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余山买的是一趟绿皮火车,票他攥在手里没有给他,休息日的候车室也是人山人海。
南市的火车站说不上小,但因为人多,空气又不流通,弥漫着不同人身体散发出来的味道。
傅慎宁觉得有些难受,眉头不自觉的拧着,面色凝重地跟在陈余山身后。
陈余山找了两个连着的空位,坐在,将手里拎着的行李袋放在地上,抬手看了看时间,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坐一坐吧,晚上十一点的车。”
傅慎宁看了下现在的时间,刚过傍晚六点,还有五个小时,他不知道陈余山这么急着叫他干嘛?
虽然心里有不解,但他也没有问出口。
陈余山在包里翻了翻,翻出一块面包递给他,傅慎宁往他袋子里看了一眼,满满一袋都是零食,他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很远吗?”
“明天凌晨四点到。”陈余山见他不接他手里的东西,问,“你不要吗?”
傅慎宁现在觉得有些头晕眼花,他摇头:“不用了。”
陈余山也不勉强,自己咬了口,咽下去后开口:“第一次坐火车?”
傅慎宁:“算是吧?”
他仔细回忆着,去那个偏远山村办户口的时候,他和路安先是从南市飞到了密市,然后一路坐大巴,中巴,小巴,拖拉机,最后是步行进的村子,即使是那一次,他好像也没有坐过真正意义上的火车。
“嗯?”陈余山语气里有疑惑。
“之前坐过高铁。”他简要地回答
陈余山笑了笑:“高铁确实要方便很多,惜我们要去的地方,一天只有两趟,就再也没有要去的车了,今天来得晚了,上一趟已经走了。”
他像傅慎宁解释了为什么要呆到十一点的缘故。
傅慎宁想到他来的时候,陈余山似乎已经等了好一阵,大抵是因为他的缘故,他开口:“是因为我的原因,对不起。”
“不怪你,它以前都会晚点,这是第一次准点,大概是命吧,”陈余山突然感慨,“都是因为命。”
傅慎宁不再接话,陈余山也不再开口,他像是陷入了回忆中。
第一次坐绿皮火车,车上到处都是灰扑扑的,上车的那一瞬间,傅慎宁闻到了一股馊臭味。
好像又不是,更像是方便面混着辣条还有人的身体散发出来的多重味道。
他们顺着票,找到了自己的座位。
对面坐着个妇女,看不出年龄,脸色黑红黑红的,怀里抱个婴儿,身旁坐了一个小女孩,怯生生地抬头望着傅慎宁。
陈余山将里面的位置让给傅慎宁:“里面晚上可以打个盹,你坐里面吧。”
傅慎宁没有客气,坐了进去。
火车“哐呛,哐呛”的往前,傅慎宁在这一摇一晃中,有了睡意,但他头痛的厉害,半梦半醒中,听到对面的女人惊呼:“尿了尿了。”
然后是婴儿的哭声,还有女人轻哄的声音。
傅慎宁睁眼,看到地上有滩水渍,慢慢流淌到他脚下,联想到女人说的话,他的脸色更黑了。
他悄悄地把脚挪开,没有开口说话,别过脸,看到陈余山头歪在靠椅上,睡着了。
身旁的动静,似乎与他无关。
他们要去哪里?
他摸出手机看了看时间,三点五十四,应该快了。
对面的女人满是歉意地看着傅慎宁,抱歉地说:“实在不好意思啊,对不起啊。”
她的普通话并不标准,翻来覆去都是不好意思,对不起。
傅慎宁牵起唇角:“没事。”
对面的小女孩眨了眨眼,突然说:“哥哥,你看起来很不开心。”
女人扯了扯她的衣袖,又往她背上一拍,用方言不知道说这什么,然后用不标准的普通话说:“真的很抱歉,小孩不懂。”
两个小孩都不太懂事。
傅慎宁抿唇,站起来,走到车厢交界处,敲开了列车员的门。
列车员骤然抬头,先是看了眼时间,才将视线挪到门外的傅慎宁身上,拉开门,打了个哈欠:“有事吗?”
“借个拖把。”
列车员骂骂咧咧:“你们又把什么打翻了,我这一天卫生都不知道要搞多少遍,烦死了。”
傅慎宁当作没听见他的抱怨,接过他手里的拖把,走回位置上,女人怀里的婴儿还在哭啼,女人撂开衣服准备喂奶,看到傅慎宁回来,又放下,尴尬地望着他,看到他手上的拖把,想把婴儿放在座位上,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大概又觉得孩子还太小,一时间犹犹豫豫。
“您哄孩子吧,”傅慎宁开口,“我来处理就好了。”
第83章
傅慎宁将地板拖干净, 抬头,看到陈余山微低头看着他, 他直起腰, 将拖把还回去。
大概是见他没有想象中的盛气凌人,妇女的胆子大了些:“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呐。”
傅慎宁到现在也不知道他们要去的地方, 陈余山接话:“去明村呀。”
妇女轻晃怀里的婴儿:“那儿啊, 可偏了...”
