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想接着往下看时,史书见底,王安石又是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叫来丫鬟,问道:“这卷之后的内容呢?仁帝之后的史呢?”
他要问史书的事,丫鬟肯定是不知道的,但要问仁帝之后,怕是连山里的野人都知道,丫鬟连忙说道:“陛下登基刚刚六年,二爷爷那里怕是没写完。”
韩家人这一代的史书是韩阙的二叔在修。
王安石死心了,他躺了回去,短短六年的时间根本改变不了什么,如今的世道怕还停留在仁帝那会儿,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来到这里,但他觉得心有些累,甚至很是失望,他要是早几年死,会不会能赶上先武帝在位期间?
这丫鬟平日里是不敢和郎君这么说话的,郎君重尊卑,很少和家仆说话,仿佛她们在他眼里就是桌椅板凳一样的物件,但郎君生得好看,许多丫鬟背地里都想多看几眼,这次郎君受伤,她反而能和郎君多说了这么多话,十几岁的小丫鬟难免有些兴奋,见郎君失望的样子,忍不住开口说道:“要不,我去二爷爷那里看看?”
王安石有气无力地说道:“算了,才六年,能有什么可入史的事。”
他这么一说,丫鬟倒有些疑惑了,奇怪地说道:“陛下开办官学,一统西域,废除奴制,征安息国……桩桩件件都是大事啊。”
王安石一怔。
韩阙才睡下没有多久,就有下仆急急忙忙来报,说是魏家魏白醒了,韩阙也被叫醒了,一听差点没跳起来,又急忙问魏白的说辞。
下仆摇摇头,只道:“说来也怪,魏白郎君刚醒过来人就像疯了一样,一会儿说要喝酒,一会儿又说自己在梦里,熏了安神香才睡下了,大夫说可能是伤到了颅脑。”
韩阙没笑出声来就是对魏家最后的尊重。
韩赵魏三家是千年大士族,如果说有积年的矛盾倒不至于,三足是最平稳的结构,但凡一家要对付另外一家,都会先掂量置身事外的那一家,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但彼此关系也不亲近,甚至联姻都没有几次,如果说这一次是韩放杀人,韩阙有可能去低声下气赔礼道歉,但韩放也差点没了一条命,韩阙理亏的同时也心疼儿子,并没有讲道理的意思。
说话间大郎君也回来了,韩阙知道自家这个长子已经满脑子忠君爱国,干得出来把弟弟送进牢房的事,所以再三给长子洗脑,把韩放洗得像是刚出生的婴儿,白起不说信不信吧,反正魏家也没报官,这事还没落在他手里,便也姑且听听。
白起这些日子不算忙,但也没有那么清闲,廷尉府本来就是司掌秩序之地,举凡大案要案都要再三审核,来到晋国这些年,白起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方式,也喜欢上了这样的日子,那些金戈铁马的旧事,对他来说,已经恍如隔世了。
如果说还有什么遗憾的话,就是没能生个孩子享受天伦之乐,这具身体的主人原本就和妻子有些矛盾,两人分居已久,他不可能去碰别人的妻子,但这几年下来也没遇见什么可心的女子,只能随缘。
听闻韩放醒了,白起就和韩阙一道过去看望,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间他正和什么人说话,语气很是激动,“陛下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决断实非常人能及,真我主也!”
