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看这一路的警卫和这地界,就知道他的身份应该比他们预想的还要高上不少。
等车子在一座洋楼前停下来的时候,郑家夫妇和魏希看到了等候在门口的中年男子。说是中年男子或许有些不恰当,来人看着大概三十六七,皮肤略黑,因为常年训练,所以看着十分健壮,而且眼神锐利,给人一种锋利感。
看到魏希一行人的时候,可能是担心自己过于严肃,嘴角裂开一个僵硬的笑容,洁白的牙齿映衬着黝黑的肌肤,给人微微不协调的违和感。当然,真正让人觉得不协调的,并不是色调上的冲击,而是原应该一脸严肃,随时维持长官风范的人,打破人设强迫自己露出笑容,略显得有些违和。
看得出来,他只是想让自己表现得和气一点,不想吓到自家刚刚认回来的小侄女,想给人留一个好印象,就是可能,他对自己的气质还不太认识,于是有了如此违和的一个笑容。
虽然是刚刚认识,还未来得及打招呼,但是魏希依旧从这笑容中感到了一丝亲切,凭魏希的聪慧,自然可以猜得到,眼前这人,应该就是顾爷爷收养的孩子——顾松青。
于是,魏希对着顾松青露出一个笑容,喊道:“顾叔叔。”
顾松青显得有些惊喜,但是他情绪惯常不外露,只是和魏希说话的时候,声音不自觉的更柔和了一些,“嗯,爸在里面等你。”
魏希旋即反应过来,顾松青口中的爸,应该就是顾爷爷。郑家夫妇也同顾松青互相打了招呼,客套的寒暄几句,大家便一同进了顾家。
果不其然,顾潜已经穿戴整齐的坐在客厅里了,看得出来,他是特意准备过的,老人尽管年迈,但是脊背依旧挺得笔直,穿着军装则更显挺拔,一点看不出已是年逾古稀的 * 老人,反倒是精神极好。
魏希不由轻笑,一点不露怯,大方的和老人打招呼。
顾潜连忙让魏希坐下,魏希看到桌上零零散散似乎摆了不少零嘴,不过都是大白兔奶糖、夹心饼干、进口巧克力,甚至还有橘子味汽水等等,全是年轻女孩子的口味。
毕竟顾爷爷一大把年纪了,而那位顾松青叔叔看着人高马大,一身的腱子肉,也很难将他和面前的甜食联系起来。那画面,光是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注意到魏希的目光,老人眼里浮起淡淡笑意,他之前特意问过警卫里的小伙子,听说年轻小姑娘们都喜欢吃这些,连夜让松青去百货店里买来的。看到魏希确实像是喜欢的样子,老人心里已经暗暗开始思考是不是应该让松青再多买一些,备在家里。
只要魏希喜欢,花多少钱都是值当的。
不过,今天的客人可不止魏希一个,还有郑家夫妻。顾潜虽然辈分和年纪都大,但是他并不是不关怀晚辈的人,也知道这段时日,郑家夫妻对魏希一直多有照拂。他既然应了魏希的一声爷爷,自然也该承担起爷爷的责任,趁着自己还有几年活头,好好照顾她。
即便他走了,也还有松青。
顾潜一直都是一个睿智明理的人,哪怕年纪大了,也不会因此发生改变,而受过高等教育,有留学经历的郑既明说起话来也是既有趣又大方,两家人因为魏希而坐在一处,交谈甚欢。
这一场谈话下来,顾潜基本了解了魏希的处境,也知道这些年其实魏若兰和魏希祖孙过得并不轻松,清贫平淡。想起自己亏欠若兰的,顾潜忍不住轻叹。他看向眼前言笑宴宴、亭亭玉立的魏希,眼里的疼爱更浓重了些。
两家人聊了好一会儿,一直到日头渐渐高悬,又移步餐厅。今天的中饭是警卫小陈从国营饭店打的,四荤三素两汤。国营饭店就是这点好,用料实在,而且这位大师傅的手艺还特别好,这一桌子饭菜那叫一个色香味俱全。
在这个只有过年才能吃的上肉的年代,哪怕是身居高位的顾家人,也不是天天都能吃上这么丰盛的饭菜的。当然,这也有顾家人丁单薄、顾老爷子不注重口腹之欲的缘故在。
用过饭之后,顾爷爷又提出了一件事,魏希从小跟着魏奶奶长大,由魏奶奶抚养,所以自然是跟着魏奶奶姓魏没错。但是,她既然已经认回顾潜做爷爷,是不是也该住在顾家。
按顾潜的说法,顾家这么大的房子,顾松青时常要出任务,只有他自己住着,年纪大了也希望有晚辈陪伴。更何况,顾家的位置特殊,和顾家做邻居的也都不是普通人,像他们这样的家庭,往往后辈都是从小在一处玩耍,长大之后也是认人玩在一处的。
