次竟出了意外。
“第四,毓秀苏敏。”
听见这话,林初月由衷开心。
她侧头转向旁边的苏大姐,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了句恭喜。
苏敏也非常开心,这是她参加品绣大会三届以来夺得最好名次的一回,除了自己,也为他们毓秀争了口气。
唱名还未停下。
只听那女官朱唇轻启:“第三,宝翠楼黄芸汐。”
“第二,流云阁王慧臻。”
“魁首,毓秀林初月。”
唱名终了,听见这魁首竟出自名不见经传的毓秀,诸位绣娘纷纷傻了眼!
这毓秀的林初月,究竟是何人?
第68章 待嫁 拿下魁首,紧张待嫁……
让毓秀的人进了前三甲, 已经够扫流云阁和宝翠楼绣娘的颜面,最气人的是,居然这毓秀的林初月还夺了魁首, 可不就是赤裸裸的打她们这些绣娘的脸吗?
诸位绣娘还暗自心里嘀咕林初月究竟是谁时, 那得了名次的十位绣娘,在女官的引领下, 一步步面朝乐华楼第一层的主位过去。
皇后就正坐于紫檀雕凤纹大椅之上, 身后靠着一扇彩绘珐琅屏风, 两旁站着两位内官,其中一边是内廷十二监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另一边则是尚衣监的掌印太监。
这两边, 分立着一众的宫女太监,顺着皇后所在的台阶, 一个接一个到了楼外,但无一例外,所有宫女太监都是低眉垂眼,沉静无声。
林初月一行人过去, 整齐站着的宫女太监,各个目不偏移, 视线都是斜向下方,没有一个人敢对她们多一分注意。
乐华楼第一层极为空旷,中央立着四根褐色顶柱,直通顶层。地上铺着凡邦进贡的彩织地毯, 走在上面, 鸦雀无声静默悄然。
一行人迈着小步,垂首过去,行至离皇后, 约有一丈距离时停下,福身行礼。
皇后身前摆着一张紫檀木金漆雕花长桌,那案上放置着的,皆是这几位绣娘的名字的文书。
每年一度的品绣大会,虽算不得稀奇,但对这些绣娘来说,也是鲜少的出头机会之一,得了名次,就会得到由皇后娘娘亲笔所书,内廷制造的文书一件,另外还依名次排序,赐金银珠宝器物若干。
得了这样的荣誉,就算以后年纪上来做不得那样精致的活计,也同样会受人尊敬,到无论到哪个绣坊都是一块响亮的招牌。
司礼监掌印太监宣读名单,绣娘们依次躬身上前。
领了皇后所赐的文书后又立于一旁。
一个个过去直至前三。
按照规矩来说,这品绣大会的前三应一同上前。
以林初月为首,王慧臻为次,黄芸汐为末,在司礼监掌印太监读毕名单后,三人一同行至皇后面前,随即弓腰屈膝,低头福身。
道了句免礼,皇后颔首示意三人起身,这三人这才站直身体,但仍旧低眉敛目,一个个按次序接了那文书。
“流云阁和宝翠楼的二位娘子,曾经倒是见得,这毓秀的林娘子,却是头一回见。”面前的人语意温柔,眉目含着笑意。
“林娘子你且抬起头来。”
得了皇后的吩咐,林初月到了声“是”,这才缓缓抬头,目光相交的一瞬,林初月察觉皇后一双凤眸似乎怔顿了片刻,但随即她一笑而过。
“林娘子倒是年轻,这般年纪,顾绣就能有如此造诣,属实难得。”
林初月连忙又行礼:“皇后娘娘谬赞。”
此情此景,让站在林初月身旁的黄芸汐颇不是滋味。
去年她夺得魁首的时候,皇后娘娘可未曾这样说过,甚至夸赞的话,也没有单独与她提及,都是对着大家一起夸的。
难道,她还比不上这毓秀,随便旮旯角落里淘出来的磕碜绣娘?