白起听见这话有些微妙的欣喜。
韩阙就正常多了,虽然韩放平时不怎么评价君王,但从他迫不及待想要进宫的态度来看,显然也是对陛下十分仰慕的,在背地里说些好话不足为奇,男儿家大了,当着他做父亲的面不好意思表白也是有的。
这次探病,宾主两欢。韩阙欢喜的是儿子脸上明显有红晕了,精神头也足了,和他说的话也多了,白起欢喜的是弟弟不仅没事,脑子也开窍了,知道念君恩了,对于王安石来说,能从这两位当朝重臣口中了解到更多本朝君王的英明事迹,是这次被探病最大的收获。
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但只要想想自己如今身处在如此的时代洪流之中,他就心潮澎湃,一股久违的热意上头,无法遏制。
姬越对于王安石的关注不够多,李白那边也只是探看了几次,她这些天看的最多的是张良,心中有些担忧,因为来的时候她没有看分明,是第二次去窥探时才发觉的,张良的腿貌似无法行走了。
罗马军队以骑兵为主,走的也是重骑兵冲刺,轻骑兵冲杀,辅以弓兵的路线,虽然晋兵有大量的对骑兵器械,但一场战事下来总有伤亡,其中最多的就是落马之后被骑兵踩踏受伤,张良所依凭的身体正是这样的情况,在落马后被重骑兵踩踏双腿,膝盖以下粉碎,军医只能截去他的两条小腿,姬越第一次看时,张良是盖着被褥的。
原身高烧不退好几天,原本都要看着收尸了,张良来了之后退了烧,人也醒了,但就是不肯开口,直到转了一次伤兵营,情况才略有好转,也愿意开口了,多是和受伤的士卒攀谈,不着痕迹探听一些军中的事情,偶尔也谈及家人,再谈到如今的时事政策,军中儿郎大多关心时局,有事没事都要谈天说地,一二来去,足够张良弄清事实。
说实话,醒来的时候在军营里,张良差点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年轻时候,直到发觉双腿的问题,他也还是能够保持冷静,在重伤兵营待了一段时间,那里的人大多是等死,平时安安静静的,他的情况好转一些被转到普通伤兵营,有许多人说话来往,他听了许久,才慢慢发觉,这里也许不是乱世。
重活一世,好大的幸事。
第100章 先进楼兰郡
前线的战事, 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
历来灭国之战,拼的就是国力, 反而是乱世江山人心思安, 一旦有霸主成势就是众望所归,想要吞并一国,正面战事是不可避免的, 好在晋国雄踞东方多年, 国力强盛,因年初时姬越废除奴制,大大提升了原奴军现黑甲先锋军的战力,韩信明显感觉到这仗是越来越好打了。
战事顺利的同时,后方建设也很快跟上,入冬时建起的泥巴房已经渐渐空置了,只留一部分用来安置犯人,永安, 新安,久安三郡建起砖窑, 大批的青砖用来建造新的安置房,原本的城池也加固更新,直道从开春起就在修建,因为三郡的地况不同,除去原本可以种植大麦的农田之外,其他的地方多半被用于建造工坊, 毕竟罗马一旦打通, 三郡的用途多半也和西域一样。
罗马不是一朝一夕建成的, 哪怕安迪王西逃, 也还是有大量贵族不舍得离开故土,安迪王至少还流着王室的血,越是小国对于王室血统的追求就越是病态,最次不过娶个小国公主颐养天年,而他们这些贵族没了领地和财富,逃到哪里去都是不值钱的流亡贵族,加上教会也还有一部分没有撤离,这给了贵族希望。