魏希既然认回了顾家,不妨住在这里,也能多认识一些人,虽然不同从小打下的交情, * 但是对魏希的将来也是有些好处的。总归他们都有长辈铺路,将来的发展不会坏,谁还没有个互帮互助的时候呢。
顾爷爷的话在理,郑家夫妻也不好说什么,所以抉择的权利就被放在魏希的身上。温淑芬自然是舍不得魏希的,可比起他们,顾爷爷和魏希的关系确实更加亲近,是名正言顺的亲人。观顾家的态度,对魏希也很重视。所以不管魏希怎么选,温淑芬都尽量理解。
但是出乎意料的,魏希婉拒了老人的好意,顾家不论住处还是环境,确实都比郑家要好,独栋的小洋楼,出入有警卫守卫,后头甚至还有花园。顾爷爷跟顾叔叔也都很疼爱她。
可是,这么长的时间相处下来,魏希和郑家夫妻早就相处出了感情,在魏希看来,郑家人更像是她的亲人。她不会因为顾家更显赫富贵,对自己的未来更有好处就这样离开郑家。
不过,魏希并没有拒绝的太死。她委婉的表示自己还在上学,郑家离学校也更近,更何况这段时间她也习惯了在郑家生活,贸然换地方可能会不适应。并且魏希答应,每逢周六周日,她便会来顾家看望顾爷爷,住上一两天。
魏希说话做事向来温婉得体,一番话被她说得有理有据,恰到好处。到最后,这事便这样愉快的定了下来。
不同于顾家的相谈正欢,另一边,顾老爷子认回孙女的事情也在大院里悄然传播,不少人家都听到了消息。
毕竟,向来不注重物欲的顾老爷子突然又是差顾松青买零嘴,又是叫小陈买国营饭店的饭菜,还有今天小汽车上坐的背影,那可不是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儿,娉娉婷婷,一看就是个小姑娘。加上顾老爷子原本就没想瞒这事,不少相熟的人家都隐隐听到了消息。
徐家,就是其中之一。
第81章 徐奶奶正坐在客厅里和人……
徐奶奶正坐在客厅里和人打电话呢, 像他们这样的人家,不同于很多连电线都还没拉上的偏远地区,是早早的就装上了电话的。就是全家上下也只是在客厅里装了一个。
和徐奶奶聊天的, 是同一个家属院的另一个老太太, 她们俩年轻的时候就认识,到老了关系也不错, 时常也会聊些家长里短。
这一次, 那位老太太就在和徐奶奶分享她刚听到的消息, 说是顾潜找到了他的孙女。原来当年顾潜一直以为被日、本人害死的妻子其实并没有死,侥幸逃过一劫,从那以后就隐姓埋名。
两个老人家在那聊了好一会儿, 原来,当初顾潜和魏若兰是早在他还在黄埔军校的时候就在一起了, 后来上了战场,也一直都是书信往来,和他做战友的几个人也都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就更别说她们这些战友家属了。
都知道顾潜是为了早亡的妻子守着,终生未再娶, 但是这位妻子究竟长什么样,她们就 * 不得而知了。
一直到罗蕙兰回来,徐奶奶还和她提了两句今天听到的事情。婆媳两人商量着,到时候顾家说不定会办个席面, 请相熟的几户人家聚一聚, 让小孙女认一认人,到时候她们家估计也是要去的。毕竟徐老爷子和顾老爷子那也曾经是一个战壕里出来的,有深厚的袍泽之情。
所以到时候得提前准备准备, 送小姑娘一样见面礼,既不能太贵重,又要表示心意,不能显得敷衍了。
因为聊的是送小姑娘的礼物,不知怎的,聊着聊着,便提起魏希了。
徐奶奶有心劝慰自己儿媳,有意提起了这件事。
罗蕙兰轻叹,婆婆的意思她如何看不出来,她也不是什么恶人。真要说起来,魏希这孩子确实不错,为人大方得体,又是首都大学的学生,凭借第一次见面时的印象,她私心里是有点好感的。
可是唯一不足的地方,是她家世太差,她是一个母亲,自然是想方设法的给自己儿子最好的一切,她对魏希有好感,不代表她就中意魏希做儿媳。
可这段时日魏希的表现,还有徐衍的态度她都看在眼里,加上婆母的不时劝说,罗蕙兰的心里也不可避免地产生松动。
故而,这一次并没有十分果断地拒绝婆婆的话,而是委婉道:“这孩子确实不错,不过婚姻是大事,还是要再看看。”
难得罗蕙兰松了口,徐奶奶眼里浮起笑意,也不逼着她做决断,而是顺着道:“好,魏希这孩子品行好,再看看也没事。”
难得两人态度都松了些,徐家今天的氛围还算是不错。
