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姨娘问她:“不习惯什么,睡得不舒服还是怎么样?”
说着,赵茹茹下意识牵起了她的手。
林初月一愣。
阿砚在她紧张不安的时候也会这样做,虽然现在的这双手不如阿砚那样宽大温暖,但多少也给予了她一些慰藉。
她笑了笑,轻声道:“现在不会了。”
安静了一会儿,才听到旁边的赵姨娘“恩”一声。
“阿月在京城那边,与你爹爹,相处的怎么样?”
林初月知道赵茹茹说的爹爹,并不是邵全德而是林朗,她的亲生父亲。
“还可以,他待我很好,兴许从前我对他是有些误会的。”
林初月把林朗与她说的那些话,全部都与赵茹茹说了一遍,赵茹茹听完,安静了很久,久到林初月几乎都要以为她已经睡着了。
“就算是这样,他也不该让念秋等他。”
“林朗他那个时候,不过一个小小的百户,即便去了南疆,又要熬多久才能取得他想要的?”
她哼了一声,又接着道:“念秋那样好的人凭什么要等他,等他这么一个不知归期的人。”
“赵姨……你说的对。”
林初月曾经也想过这个问题。但久而久之,她也就释怀了。
林初月不知道林朗那时究竟是怎样想的,或许他心中只是有一股执念,想要争得一个配得上顾念秋的身份,进而忽略了许多事情。
她那样一个女子,要苦等一个没有边际不言归期的人,是非常艰难的事情,不是说说而已。
若不是顾念秋足够爱林朗,他们之间,是一点都不可能的。
“那年念秋的父亲太常寺少卿,若是没有经历那件,说不定都要升任太常寺正了,想取念秋的人,犹如过江之鲫层出不穷,哪里轮得到他小小一个林朗。”
“要不是那件事情,”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赵茹茹语气愤恨,咬牙切齿道,“要不是因为那姓孙的太监,我们又何至于此!”
“姓孙的太监?”林初月有些不明白。
平缓了自己的情绪,过了好一会儿,赵茹茹才接着开口。
“对,就是那姓孙的太监,如今内廷二十四衙门之一,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孙寿。”
“如果不是他,兴许现在,我还是礼部左侍郎家的嫡女,念秋他还是太常寺少卿的独女,我们阖家幸福,哪里会和今天,这样落到这般境地……”
倒也不是对现在的生活不满,只是不甘心吧。
“赵姨,你能告诉我……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第75章 构陷 宦臣当道
林初月悄悄握紧了赵茹茹的手, 黑夜中,她侧过头来,仔仔细细的看着面前人的眼睛。
明明漆黑一片, 但林初月很明显的感受到了面前人的犹豫, 感受到了她面上的闪过的几分慌乱。
赵姨娘许是不太愿意说的。
林初月明白,也能理解, 那些事又不是什么多好的回忆, 再说一遍肯定会挑起心中的伤感。谁会愿意想日不好的事情。
可, 除了赵姨娘,林初月再不知道该问谁了。没有其他人知道那段过往,甚至她爹爹, 她的亲生父亲也不知道。
林初月并不是多对那段事情好奇,她只想知道她母亲和外祖, 究竟是因为什么事情才当了那样的罪责,落得那样的下场,即便后面平反,也无人敢为他们主持公道。
沉寂了许久, 林初月听到赵茹茹无奈的声音。
“阿月,你为何想要知道?”