教会给了贵族希望,自己却没什么希望,更改圣书是教会的常规操作了,也少有人不买账的,试问哪个凡人不渴望和永生的神明扯上关系,或是自己就是神明本身呢?可惜教会主张的是唯一神论,不能给姬越弄个紫薇帝君投胎的大噱头,不管天上地下,做天使时上头有个神明,做了魔王更低一头,这丝毫不能让姬越动心。
韩信也没有收手的意思,这些长得奇形怪状的胡人倒不是很傻,兵法诡计也会使一些,还试图离间过他的几支军队,但这些人并不清楚那几支军队的将领并不是他的手下,而是同僚,虽然如今也就只有他还记得出征之前他们是三支军队,而不是他一人统率。
自建七年,六月过半,罗马全境沦陷,代理教皇当众宣读了投降书,罗马境内的贵族大量逃亡,剩下的一部分被暂时关押,这些人需要审判,但基本上除了十岁以下的孩童,这些贵族手上或多或少都有几条人命,别说十岁,有个家里给安迪王做情人的小贵族家庭,还有八岁杀死婴儿的小姑娘。
这就是未经教化的上流阶层了。
当初跟随汉帝打天下的汉初三杰里,韩信认为打下一块地盘之后最重要的是解除所有武力威胁,张良认为是犒赏将士,安抚功臣,使人心安定,萧何则是第一时间梳理户籍,收拢人才,了解此地的风土人情,为后续治理打下基础。
姬越需要的原本正是萧何这样的人才,金台上张韩萧三人的名字是连在一处的,但她纵览金台,硬生生错开了萧何,选中了张良。
好在三个臭皮匠,到底也能抵上一个诸葛亮,永安久安新安三郡的郡守凑在一处,治理了大半年,也是初见成效,如今计划不比变化快,三名异灵里有两个都远在曲沃,剩下的那个刚刚截肢,不可能立刻让他参与劳动,姬越到底还是割了肉,把几个原边郡官员派去了昔日的罗马,如今的新西六郡。
姬越没有按照罗马原本的地盘划分,把偌大一个罗马分成了六个上郡,派遣去的官员大多都是她关注已久的优秀人才,除了五个做了多年边郡郡守的官员之外,还有一个刚刚走上仕途的年轻官员,叫做金澈。
正是那个遭了原韩放坑害的金澈。
夏宴过后,金澈痛定思痛,原本打算好的闲云野鹤过一生的计划被全盘打乱,他想要上进了,不仅是为他自己,也是为了这几年日薄西山的奉山金氏,在奉山郡,金氏还是数一数二的大士族,但在曲沃,也许连一个普通寒门都不如,他想要改变这些,就要担负起身为家主的责任来。
姬越登基这几年,官员做官变得不易,以往父死子继的俗成规矩已经渐渐没什么人提起了,唯才是举也走不通,再有才学本事的人,一旦犯禁,重则丢头轻则回家吃自己,从不姑息。
这几年,官员的日子很难过,但再难过,也少有人舍得放下官位,挂印而去,毕竟现如今天子的性子,弃一回官也许这辈子就当不了官了,天子可没有三请四请的习惯。
七月流火,永安郡守杨赦和儿子杨采从官邸出来,他自己穿得像个寻常的富家翁,打着一把大蒲扇,走路慢悠悠的,杨采十五六岁年纪,长相普普通通,个头不高,但一脸的朝气蓬勃,他在学里久了,少有出门的时候,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路上遇到的尽是一些胡人,长得倒也没西边的那么怪,大部分还是黑发,只是眉目深邃,皮肤铜色,又都瘦巴巴的样子,放在晋国是难以想象的,但如今看在杨赦眼里,已是比他刚来时缩在路边破衣烂衫的骷髅模样好得太多了。
楼兰已是经教化治理好几年的地方,还保留着一些晋人是上等人的看法,在刚刚打下没多久的三郡之地就更是如此了,杨赦和儿子走在路上,几乎没有人敢直视过去,走到哪里都是自动分出一块空地来,杨赦对此有些叹息,但也明白,隔阂是要慢慢打破的,不可能今天才打下一块地,明天就和土著称兄道弟,只能慢慢来。