另一边,顾家的这次见面,也到了尾声,临走之前,魏希将一本内页泛黄的笔记本递给顾潜,魏希解释道:“这本笔记本是祖母留下来的,记载在和您分别之后的一些事,我想,我应该将它交给您,也算物归原主了。”
顾潜接过笔记本,打开的第一页就夹着他的照片,老人眼含怀念,一只手轻轻的摩挲上面的字迹,唇边浮起淡淡笑容。之后,他便抬眸看向魏希,“谢谢你。”
魏希笑了笑,既没有推辞,也没有假意客套,她看着老人,眼神和善,“过几天,我大概还有礼物要送给您。”
老人未置可否,却亲自送魏希一行离开。
回到家里,魏希进了自己的房间,她坐在书桌前,开着窗户,清爽微凉的风拂过她的脸颊,望着桌前的那簇干花,魏希的指尖有一搭没一搭的轻轻触碰。
她想徐衍了。
这几天发生的事情着实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哪怕她看着再风淡云清,接受良好,心里其实也觉得有些突兀。偶尔一个人静静呆着,也会觉得心烦意乱,要是徐衍在就好了。
不管是在廊下闲坐,还是和他单纯的在街市转悠,只要有他在,只是看着他,她也会觉得心安。
正当魏希心中思绪繁杂的时候,远处不知是谁家的风铃作响, * 吸引的魏希的稍许目光,这一瞥,她便看见了立于乔木下的徐衍。魏希有些诧异,不禁稚气的揉了揉眼睛,再往下一看,确是徐衍无疑。魏希不由又惊又喜,她推开房门,连身上的睡裙也来不及换,便冲下楼去。
徐衍看的魏希下楼,也不惊讶,他对着她轻笑。郎独绝艳,世无其二。
俩人隔着一段距离,互相看着对方,明明什么都没有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一切尽在不言中。大概许多年之后,老去的魏希与徐衍坐在一处,看着庭前微雨,花落花开,依旧会想起眼前这一幕吧。
最后是魏希先开口的,“你怎么会在这里?”
“出任务,经过这里。在走之前,我想见见你。”
“很危险吗?”
“嗯……”
魏希打断徐衍,“等你回来回来的时候,娶我好不好?”
“好……”话刚一落下,徐衍才意识到魏希说了什么,他愣了愣,过了良久,又重复说道,“好。”这一次的他神情郑重,语气坚定。
徐衍不知从哪找到的藤草,将之编织成环,缓缓戴在魏希左手的无名指上,紧接着,在魏希的额头落下一吻,温柔缠绵。徐衍对着魏希承诺道:“等我回来。”
自那天晚上以后,魏希就没再收到徐衍的消息,连原先雷打不动的信件也未曾收到。不过,魏希却并不慌乱,因为她无名指上的草戒是真实存在的,徐衍重诺,他既然答应了,就一定会回来。
时间一晃到了七天后,这一天是顾家摆小宴的日子,为的是向交好的几户人家介绍顾家刚找回来的孙女,魏希。
罗蕙兰和徐奶奶是一同来赴宴的,同行的还有徐老爷子和徐父。
徐老爷子和顾潜是至交好友,一起在战壕里并肩作战的兄弟,所以顾爷爷是带着魏希上前介绍的。自然而然,罗蕙兰和徐奶奶也看到了魏希。
不过,这次见面,身份上却发生了一些变化。从徐衍的恋爱对象,变成的故交家里的孙女。
但是魏希并不是那起子得势就猖狂的轻浮小人,除了因为要应对众多客人,所以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之外,她身上看不出任何骤然变换身份后的得意,而是像从前一样,不骄不躁,从容应对这些素未谋面的人。
对待徐家人的态度也和从前一般无二,恭敬有礼,并不提及罗蕙兰曾经对她的不满意,而是大方有礼的同她问好。
经此,罗蕙兰心里的那杆称已经彻底的倒向了魏希。她不得不承认,魏希的性子确实是好,品行出众,她觉得自己根本就没有理由再阻拦儿子和魏希之间的感情。
临走之前,罗蕙兰将手腕上的玉镯脱下来给魏希带上,她虽没说什么,但是态度已经再鲜明不过。徐奶奶更是露出了然的笑容,那玉镯是罗蕙兰刚嫁进徐家的时候,她亲手交给罗蕙兰的,并且交代罗蕙兰说,那是徐家传下来的玉镯,不算特 * 别名贵,确是一种传承。日后她要是遇到中意的儿媳,便可以将之传下去。
今天见到这一幕,代表着什么,再清楚不过了。
认亲宴散去之后,魏希连同郑家夫妻和顾家人都有些疲倦了。
看着有些疲倦的在揉眉心的顾爷爷,魏希将早已准备好的礼物递给顾爷爷。
顾潜的目光看向魏希手里的木盒,有些迟疑,“这是?”