她据实回答:“我听赵姨和爹爹都有说起过我娘亲, 你们都说他是个好人,是个很好的女子,可为何那样她好的人还会经历那些呢?我想知道原因,究竟是谁……”
她深吸了口气, 而后才缓缓道:“究竟是谁, 要那样害他们。”
赵茹茹伸手附上了林初月的发丝,沿着他的鬓角,一路流连道耳垂。
“真是长得和念秋一模一样, 越来越像了。”
只是再过几年的念秋,赵茹茹也没见过了,最多,也就是见过二十岁以前的顾念秋了。
“你若是想知道,我便与你说吧。”
林初月是顾念秋的女儿,性格和她也很像。但相较林初月,顾念秋要更加温婉端庄些,兴许是家世出生环境的原因,才造就了这点上的差异。
“孝仁帝曾经,是有一个庶长子的,虽说这庶长子来的不清不楚,且生母卑微,只是区区一介宫女,但总归他也是天子血脉,皇族传承。”
听着赵茹茹这话,林初月愣住。她只知道当今皇上唯有一嫡子,中宫皇后所出,嗷嗷待哺,是个婴儿,她并不知皇上是还有一个庶子的。
“只可惜十年前就夭折了,死在了那年太后的千秋宴上。”
说起那场千秋宴,赵茹茹面色突然冷了下来,即使林初月看不到,但也能查觉到赵茹茹和刚才不同。
她在生气,很生气。
握着她的手也用力了,
林初月知道,这些都是自然而然,并不是刻意而为之,也就是说,即便隔了这么多年,赵姨仍旧十分在意当时的事情。
“明明就是一个宫女生的庶子,平常都不受重视,没人搭理,偏偏参加一场千秋宴就折了,反倒是这么一死,成了众人的焦点,真是可笑。”
十六年前,太后的千秋宴,皇帝下令,着礼部及太常寺光禄寺异同承办。
千秋宴设宴慈宁宫,宴请群臣,百官朝贺,宫内丝竹管弦,歌舞升平,可就是在这么一日,在这么一个所有人都在场都盯着的日子,那多年不曾踏出后宫一步的皇子,也出席了这场宴会。
那么小个孩子,甚至还不到十岁,往常总是默默无闻在后宫中没人在意,甚至连宫人都不搭理的,死的那天却那般兴师动众。
诚然,这事并没有那么简单。
这位当初在仁帝后宫中,唯一尚存的年幼皇子,他并不受宠,甚至皇帝以其为耻。认为他的存在,是在时时刻刻提醒着他,自己当初是多么不堪,竟会乱性要了一个宫女。
无人在意,不受宠爱,母亲势弱。这位皇子在后宫中的处境,一日不如一日,甚至过得还不如皇妃所出的公主。好不容易自己的亲奶奶的生辰,喊了他一同去,原本是开开心心的一天,没想到去了之后,却是他生命的最后一天。
赵茹茹记得,那位年幼的皇子,千秋宴那天就待在一个角落,不动声色,若是没人说,根本不会引起注意,怎么好好的就偏偏有人要毒害他。那么多桌,偏只有他这一桌出了问题。
明明他都坐在远离人群的地方了,可就会有人想要把他引入众人视野之中。
太后的生辰宴出了事儿,且这事儿还很大。
若是在皇宫内其他场合,也就是寻常的毒杀。可偏偏是在太后的生辰宴上,死的是皇子,甚至是仁帝在后宫中唯一的皇子。
即便并非出自中宫皇后,那也是皇室血脉。
这不禁让人想,现在敢在太后生辰宴上谋害皇子,是否再过些时候,就该会在皇帝寿宴上谋害皇上了?
