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长澜扫了他一眼,冷声道:“不要再让我抓到第二次。”
“属下知错。”
*
先前的打斗并未波及永安街小巷, 马车依旧侯在巷口,衍书扶着季长澜上了马车后,便与马夫一同驱车赶往侯府。
大雪后的夜晚格外静谧,季长澜半边身子陷入软榻中,衣袍上凝成冰渣的血迹被车厢里的温度化开,嘀嗒嘀嗒的渗进石青色的地毯里,伴着一股子令人生厌的腥气,浓郁的挥之不去。
他下意识的攥向腕中的佛珠,冰凉的温度从指尖传来,只是一瞬,又被他屈指弹开了。
‘老王妃早就巴不得你离开靖王府了,什么盼着你早日成家,什么将你视若亲子,她日日看着你同你那早死的母亲越长越像,心里又岂会好受?她这一辈子不过是霍景妍的影子而已。’
‘还有你那小夫人,你把她当成个宝贝捧在手心里,可是你这种连养母都恨不得远离的人,她又能在你身边待多久呢?只怕也和老王妃一样,早就恨不得远离了你……’
早就恨不得远离了他……
他眯了眯眸,看向自己手背上干涸的血迹。
从手背一直蜿蜒到指尖,深红似墨,像极了他幼年时刺死的那条赤练毒蛇。
他目光一顿,心口的那股燥郁便又重了些,忽地抬手将那片血迹擦去了。
这副连他自己都生厌的模样。
总不能让她瞧见这样的他。
*
浅浅的的依兰香气在房间里弥散,乔玥缩在被子里,暖橘色的灯火透过帘幔朦朦胧胧的照在她面颊上,她脑海中又浮现出季长澜低眸给她系衣带的样子。
虽然也是灯火阑珊的热闹场景,可她脑海中的景象却和今天晚上的不大相同。
那晚天上无月,空中漂浮着零零碎碎的雪花,一半都被灯光镀成淡淡的金色。男人月白长袍垂地,衣摆处浮动的金乌绣纹流转出细微的光,他站在树下,看上去比现在还要高出许多,乔玥得仰着头才能看到。
不、不对……
好像也不是他变高了,而是自己变矮了。
她低头想看看自己的脚,季长澜却忽然将她的脸抬了起来,轻声说:“你自己先回去好不好?”
“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乔玥怔了怔,不是已经说了让衍书和裴婴送她回去吗?
怎么又问一遍呢。
也不知是不是穿着白衣的缘故,乔玥觉得他眉眼低垂的模样比今晚还要柔和许多,那双眸子清凌如雪,干干净净,竟瞧不见往常半点儿的偏执和戾气。
好看的就像神仙似的。
乔玥还从未见过这样的他,一时间不由得有些呆了。
出神间,季长澜已经将她衣领上的带子系好,抬眸瞧见小姑娘呆愣的模样,忽然笑了笑,轻轻拂去落在她肩头的雪。
“乖啊,回去等我回来。”
……噢。
乔玥眼睫颤了颤,脑海中的场景就像是做梦似的,恍惚的有些不真实,她皱着眉想将这记忆再放大一些的时候,她的眼皮忽然控制不住的耷拉下去,铺天盖地的困意袭来,她转眼就回到了之前梦见过的小院里。
她再次变成旁观者的姿态。
梦里的她穿着那件男人刚刚系好的斗篷,长长的狐绒一直拖到地上,严严实实的将她身子裹住,她站在门前,像是看到了什么,慌慌忙忙的朝门口跑去。
杏红的裙摆从斗篷中露出一角,胭脂绣轻轻一滑,小姑娘身形不稳,猛地扑倒在了雪地上。
“怎么这么笨的,路都走不稳。”
雪下得比方才密了些,男人停在她面前,轻轻拍去她肩头的雪,捧着她的脸问:“害怕了吗?”
