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它嫌弃自己的宿主太过善良,可事实上,吸引它的,不就是简西这份即便见过了那么多黑暗,体验了那么多糟糕的人生后,依旧秉持着的那份良知吗。
那样明亮的灵魂,才是简西最为宝贵的特质。
道理都明白,可简西依旧解不开心里的那个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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倭国医学团队对于简家秘方的研究从未停止,一开始,一切正常,患者用药后伤口愈合迅速,且没有不良反应,直到二十多天后,那些伤口早就已经愈合,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的实验体忽然相继出现气虚无力的症状,紧接着是让人措手不及的内脏衰竭,他们的性命无碍,却只能躺在床上。
倭国的医学团队根本就摸不透华国古老的医药学,更别提简西提供的方子,还是经过系统改良,即便华佗再世也不见得能够看出问题的方子。
藤田和向山顿时慌了,叫停了药厂的生产线,紧急召回了所有送去前线的药材,可惜为时已晚,战场上随时都有伤亡,但凡受过伤的倭国将士,不论伤轻伤重,都曾用过简西提供的红伤药或镇痛散,药效的威力在二十天后开始逐渐显现,倭国的军队,大半成了摆设。
现在倭国面临的不仅仅是那些变成半废人的将士该如何安置,更要命的是华国那些抗倭势力的合力反扑,原本胶着的局势开始一边倒,倭国军队节节败退。
这个时候向山再不清楚自己是被简西耍了,他就是傻子了。
四九城里的这些倭国人就如同丧家之犬一样,或许是知道大业气数已尽,变得越发歇斯底里,简西和孟小平等人被提到了菜市场,向山做出了一个疯狂的决定,他要当着那些华国人的面,残忍地处决他们的大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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倭国的气焰被打压下来,可四九城里依旧有倭国的驻兵,还有那些和倭国保持良好关系的洋人,面对倭国人毁灭前的疯狂,所有势力都诡异地平静下来。
此时的四九城已经是深秋,菜市场外那条长街站满了人,却一点都不热闹,所有人都眼神都是死寂的,悲怆的,越发显得这个秋天是那么的萧瑟。
简西和孟小平被倭国人用链子牵着,一路从司令部拖到了菜市场,长长的一条路上,留下一道道血印,好似要把身体里为数不多的血都给流干了。
当初被留下来的五个老人中两个熬不过酷刑,在狱中去世了,现在看来,反倒是一件好事,因为活着更难熬啊。
倭国的那些士兵举着刺枪警惕地看着两侧人群,面对着倭国人的武器威胁,那些普通人只能沉默,沉默,但是心中的忿懑,心中的不甘却越来越重,越来越沉,眼底开始有火光。
都说物极必反,之前简西铺垫的浪荡子、卖国贼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以至于后来所有人看到他身份反转时,心中的愧疚与崇拜愈发旺盛。
向山估计是想临死反扑,他早早放出要在今天处决简西等人的消息,目的就是想要那些反倭人士聚集四九城,等到他们动手时,将这些人一网打尽。
向山的计划也没错,那些真正心怀华国的勇士们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这些同胞牺牲,此时的四九城里,早已汇聚了从全国各地赶来的有志之士。
“砰——”
人群中响起第一声枪响,一个倭国的士兵被击中。
向山早已埋伏的士兵从四面八方站起来,开始在人群中射击。
“拼了,跟他们拼了,老子不想做孬种!”
“救简英雄,把这些倭国人从华国的土地赶出去!”
那些忍耐的,浑浑噩噩地生活的人也开始反抗,他们意识到了,不该等着别的同胞来拯救自己的国家,拯救自己的民族,英雄的血也会流干,他们应该站起来了,成为那些同胞的战友。
不再是那些埋伏在人群中的红党、国党以及那些因为简西和孟小平而来的自愿之士的战争,越来越多闻声而来,闻心而来的华国人加入了这场混战。
他们拿着锄头铲子,拿着菜刀棍子,血肉之躯哪敌得过子弹,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不是无谓的牺牲,而是众志成城,他们要一块,把这些入侵他们家园的贼寇,赶出去!