对于消化这些地盘,姬越的想法是迁一些草原部族来,草原的气候比西域都要恶劣,三郡之地的人口本就不多,将一些草原部族安置过来,一来是让这些部族有更好的地方休养生息,为她空出大片草场,二来也是巩固统治需要,草原部族大部分对于晋国都存在一种既敬又畏的惧怕感,这是千年来和晋国不断磨合出来的默契,比起不知根底的土著,这些草原部族显然更值得相信。
姬越是不准备在三郡之地或是新西六郡养马的,如今她有广阔无垠的草原作为马场,想养多少马就投入多少人力物力,把这些草原部族迁走之后就更自在了,但考虑到先期实行问题,姬越准备先迁一部分,就定羌人。
羌人这些年替姬越养马,日子过得不说有多富足,至少是吃穿不愁,但王室名存实亡,基本上都是作为晋国官员被使用,羌族比起一部分不服统治的草原部族要乖巧得多,姬越一声令下,几家羌族就在义渠国会面,商讨西迁一事。
西边是什么样的,很多生在草原长在草原的羌人这辈子都没见过,就是在晋国待了几年的公主也不知道,但晋君的命令却不能不听,义渠王最先表示自己会派遣年轻男女各一千名响应号召前往三郡定居,毕竟路途遥远,不是年轻人也扛不住。
其他几家本是抱着试探一二的心思来的,见义渠王态度坚决,也实在没法,各家都派了一些人,最后零零散散凑了五千多人的队伍,这会儿天气虽然还有些炎热,但已经不比六月酷暑,启程倒是很快。
永安郡守杨赦一直有微服出巡的习惯,永安郡的晋人不算多,但走在路上碰见几个再正常不过,所以他微服得也挺起劲,不以一个官员的角度来看待问题的话,他认为自己治理得相当不错,除了稳定土著之外,他保证了军粮的来往运输,各项建设也都在跟进,只除了郡里的土著基本上不会晋语,想要普及政策非常困难。
杨赦试过禁止土著方言,但没奈何这里的文字也和晋字不是一个体系,想要从头学习一种语言是需要时间的,他把方言禁了,这些土著还真就能一整天不说话,他也没法子,只能暂时先放着,等他派去楼兰学习先进经验的属官回来再说。
其他两郡的郡守也渐渐注意到了这个问题,然后不约而同想到了楼兰,现如今楼兰那边基本上已经和晋郡没有分别了,走在路上,除了长相略有差别,说的话都是晋语,土著和晋人的隔阂也渐渐在消弭,楼兰郡守王莽前后接待了三批郡县官员,刚把人送走没多久,新西六郡那边也派了人来。
先进郡就是这么忙。
姬越也难得忙碌了一阵子,直到韩阙多次明示暗示,才恍然想起来,她的皇后选拔已经差不多了。
韩阙前期选了十人,张异并不在内,韩阙也还是有些私心的,他知道张家这样的环境并不适合入宫,同时他给姬越选的这第一批人里夹带了一个王安石,想到幼子,韩阙的心里就是一片柔软。
这孩子昨天晚上知道自己能来面君,高兴得去沐浴了三回,自从他重伤痊愈之后,这可是第一次下水。
姬越看过名单,但没想起韩放是何许人也,随意地允准了这些人面君,第二日,韩阙就带着一批各有千秋的年轻郎君进了九重宫阙之中。
第101章 殿前问答
韩阙总体来说还是一个十分忠诚的臣子, 没有因为私心影响办事,他为姬越挑选这十名年轻郎君无不是在姬越给出的条件范围里的佼佼者,他们有的是无心仕途, 有的是年纪不到,有八名士族郎君, 两名寒门出身。
十名年轻人跟在司徒韩阙身后,低头走进明光宫中, 排在第一个的既不是魏云也不是韩放,而是一名来自江左的陆姓青年, 名叫陆宴,陆宴长相出众, 即便是在十名精挑细选的优秀郎君之中也属于前列, 世代尊儒,是去岁国子监大考的头名, 姬越听韩阙介绍完, 忽然问道:“既已入国子监, 为何今日来面君?”