可偏偏在皇后娘娘面前她又生不得气,只得压下心中的情绪,垂着头。
“林娘子年纪小小,反倒分外谦虚,你虽擅长顾绣,但你今日所做的这副绣作,可不只是有顾绣的痕迹。”说着,她招手示意让人把林初月今日所做的绣绷给呈上来。
而后一名宫女缓步而来,双手捧着林初月比赛时那副绣绷。
在林初月身边的黄芸汐和王慧臻,依稀见得那绣绷右下角所批的朱红痕迹。
足足有二十道。
整个尚衣监的管理、佥书、掌院所有的内官加起来,也才只有二十三位吧。
也就意味着除了三位尚衣监的内官没有批红,其他的都批了,细数上下五届品绣大会的魁首,还无人得过这样的成绩。
看完这朱笔所批的红痕,面前这两人不由自主便把视线集中到了绣绷之上,宫女双手所捧的绣绷,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是恰好能够容纳一幅画的大小。
品绣大会赋题赛的时间,对于一副精密绣作来说实在算不得长,才两个时辰,要是篇幅长一些,光是绘图的时间,怕就要两个时辰。
总的来说对绣娘们的要求还是非常高的。
所以大部分绣娘,会选择把原本要画的修图浓缩于一小张绣绷之上,这样既不至于失了精华也不至于耗费时间过长,但也还是会存在一些问题,大图的话留白多,更容易留人以遐想的空间,回味无穷,可偏偏费时太长,小图的话,不容易有那样的意境,但好在省时省力。
当然,这些也就看绣娘的技巧,看她们究竟要如何综合。
赋题赛的题目是雪,那副被林初月依照绘图等比例缩小的绣作上,也是一幅雪景图。
江水山川,一片雪芒,唯独在这片白色中显眼的,那便是在那江水之上,一席孤舟,一人坐于舟前,披着斗笠垂钓。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当皇后一宣布赋题赛主题是雪的时候,林初月脑子里蹦出来的,就是曾经学过的这句诗文。
江川之上,一人孤舟垂钓,意境深远,引人遐想。
黄芸汐一看,这魁首的作品只是一幅这般的雪景图,心中有些不满。
虽说这孤舟垂钓确实是意境深远,也算得上是不错,但只是这样,怎么就能打败她那副寒梅傲雪图?
她不服气。
但随后又听见皇后的声音。
“把那绣绷再反过来。”
那宫女低头应了句是,随后纤纤素手,执起绣绷,轻轻一转,原本以为只是普通简单的背面线条而已,没想到竟又是一幅图。
初春融雪,百花含苞欲放,争相吐蕊。
这只是单单一幅雪景图就罢了,居然绣绷后面又是一副雪景图,且这两者色调完全不同。
双面绣虽罕见,但也算不上极其罕见,真正让人惊讶的是,林初月这副绣绷在双面绣的基础上还采用了异色绣。
短短两个时辰,她是如何做到在双面绣的基础上还能异色搭配?
不只是黄芸汐,就连站在她身边的王慧臻也十分惊讶。
这毓秀的人,怎会有这般高超的技艺?
这双面绣原本大多在苏绣当中体现,可偏偏林初月这前后两副雪景图,分明体现的顾绣的韵味,若只是双面绣便罢了,还异色异针。
夸张点说,这幅双面异色雪景图,可是博百家之长。
这样一幅绣作,能在品绣大会上拿下魁首,当之无愧。
“黄娘子和王娘子,你们瞧着这副绣作如何?”
问话的是皇后,她端坐在紫檀雕凤纹大椅之上,面色平和,但丝毫不掩饰她对这幅绣作的欣赏。
这些年以来的品绣大会,皇后是头一回见着这样新奇这样巧妙的作品。
而当听闻这位绣娘,是来自京中新起品牌毓秀时,她心中更是讶然。
这么多年以来,皇后还从来没经历过,品绣大会魁首,不是流云阁和宝翠楼的情况。
怎么回事,这样厉害的绣娘,庆阳竟没有挖回自家的流云阁?他没挖回去便算了,那大长公主收下的王总管,竟也没发现吗?
白白让那陈舒敖得了便宜。
既然皇后开口问了,黄娘子和王娘子也需得回答才是。
思忖片刻,王慧臻开口:“绣图精妙绝伦,技艺高超不说,还有双面异色绣这般功底,慧臻自愧不如。”
王慧臻都开口了,黄芸汐不情愿也不行:“芸汐目光短浅,从未见过双面异色绣,如今倒是要感谢毓秀的林娘子,让我开了眼界。”
皇后听了二人的话,笑着点了点头。
“林娘子能得流云阁和宝翠楼二位招牌绣娘的认可,真是几届大会以来的头一个。”
虽说现在这幅绣作完成度极高,很好的,但在开始下笔绘图之前,林初月是非常忐忑不安的。
具体绣什么,定位与方向如何,林初月早就想好了,但她也有思考过,如果只是绣一幅简单的雪景图,那么肯定难以在这品绣大会上出头。
所以,她必须别样巧思,别出心裁。
之前她和苏敏学过双面绣,她也有拿过几副自己在家绣的花样子给苏敏看,苏敏见了,夸赞她领悟能力极好。
也是因为得了苏敏的夸奖,林初月自己发散思路,朝着这双面绣的方向又延伸了一些。
双面绣,除了要求绣作背面针脚整齐,还得另外构造出一幅绣图,但只要你注意小心调试,对针线掌握极其娴熟,也不会难以做到。
真正难的是你收了针脚,还得构造出另一幅与这原本正面颜色相差颇大的绣图。
这段时间林初月一直都在往这方面下工夫钻研,除了绣自己的嫁衣,其余时间几乎都在折腾着双面异色绣上了。
但总归这些日子以来的辛苦,有了些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