魏希却没有直言里面究竟是什么,而是笑着道:“您打开就知道了。”
顾潜接过木盒,缓缓的将之打开,里面赫然就是当初他和魏若兰分别时一人一半的断梳。当年在战场的时候,他意外将断梳丢失,心中懊悔不已,成为一道心病。如今,竟是重新合做一把,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老人因年老而布满青筋跟斑点的手上略微颤抖,他微微颤颤的拿起木盒中的梳子,一时失语,望着它,面前似乎出现了他与若兰新婚时,他拿着这把梳子,为若兰梳妆的情景。
小轩窗,正梳妆的景象,依稀恍昨日,只可惜故人已不在。
时隔多年,再见到两把断梳,这大概也算一种圆满吧。
数年之后,首都医院里。
“魏医生,魏医生!”李护士焦急的喊道,“这里有个病人,失足从高处坠落,情况紧急。”
穿着白大褂的女医生,原本在为一个病人做常规检查,听到护士的话,她并没有慌乱,而是镇静的叫了一旁的医生顶替自己,为面前的病患看诊。接着便跟随护士去寻她口中的重伤者。
在去的路上,女医生步履匆匆,但仍是思维清晰的向护士提问,了解患者的情况。等到那位重伤者面前的时候,前因后果,以及一些基本的情况,她基本有所了解。稍微查看过患者的伤势之后,她面色有些沉重,但依旧不慌,吩咐护士去准备手术室,就要进行抢救。
从查看到判断,女医生都沉稳果决,直到她离开病房,旁边其他病患的家属还有些好奇的聊起她。一旁给病人换药的护士听到了,忍不住插了句话,“我们魏医生虽然年轻,可却是医学泰斗江院长的学生,虽然这两年江院长已经退休,可是魏医生却得了他的真传,是我们外科的一把手。
你们别看她年纪轻,已经是副主任医师了。”
有一个大妈听着很心动,忍不住打听,“这魏医生看着年轻漂亮,应该还没结婚吧?我侄子……”
那小护士打断道:“您可别想了,我们魏医生早在她大学一毕业就结婚了,和她爱人关系可好着呢。而且我见过她爱人,那叫一个俊朗。”
提起女医生的爱人,另一个帮病人打点滴的护士也禁不住加入这个话题,“而且她爱人好像还是个军官呢,我记得我之前看见过她爱人穿军装,好像是一出完任务就来医院找她,衣服都来不及换。肩章上好像是两条杠和一颗星星,也不知道是什么军衔。 * ”
之前的护士笑着道:“可不止呢,我听说过,我们罗院长还是魏医生的婆婆,魏医生可是嫁了一个好丈夫。”
说着,她还挤眉弄眼的疯狂暗示那位帮病人打点滴的护士,似乎是在说魏希在医院的顺风顺水和她丈夫的家庭关系有所关联。
巧的是,帮病人打点滴的小护士可是魏医生的小迷妹,她一直很崇拜魏医生,看到同伴的样子,不服气的辩解道:“但是魏医生自己就很优秀,你刚刚也说了,魏医生是老院长的学生,医术很好,很多有资历的主任教授都对魏医生的医术赞不绝口。
更何况,魏医生的家世也不差啊,我听说魏医生的伯父伯母都是大学教授,她出身根正苗红,家庭条件很好。”
处理病人伤处的那位小护士原本也是随口一说,看同伴这么义愤填膺,也觉得自己说得有些不对,于是软了语气,“好嘛好嘛,魏医生确实很优秀,和她爱人天生一对,都很好看。”
那小护士才算满意了,不再吭声。
另一边的魏希可不知道病房里的圈圈绕绕,她正全心全意的将注意力放在手术中,一直过了五六个小时,这台手术才算结束,病人也算是脱离危险。但是魏希额头却沁出薄汗,一旁的李护士贴心的帮魏希将薄汗拭去。
下了手术室,魏希边洗手,边同李护士闲聊,“今天我回去又该迟了,不知道我家珩珩会怎么闹腾,明明说好了要陪他过两岁生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