陆宴跪伏在地,声音不高不低, 恭敬地回答道:“回禀陛下, 为臣者为君分忧,学生以为,陛下今之忧虑应不在朝堂,学生本草芥之身,如蒙陛下垂青, 定当……为君解忧。”
陆宴说话时停顿了一下, 原本话到那处, 一般就应该说些绵延子嗣, 开枝散叶之类的话了,但他不是妃嫔,作为一名男子,对未婚女子说出这样的话未免冒犯,故而只好含蓄应对。
姬越看了陆宴一眼,眉头就拧了起来,只道:“回汝国子监罢。”
陆宴叩首,低头弯腰一步步后退至宫门,这才退了出去。
第二个就是魏云了,虽然和自家儿子有私怨,但韩阙也没办法故意压低魏云的名次,陆宴排在前头,是因为江左士族和韩魏两家没有利益牵扯,何况陆宴长相漂亮,选妃又不是选臣,勉强也可以说胜过魏云,排在第一并不过分。
姬越之前就听过魏云的名字,是从魏雍那里听说的,魏雍如今在军中已经颇有些资历,姬越准备找个时间让他也独立带兵,故而对魏家也多了几分关照,便和颜悦色道:“抬起头来。”
魏云将半个身子直起,头抬到一个恰当的角度,视线向下,一眼都不多看姬越,却能让姬越观察到他的五官神情,姬越看了看,发觉魏云长相不错,眉眼间带着勃勃英气,很是顺眼,又多问了一句,“今日为何来面君?”
魏云就比陆宴干脆得多,也恭敬得多,只道:“回陛下,臣自幼学文习武,略有成就,蒙天之幸,容貌亦好,今日陛下选妃,臣有自信可入陛下之眼,故此来了。”
姬越失笑,又问道:“学习不易,如入宫墙,二十年辛苦白费,也不能报效国家,你也心甘情愿?”
魏云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处在一生之中的关键节点,他随意思索了一下,只道:“臣心甘情愿,但也想报效国家,待臣日后容貌衰老,或请陛下开恩,让臣再尽一份力。”
姬越笑得更加开心了,让魏云起身,对他说道:“大好男儿,何必把自己局限在深宫内苑里,朕有意让你去江南做个郡守,考较几年,再作他用,卿可愿意?”
魏云知道自己这次是没过,他作为婚配对象没有被女郎看上,但又作为臣子被君王看中,孰轻孰重很明显,所以也不失望,当即恭恭敬敬领命。
此后几番问答大同小异,不合姬越眼缘的随意打发走,合姬越眼缘的就被问一些报效国家的问题,来到这里的郎君没有绣花枕头,也不是都心甘情愿,姬越一个个问过,不是留下做官,就是直接打发,轮到王安石的时候,那张姿容艳丽的俊脸上甚至露出了些许茫然之色,像是误入狼群的羊羔。
姬越也是在见到王安石的脸之后才想起来原委,于是也没有为难的意思,把先前问魏云的话又问了一遍。
王安石愣了愣,但也没有怯场,立刻答道:“回陛下,臣想报效国家,为君尽忠。”
姬越摆摆手,示意韩阙今日的选拔结束了。
韩阙也很茫然,比自家儿子还要茫然,他不明白已经到了最后一个了,眼见着前面的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回答被淘汰,儿子竟然还能掉链子,把他往常一半的浪劲拿出来,也不至于就这样结束啊!
姬越倒是心情很好,韩阙选出来的这十个人年纪都轻,也有本事,大部分人被选中的原因都是无心仕途,只想在家里闲情逸致混日子,如今到了她面前,各种愿意报效国家起来了,她整整收拢了六个愿意去地方郡上为官的年轻人才,比起这个,储君的事情可以往后稍稍。
姬越也知道,她这个身份,真正愿意陪伴她左右的人肯定不多,有本事的人自己就能挣出一份体面来,不需要以色侍人,没本事的人也没资格来面君,她现在还年轻,也没有真正思考过情爱的问题,所以也不着急,她为天子,普天之下予取予求,谁都没有拒绝她的份。
韩阙带着人退走之后,姬越忽然想起张异来,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张异平时会在的位置,想着他会如何记录今日的事情,目光一瞥才发觉他并没有在。
忽然就有些空落落的感觉从心里浮上来。
姬越没有多想,翻开一卷奏本继续批阅,近来天气渐凉,中秋将至,宫中也要举办宫宴,到时候再让张异随侍身边就可以了,这对她来说只是一句话的事情,所以也就很快忽略了那一丝奇怪的感觉。
陆宴从宫里出来,心情很是压抑,他自小接受儒家教育,知道家族里很多秘辛,但从来不去沾染,自觉是个出尘不染的人,即便是来到京都繁华之地,权贵云集之所,他也觉得自己是最特别的那个,然而今日殿前问答,那个他甚至没能抬头看一眼的女君只问了他一句话,就带着几分毫不掩饰的厌烦将他驱赶出宫,他也有过这样的经历,只不过被他驱赶的人是个卑微的仆从。
在君王眼里,他的地位难道也如一个仆从一般,可以随意打发,连一点遮掩都不需要,因为他根本没有反驳的资格,也没有翻身的余地吗?