简西心痛又骄傲地看着这一幕幕。
他看到向山面目狰狞地对他开枪,子弹射入胸膛,胸前炸开一个血洞,在模糊的视线里,他又看到几个同胞的棍子,刀剑砍在向山身上。
他看到躲在倭国士兵保护圈内的藤田被枪击中,看到受他牵连的拉二胡的老爷子被一个有些眼熟的青年抱起,拖到了相对安全的地方……
渐渐的,简西的眼睛看不清了,人渣值也在这个时候归零。
他想,或许他看不到,但这片土地上的人,全都能看到。
*
番外1
简家人在去往日必落的船上醒来,有人替他们包了一整间套房,一个会洋文的陌生人守着他们醒来,告知了他们一切的来龙去脉。
除了不能动的祖宅,简家的大多产业已经变卖,变卖来的钱,一部分被简西捐给了红党,大多数都折合成了金子和日必落银行的存条,那些东西放在一个箱子里,由那个少年交给了简老爷子。
林湘绣哭的死去活来,她知晓,她的儿子可能已经遭遇不测,这个世界上,可能只有她最伤心于简西的牺牲,不是因为简西是英雄,只是单纯的因为那是她的儿子。
头一次,林湘绣希望她的儿子就像是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庸碌,那么混账,她只想要一个活生生的儿子,而不是一个备受世人称赞,却死掉的英雄。
简琨臣瞬间老了许多,他将自己关在了房间里,不准任何人进去,然后打开了那个箱子,里面放着好几封信。
一封是给妻子林湘绣的,一封是给远在日必落的简东来的,还有一封,是留给他的。
父亲启:
当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可能已经不在了,对不起,作为简家的子孙,我没有保护好那些个传家的方子,作为您的儿子,我也叫您白发人送黑发人了,但儿子不后悔。
一直以来,您都更看重大哥,儿子很早就明白了这一点,这些年,不是我不能争,而是我不想争,不敢争,可在我心里,一直有一个愿望,希望您能更看重我,多过大哥。
现在儿子死了,却死的英勇,死的有价值,儿子想问父亲一句,现在,儿子让您骄傲了吗?”
不孝子简西
一滴滴泪水将这封信打湿。
“是爹错了,是爹错了!”
简琨臣的眼前闪过一张张面孔,总是惹他生气的儿子,做错事挨打的儿子,不听话顶嘴的儿子……那个深夜的祠堂,那个眼神清明,带着委屈,带着疑惑询问他为什么,为什么这般偏心他大哥的儿子,最终画面定格在那天宴会晚上,那个眼神灼灼,说着“爹,你信我”的儿子身上。
痛彻心扉,不过如此。
简琨臣真的后悔了。
第二天从房间里出来时,简琨臣的头发已然白了大半,他将那封署名交给林湘绣的信拿给她,本来已经准备随儿子去的林湘绣看了信,又是一场痛苦,但终究不再说什么要同儿子一块离开的话了。
两个老人都知道,简西都愿意牺牲自己的性命让更多的同胞活下去,那么,他又怎么愿意自己最爱的家人,因为他的离开丧失活下去的勇气呢。
就算是为了儿子,他们也要开开心心,健健康康的活着,百年后去了地下,再好好的拥抱这个孩子。
*
红党的成员也有远在海外的,根据简西从简琨臣口中得到的线索,他们联系上了简东来,在船靠岸时,简东来已经守候在了码头。
看到简家众人,简东来笑着冲他们挥舞着外套。
叶霜秋的心里波澜不惊,甚至还有些怨恨。
她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居然还活着,自己继女的父亲居然还活着。
诚然简琨臣让简东来离开是出于大局考虑,而且这个秘密,本就应该越少人知道越好,可作为一个妻子,被自己的丈夫抛弃,这种滋味真叫人难以忍受。
叶霜秋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简东来,对方纵然有万般理由,作为丈夫,作为父亲,他都是卑劣自私的。
尤其是在另一个人的对比之下。
“娘,我看见爹了,他们都说,爹死了,二叔很高兴,所以二叔是坏人。”
小姑娘懵懵懂懂地说道。
“呦呦,你记住,你的二叔从来都不是什么坏人,他是一个英雄,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