这两个人打开了话篓子,傅慎宁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
车厢里总有没有睡着的人,有的人开着手机的外音, 在放着电影,还有阵阵呼噜声, 他们交织在一起。
他看着陈余山和对面的妇女, 笑着交谈着。
突然有一种, 他是真正处于这个尘世的感觉。
过往,他的身边只有路安, 还有路安的朋友, 他没有见过这个世界的另一面。
是怎样一面呢?好像众生皆苦, 但他们却懂得苦中作乐。
他们好像很容易满足。
快下车的时候, 陈余山从包里留了些零食给他们,又逗了小女孩几句话,才离开。
傅慎宁脚踩在站台上时,天空还没亮,闪着几颗寒星。
陈余山不动声色地向前走着,突然问:“你不是从农村出来的吧。”
傅慎宁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他从何处而来?
陈余山也不强求他的回答,这个世界多的是有故事的人,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故事。
“你不像农村出来的孩子,更像是养尊处优供出来的,你对这个社会的底层,毫不在意...”
两个人上了一辆中巴,等了很久后,车颠着向前,陈余山这次坐在了里面,一晚上的折腾,他已经没有了昨天的神采奕奕,整个人显得有些颓废。
他头靠在窗户上,说:“其实我是跟别人赌气,才说下收你做学生的话的的。”
傅慎宁开口,因为长时间没有喝水,声音有些哑:“那你后悔吗?”
“本来是后悔的,”陈余山原本闭着的眼睛睁开,继续说道,“可是今天突然又不后悔了。”
“为什么?”傅慎宁问。
陈余山摇头,不再开口。
等中巴颠簸着把他们丢在了一个镇上的时候,傅慎宁主动去买了两瓶水,一瓶递给陈余山。
陈余山拿着手里的水,径直走向一辆三轮,交谈片刻,冲傅慎宁招了招手。
傅慎宁走过去,陈余山率先跳上去:“上来。”
傅慎宁现在已经被折腾的没有脾气了,跟着上去了。
日头慢慢爬山来,三轮车一颠一颠,竟比骑马还要不稳。
两个人风尘仆仆地停在了一个山村,山沟沟里的那种。
村里零散有着几套黄砖房,这些房子,傅慎宁在大夏也甚少见到。
村口有个女人,弯着腰,在一片菜地里拔菜,大概是弯腰太久,觉得腰有些酸,抬头,揩拭额角的汗,看到站在村口的人,突然迈步,朝他们走来。
她头发是散着的,将半张右脸挡得严严实实。
傅慎宁在大夏见过做农活的女人,行军打仗的时候,他们也是这样站在田地里,仰望着马匹上的他们。
“陈老师,你来了?”女人手上手上还拽着把青菜,空着的那只手,想要接过陈余山手里的行李袋。
陈余山避开,说:“有段时间没来了,过来看看你们,家里还好吗?”
女人点点头:“都挺好。”
陈余山指着傅慎宁:“这是我学生,傅慎宁。”
“啊,”女人看了眼他,下意识的把右脸别开,遮得更严实,眼神有些躲闪,“你好。”
“这是严婉清。”他没有介绍她是谁。
严婉清不知是不是见了外人的原因,明显开始慌张起来,急忙别过身子:“那先去家里坐坐吧,”她抬头看了眼天,“也快吃晚饭了,老师,中午吃点青菜吧,”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却始终不肯回头,“家里不知道您来,没买什么。”
她的声音很小,身后的两个人还是听见了,陈余山说:“不用把我当客人。”
严婉清不是一个人住,他还有个父亲,原本正坐在厅内的小板凳上抽旱烟,听到动静抬头,见到他们连忙起身:“陈老师来啦。”
“嗯,来了,最近身体还好吗?”陈余山把拎了一路的行李袋放在地上,握住严婉清父亲的手。
严婉清则钻进了厨房,准备做午饭,傅慎宁站在屋内的一角,没有人留意他,他也一直没有开口。
陈余山的身份地位都不算低,但他却长途跋涉来见这样一家人。
严婉清大概是出来拿鸡蛋,看到傅慎宁站在角落里,进了房间,拿出家里那把像样的凳子搁在一旁,轻声细语地开口:“那个,你坐吧。”
丢下这句话,整个人就逃离般地蹿进厨房,头也没回一下。
严婉清的父亲这才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突然红了,他绽开算得上童稚却又带着勉强的笑,讪讪地咧开嘴:“这小伙子挺俊的。”
“我学生,傅慎宁。”
严婉清的父亲又看了他两眼,语气暗淡了不少:“也是你学生啊。”
这话里,有种道不明的意味。
两个人在这里留了一天,快到傍晚的时候才离开。
离开的时候,他们俩踩在乡间的小路上,陈余山来时拎着的东西,已经没有了。
“我对他们家有愧疚...”他突然说。
话没说完,身后有尖锐的女声高呼:“陈老师,陈老师,你等等,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