仁帝大怒,即刻擢大理寺及刑部调查此事。
在调查结果还未出的时候,礼部就因着承办这场宴会而受了莫须有的责罚,其中主要负责的礼部左侍郎赵承贤和光禄寺卿周钦更是直接被问罪,关入了刑部大牢。
即便这事和他们没有关系,但因着连坐,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后来更是有内廷司礼监当初还是秉笔太监的孙寿,拿出所谓的证据,说是礼部左侍郎赵承贤监管不力,导致贼人混入光禄寺,而光禄寺卿更是至下不严,竟未发现有带毒的吃食进入寿宴。
这边有孙寿在吹风,那边有太后下压力,仁帝本身也对此事极为关注。
毕竟谋害皇嗣,等同谋逆。
听闻此事后,仁帝震怒,几乎没有多查就问罪赵承贤和周钦二人,这二人的家人,男子流放边境服役坐着最底层的苦力,女子充入教坊司,由家世清白的官家女沦为一介妓子。
而赵茹茹正是如此。
若不是当初有顾念秋帮忙,她根本无法逃脱冲入教坊司的命运,只是后头她自己不争气,根本无法养活自己和病重的母亲,只得卖身入了牙行。
而五年后,这事又被人翻了旧账,据东厂的调查,皇子之所以被害,是当初负责祭祀的太常寺少卿带进了那贼人。
就这个事引起的风波,五年过去余威还在。
东厂提督太监孙寿可是孝仁帝的心腹宦臣,他查出来的结果,孝仁帝怎以疑有他,于是又是雷利手段,抄了太常寺少卿一家,流放的流放,贬籍的贬籍。
顾念秋就正是这个时候被流放去了北境。
这件事情波及甚大,许多朝臣都因此受到影响。但无一例外,那些受到波及的朝臣,几乎都是敢与王氏一族正面抗争,与王氏一族政见不和的。
朝堂来了一次大换血。
这些事情波波折折,绕了一圈,却给所有人都提了个醒,如今朝堂之上皇宫内廷,都是王氏一族的天下。
不要轻易与他们对着来。
再后来,王氏一族独大,也就有了如今外戚干政,宦臣当道,内阁式微的局面。
虽说五年前,大理寺卿以及刑部左侍郎联合为当年的太常寺少卿、光禄寺卿等人平反,也拿出了证据。但在王氏一族的干预下,平反也仅仅只是正明而已,证明这几人与当初谋害皇嗣的贼人毫无干系,再其他的补偿,却是一点都没有了。
许是仁帝也意识到这事牵扯有些过大,早已离开了原本的初衷,冤枉了不少当初的忠臣良将,心中愧疚自责,但却也碍于情面,于是下旨,再不提起此事。
这场前后牵扯将近五年的事,就此揭过。
“枉当今皇上年轻时英武不凡,治国有道,年老之际,竟错信宦官,如此糊涂!”
这番话可算是大不敬了,但赵茹茹却一点都不想遮掩。这憋了十几年的苦楚,她只想在此刻尽情倾诉,一吐为快。
“念秋与我,可不就是做了权力斗争的牺牲品么?我们明明没有做错什么,我们的父辈也没有做错什么……甚至我觉得那位宫女所出的皇子,也只不过是一枚棋子而已。”
她笑得无奈却又饱含痛苦:“可我又这么无用,什么也做不了,我懦弱无能,只能偷偷地待在这远离风波的于安城。”
赵茹茹年轻时,那会儿还是礼部侍郎的嫡女的时候,她性格并不算太好,甚至担不起一句大家闺秀,比起顾念秋来说,她几乎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
不客气地说,那会儿的赵茹茹,就只有脸还能看了。
但她也曾是京城之中的贵女,虽比不上王公贵族家的子女那般荣耀,可她的家世配上她的相貌,已够她在京中贵女圈占进一席之地。
看不起赵茹茹家世的,没有她这般相貌,比她相貌更好的,又没有她这般家世。
即使现在回想起来,赵茹茹嘴角也会不自觉带上笑意,那曾是她年少时最美好的一段日子。
往事如烟,化作尘埃消散。
“我懦弱,我无能,我不愿回京城,可阿月你却不同,你比我勇敢比我坚强。”
赵茹茹说着,握紧了林初月的手。
“曾经的念秋在京城贵女圈是很出名的,阿月这般相貌与她别无二致,想来许多人多少已经猜出了你们二人之间的关系。”
但当初的太常寺少卿一家门楣已经不在,也不会有多少人去在意这些,就算认出了林初月的身份,兴许也不会去怎么过问。
再者林初月现在,已然不是孤身一人。他有个可以依仗,身份超然的爹爹,还有一个会她意知她心的夫君。
她肯定会过的很好。
林初月回想起来,似乎确实是有许多人初看她第一眼时,神情有些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