叶霜秋蹲下身,双手按住女儿的肩膀,十分严肃地说道。
她从来没有这样严厉过。
“娘……”
小姑娘喃喃道,她皱着眉,用自己的小脑瓜子深思一番。
“爹没死,这和他们说的不一样,呦呦记得二叔给呦呦夹过好吃的虾仁,二叔不是坏人,是疼呦呦的好人,可娘,英雄是什么?呦呦不懂。”
小姑娘歪着脑袋,很认真地问道。
“英雄啊……”
叶霜秋的眼神有些飘渺,她已经回想不起来,以前的简西是什么模样。
最后一次见面时,她也没好好看看他那张脸,她早该猜到的,在听到了那段对话后。
呦呦不知道娘为什么开始发呆了,心中却已经记住,她的二叔,是一个英雄。
随着她的成长,她会渐渐理解这一段记忆,可能会埋怨那个即便有再多万不得已最终还是抛弃她的父亲,会知道,有那样一个二叔,是多么值得骄傲的一件事。
*
*
番外二
徐豆儿,89岁,孟派的继承人,他的师兄,也可以说是他真正意义上的授业恩师孟小平,不仅是抗倭英雄,更是民国时期的四大名旦之首,有孟仙儿雅称的名角儿。
徐豆儿虽然从小学习孟派的唱腔,可最后因为体型的限制,他终究走上了武生的道路,因为常年练功的缘故,徐豆儿体格健壮,一双大眼,炯炯有神,是个十分魁梧精神的男人。
成名后,很多人笑着打趣他的名字,觉得豆儿这样的名字和他的气质不符,更像是小名,不像正经的名字,多次建议他改个名字,或取一个艺名,可这些建议都被徐豆儿否决了,没人知道,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直到89岁这年,徐豆儿大限之际,接受了央视的采访。
“小豆子这个名字,是捡到我的戏班主赠与我的,在我十一岁那年,那位待我恩重如山的戏班主正式收养了我,给我冠了他的姓,给我取名徐豆儿,我真高兴啊,那一天,我有了父亲,可也是那一天,我永远失去了我的父亲,失去了我的小平哥……”
接受采访的当晚,徐豆儿在家中离世,令人惊奇的是,他的嘴角居然是上扬的。
或许他真的很开心吧,因为他或许能够在地下,见到他想念了大半生的父亲,那个他又敬又爱视作偶像的小平师哥,还有许许多多在战争年月里离开他的亲人。
徐豆儿的离世引起了京剧圈的重荡,他生前的最后一篇采访,自然引来许多人的关注,人们开始好奇他的养父,他口中的小平哥,那段往事再一次引起了许多人的追忆。
人们对于简西对于孟小平并不陌生,他们的事迹,被收录在中小学生教材中,那一段历史,是不能被忘怀的。
只是大家还是第一次听徐老先生提起他的那段岁月,在听到这个从不为人知的故事,在看到徐老先生在采访中,眼含着泪,说道自己同一天有了父亲,却同一天失去了父亲的画面时,所有人都忍不住泪目。
这就是战争的残酷,愿这世间再无烽火,永世太平。
第104章 医者仁心1
“大夫,快救救我儿子,救救我儿子啊!”
青阳第一人民医院急诊室冲进来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怀里抱着一个八九岁大的男孩,似乎是急着出门的缘故,女人还穿着室内拖鞋,一个粉色的,一个灰色,连穿错了鞋子都没有意识到。
她抱着的那个孩子已经处于半昏迷的状态,似乎有些呼吸困难,脸部憋出了紫红色。
“小芳,赶紧推张床过来。”
护士看这情况似乎有些紧急,赶紧叫一旁的实习护士推床,“你去看看,哪个大夫有空,赶紧叫个人过来。”
这时间也着实不太凑巧,晚上十点,本该是医院比较空闲的时间,可谁让早上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一辆旅游大巴和货车发生了碰撞,受伤的三十多个人全送到了青阳一院,几个本在休假的大夫都被紧急召回了,忙活了一天,恐怕这会儿早就已经累瘫了,找了张床打盹呢。
“好。”
小护士搭手将那个孩子抱到病床上,然后赶紧去办公室找值班的医生。
“怎么回事?孩子以前有过这种情况吗?家族有没有什么遗传病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