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歆转向弟弟容盛,招了招手,待他走到跟前,温柔的摸了摸他的头,笑道:“子承父业,也是极好的。”
以这对夫妻得点儿势就不知道姓甚名谁的性子,若不是她压着,早就牵连她一起倒霉了。
所以扫园子没什么不好,起码不会惹大祸,能够安安稳稳的过完下半生。
可惜容歆这话听在容家夫妻耳朵里,就是不加掩饰的威胁,顿时怒意不受控制,一个拍桌子,一个直接大骂:“死丫头,给脸不要脸!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不孝顺的东西!”
容歆眼瞅着她的手随着话音挥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丁氏是做惯了力气活的,容歆自然抓不住她,感觉她要挣脱开来,立时便狠狠甩开她的手,面无表情道:“看来您还是认不清现实。”
“死丫头!你……”丁氏还要冲上来。
“行了!”容大拽住妻子的胳膊,将她按在凳子上,训斥道,“你给我老实待着。”
“凭什么……”
“凭我是当家的!”
丁氏就是个炮仗,也是个需得人点火才能着的炮仗。
容歆心中嗤笑一声,无视那对夫妻,低头看向瑟缩的容盛,问:“在教书先生那里伺候,学得几个字了?”
她和容盛几乎就是家生子了,奴婢或许可以靠爬床奢望母凭子贵,奴才除非极特殊的情况,一辈子都是下人。
容盛的这个差事是容歆托人给找的,没指望他将来有什么大造化,只想他懂点道理,省得在这对夫妻身边耳濡目染,学得一身坏习气。
而容盛觑了一眼爹娘,小声回道:“我有听姐姐的话,先生给少爷们讲课时努力记着,能认几个简单的字了。”
容歆一听,微微点头。容盛不算聪明,但仅仅六岁,旁听能学得多少,都是赚到的。
旁边夫妻俩也吵不下去,落在姐弟二人身上的眼神,明晃晃的带着其他意味。
容歆听他们消停下来,拍了拍容盛的肩膀,柔声道:“也不要只学字,还要随先生学些礼义廉耻。”
“是,盛儿听姐姐的。”
“乖,明个姐姐给你买糖葫芦。”
到底是小孩子,一听有糖葫芦吃,顿时神采飞扬起来,也忘了刚刚父母和姐姐之间的争执。
容歆微微一笑,指他去里间玩,随即才望向容家夫妻,笑容淡了些,道:“你们爱听也好,不爱听也罢,今日我回来这一遭,便是要告诉你们,别以为我进了宫,就和宫外断了联系,随你们折腾。”
两人脸色极为难看,容歆也不理,继续道:“盛儿现下瞧着脾性憨厚,他将来能不能沾到我的光,不在我,而在你们一念之间。”
夫妻二人只绷着脸,一句回应的话都没有。
而只要他们听进去,容歆也不在乎他们的态度如何,从袖中拿出一个素净的荷包,轻轻搁在桌子上,温声道:“这是二十两银子,我这两年攒下的月钱,算是我这个女儿的一点心意。”
“就这么点儿?”丁氏眼中带着怀疑,却飞快的抓起荷包,将银子倒出来查看。
容歆当然不可能就这么点积蓄,可给多少全凭她自己的意愿。
二十两银子虽然不多,却是夫妻两人两年的月钱,也足够当作甜枣安抚他们了。
容歆看着她双眼发亮,张口就用牙去咬银块子,撇开眼,起身,“话已至此,你们好自为之,我便回去了。”
容大将银子拿过来,连同荷包一起塞进怀里,丁氏则伸手去抢。
夫妻二人谁都没留容歆,也没送她。
容歆半点儿都不留恋的推门出去,踏出门的时候,脸上又习惯性的带上笑容,温柔和煦,让人看了便心生欢喜。
这一处住得都是府中的下人,有个婆子见到容歆从容大家出来,热情道:“容歆姑娘,又回来看你爹娘?”