江南世家金玉锦绣堆里养大的士族郎君第一次怀疑起了人生。
其实姬越倒没有想得太多,她厌烦陆宴,无非是觉得他和姜君有些相似,都是不把她当君王,只当她是女郎的人,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傲慢感,陆宴给人的这种感觉不怎么重,但还是有,显而易见,女君这两个字在他看来,重要的是女,而不是君。
做臣子尚且还需敲打,何况是做枕边之人,姬越从来不愿意委屈自己。
国子监新学期开课也有些时候了,每个月都会有在职官员来任教一天,但轮上张异还是头一回,任教那天不需要去官署点卯,一般官员会睡个懒觉,但张异还是很早就起了,他家中只有两个老仆,年纪也都大了,张异也不让他们早起,他也习惯了自己打水洗漱,更衣束官,出门找个最近的坊市解决朝食。
京都这几年的变化很大。
以前的天仿佛灰蒙蒙的,地上的青砖总也洗不干净,行人也都是一张张空白的脸,他行走在街道之中,和所有的人都隔了一层,他不属于这个世道,这个世道也不属于他。
官员和普通百姓不会有什么交集,史官不可能广交好友,能有一二知交就已经很好,太史是清水部门,每个月的俸禄不算丰厚,但很稳定,就像这个流传千年的世家一样,宛如死水,波澜不惊。
但张异眼里的世界不知道什么时候变了,天不再灰蒙蒙,有时候蓝天白云,有时候雷雨骤起,有时候红霞漫天,有时候狂风呼啸,他被从死水一样的日子里拽了出来,有一只手捏着他的下巴,霸道无匹,硬生生把万丈红尘撞进他的眼底。
于是他的眼里有了色彩。
张异绕了小半个西市,喝上一碗曲沃最好的豆浆,又折去西南坊,买了两个酱肉包子,听闻城外有耕牛老死了一匹,店家收了些牛肉,又掏钱切了四五斤酱牛肉,用绳子穿了提在手里,穿街过巷,没过多久手里又多了两包糖果,一盒点心,还有一串东瀛商人卖的珍珠贝壳缀起来的铃铛,挺漂亮。
张异准备把铃铛结长一些,套给猫戴。
他养了一只猫,是近来曲沃时兴的小宠,从西边贩来的,有长毛有短毛,他听人说长毛不好打理,就买了一只短毛的小黄猫,贩猫的人说是这东西可以用来抓老鼠,但张异养了一段时间之后发现,猫应当是不抓老鼠的,只会抓坏他的官服。
张异又买了点菜,直到拿不下了,才慢悠悠地回家,他走路的姿势很像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这会儿是手里有东西,如果没有东西,他比较习惯背着手走路,更显老气。
就算是清闲部门,也少有休沐,国子监讲学是在下午,他难得有一个早上的空闲去逛街市。
回到家里,已经变成大肥猫的黄猫翘着尾巴喵喵叫着凑过来,张异知道,它是为了酱牛肉来的,这东西和人不亲,和食物最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