“是。”容歆温和答道,“日后我要随小姐进宫,一别不知何时再见,小姐体恤,准我回来拜别爹娘。”
那婆子恭维了几句“小姐宽厚”之类的话,又说容歆孝顺,容家夫妻有福气。
容歆含笑听着,待她说话停顿的间隙,立即告辞离开。
而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总能碰到与她说话的人。
这不,才从这一片下人的住处出去,容歆又碰到了在三爷索额图身边当差的小厮——戴鹏。
他是府中库房管事的儿子,跟在府中最有才能的少爷身边做事,再加上人长得周正,是府中丫鬟们心中的如意郎君。
容歆是大房的婢女,戴鹏是三房的侍从,统共也没接触过几次,但确实认识。于是微微福身问好之后,便站在两步开外等他出言。
“容歆姑娘。”戴鹏有礼的拱手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容歆顺着他手指着的方向,所谓“借一步”,也不过是避开行人的青石路到树下而已。
青天白日光明正大,容歆便大方的点点头,随他走过去。
“容歆姑娘……”戴鹏面上有几分羞赧,从袖中拿出一个被帕子包裹着的物件,看形状,似乎是钗子?
片刻之后,容歆见他将帕子打开,果然是一支精致的银钗,下意识后退半步,语气疏远又客气:“这是?”
戴鹏连忙解释道:“我并无他意,只是想着,难得……认识姑娘一场,日后姑娘随小姐进宫,能够留个念想,也可作应急之用。”
“心意,容歆领了,只是太过贵重,恕我不能收下。”
“姑娘不必心存负担。”戴鹏又将银钗往她面前递了递,苦笑道,“姑娘冰雪聪明,想必也无需我言明,我已及冠,不日就要定下婚事,望借此钗了却妄念。”
他确实是很不错的人,只是容歆手指抠了抠佛珠,仍然摇头,“抱歉,不能收。”
“容……”
容歆抬手打断,笑着又福了福身,道:“承蒙厚爱,若是日后听得你与未来嫂嫂琴瑟相和,那便再好不过了。”
戴鹏缓缓收回手,嘴角艰难地扯起,“既是如此,也祝姑娘称心如意……”
称心如意……
回到住处,容歆还在想戴鹏说得这四个字,无论哪个世界哪个时代,普通人追求的归根结底也就是个称心如意,可惜祝愿是美好的,想要实现难度都不小。
有心事不放任纠结下去,容歆习惯性的拿出自己的催眠秘籍——一本佛经。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
果然,不出两页,她就捏着佛经睡得极沉,发出轻微的呼吸声,“呼——呼——”
第3章
依照以往的惯例,皇后身边伺候的宫女约莫有十人,陪嫁几人,其余大头则是内务府分配。
索尼夫人以及讷敏的母亲大夫人商量过后,决定让讷敏带一个教养嬷嬷、四个陪嫁丫鬟进宫。
教养嬷嬷齐嬷嬷自讷敏幼时便陪在她身边,老成持重,且深谙各种宫闱后宅阴私之事,最是稳妥一人。
而陪嫁丫鬟,为首的便是容歆。
剩下的三个丫鬟,分别是大丫鬟浅缃、绿沈,以及二等丫鬟雪青。
浅缃、绿沈同容歆一样,都是多年陪在讷敏身边的丫鬟,忠心耿耿,只是稍晚容歆两年升上大丫鬟。
至于雪青,颜色较三人更好,三代家生子,性格又老实好拿捏。
对于她,讷敏私下与容歆的说法便是:“母亲特意交代,以备不时之需。”
以备何需,两人都心知肚明。容歆见讷敏神情间有些别扭,宽慰道:“您身体好着呢,想见是用不上的,不必太过忧心。”
进宫的流程极为严格,就是容歆这群陪嫁都早早通过了各项考验,更不要说即将成为一国之母的讷敏。
她身体很康健,而且因为这些年容歆喂得好,甚至还康健的格外圆润。
讷敏即将要嫁给世间最尊贵不凡的少年天子,心中不免有些待嫁女的娇羞,对自己的身形也稍显不自信,又不好意思说,便偷偷的减少食量。
容歆等人如何会发现不了,只是心照不宣的不去戳穿而已。
然而她近几日俨然有愈演愈烈之势,容歆得了大夫人的吩咐,便借机出言安抚道:“小姐,奴婢跟您出去做客,私心里认为,谁家的小姐都不如您,皇上定然也会喜欢您的。”
“会吗?”讷敏害羞的垂首,两只白嫩的手绞着手帕。
容歆笑道:“当然。”
讷敏一见她的笑容中带着促狭,直羞得捂脸,娇嗔道:“你还笑我!我可是听说了,咱们府里好些个小厮护卫仰慕容姐姐的,就比如……”
“好啦好啦。”容歆举手作投降状,“奴婢服软,不笑您了还不行吗?”
两人笑闹了一会儿,讷敏微微收敛脸上的笑容,握着她的手,真诚的问:“容姐姐,府上这些个人,你真的没有中意的吗?若是有,我……”
容歆肯定地答复:“没有,您就不要多想了。”
讷敏一听,撒娇似的晃了晃她的手臂,亲昵道:“没有也无妨,容姐姐值得更好的。”
“奴婢哪有您说得那般好?”说着,容歆顺手揽住讷敏的肩膀。
“自然是有的,若是将来你愿意嫁人,我定然要容姐姐诰命加身。”
容歆笑着摇头,“虽说您将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也掣肘颇多,奴婢可不愿您因奴婢破了规矩。”
讷敏靠向她的怀里,感慨道:“怪道我最信重姐姐,全因姐姐最是为我着想。”
容歆未言语,心中却也思绪翻飞。
初时她便决定将讷敏以及这府中的众多人们当上司看待,职业规划是挣得一个安逸的退休生活,当然,越早退休越好。
现下这个目标也没变,只是相处时日久了,难免有了感情,无法轻易将理智和情感剥离。
讷敏自小就是个好脾气的小姑娘,虽有主子的气魄,却从未无缘无故苛责下人。
可她再好性,容歆仍然时刻记得自己的处境和身份,从不恃宠而骄,年复一年的谨言慎行。
待到在讷敏的院子里有了些权力,她也约束着下头的人,不许她们有任何欺主的行为。
许是因为这样,无论是讷敏还是府中的夫人们,对她都十分信任。
随着婚礼临近,容歆等几个陪嫁专门被大夫人叫过去,敲打过后又给赏赐。
然后容歆又单独被索尼夫人和大夫人召见,是在老夫人的正院。
她一进屋去,老夫人的贴身侍女便在主子的示意下,端着两个托盘走到容歆面前。
“容歆,你自小侍奉在讷敏身边,为人如何我们做主子的都看在眼里,待进宫后,嬷嬷年迈,还是要靠你为讷敏操持。”
老夫人老神在在的坐在那里拨弄佛珠,开口的是大夫人。
容歆的眼神半点没有落在侍女身上,含笑表了几句忠心,言语十分诚恳,并未巧舌如簧。
“宫中不比府里,讷敏年幼,有些事情想不到或是抹不开面子,你多从旁提点,她信重你。”
“老夫人、夫人放心,奴婢省得了。”
“还有一事,我也交代过齐嬷嬷了,再交代你一遍。”大夫人直视下头站着的容歆,严肃道,“只要皇上与讷敏感情好,且讷敏生育无碍,任何有异心的宫女都得不留情的处理掉。”
大夫人这话中有没有警告她的意思,容歆也不去深究,左右她确实是没那个进取心的,便只恭敬道:“奴婢遵命,必定谨记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