“……”
冰冷的白雾弥散,站在远处的乔玥依然看不清男人的容貌,可她却看见了男人身上一片又一片的血花。
点点鲜红从他脚下铺开,顺着脚印一直蔓延向远处,血迹斑驳的衣袍被风割裂,透过他衣服上的口子,乔玥隐约能看到他后背狰狞可怖的鞭痕剑伤。
乔玥的心脏瞬间缩紧了。
不远处的小小姑娘哽咽的说不出话,豆大的泪珠落在雪地上,砸出一个个滚圆的雪洞。
男人抬手将她脸上的泪珠擦去,看着她像小花猫似的糊成一团的脸,忽然笑了笑,弯腰将她抱了起来。
手臂上的伤口绽开,一个简单的动作让他面色发白,怀中的小姑娘似乎回过神来,不安的用手推了下他的肩膀,语声急切道:“你受伤了,快放我下来……”
小姑娘知道男人身上有伤,故而将力道放的很轻,可男人的脚步还是顿了一下,嫣红的血丝从嘴角渗出,他垂眸缓了口气,才道:“是啊,我受伤了,你再乱动,我就抱不动你了。”
小姑娘当即便乖乖不动了,将头伏在男人的肩膀上,淡淡的血腥气弥散,软糯的嗓音满是哭泣后的鼻音,“你之前说过你不能出去,是不是……是不是陪我看花灯才这样的?”
她语声懊恼道:“你为什么不和我说啊,如果知道你会这样,我……”
“内疚了?”男人轻缓的嗓音传来,隐隐带着些笑意。
小姑娘当即便咬着唇瓣说不出话了。
怎么会不内疚呢。
她一点儿也不想他受伤。
她说:“其实我没那么贪玩的。”
男人这次笑出了声。
像是知道了他不信,小姑娘看着他身上的血迹,抬起一双泪眼儿问他:“疼得厉害吗?”
男人垂眸对上她水汪汪的杏眼儿,被风扬起的衣摆处滴出一朵又一朵的血花,他嗓音极轻的说:“很疼,你这几天就不要出去了,嗯?”
乔玥看到不远处的小姑娘点了点头,大雪纷飞中,两个人离开了她的视线。
……
门外传来三三两两的脚步声,睡梦中的乔玥猛地睁开了眼,廊外的灯笼摇摇晃晃,隔着薄薄的窗纸,隐约能看到门外匆匆走过的小厮。
“侯爷回府了,快打热水去书房。”
“动静小点,当心吵到小夫人。”
“是是。”
侯爷回来了?
怎么不回卧房呢。
摇曳的灯火将窗纸映成淡淡的红色,想起梦境里片片鲜红的血迹,乔玥来不及思考太多,披了件衣服从床上爬起来,匆匆向门外跑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我错了……没写完,明天一定补,这章留评发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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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铜炉里的兽金碳燃的正旺, 淡雅柔和的松香味儿弥散, 很快就被榻上的血腥气盖过了。
书房内的温度虽然不比卧房暖和, 可结成冰碴的血被暖流一激, 季长澜原本麻木不堪的伤口倒是恢复了些许知觉,湿热的布料与伤口贴在一起,黏黏腻腻的让他极为不适, 他皱了皱眉, 看向身旁正在用温水擦拭衣料的小厮阿荣, 淡声吩咐:“行了,你下去罢。”
阿荣知道这是侯爷嫌他动作慢了,有些为难的顿住手。
衍书刚好从屋外赶回来,见状忙道:“让我来吧。”
“是。”
阿荣小心掩上房门, 屋内又寂静下来。
衍书拿了剪子将季长澜身上的布料剪开。他身上的伤口先前被玄衣掩着, 倒看不出什么,这会儿把外衫剪开才发现, 他里面的白衣也尽数被血染红, 除了胸口那一处外伤以外, 身上还有大大小小十几道伤痕, 剪刀划过时, 又渗出了不少血迹,连衍书的动作也不由得慢了下来。
他道:“侯爷这次伤的重,要不……还是请太医来看看吧。”
失血过多让季长澜头脑有些昏沉,他闭了闭眸,轻声说:“现在不急, 明天早朝后再请。”
他问:“蒋齐斌的尸首处理好了?”
衍书道:“已经按照您的吩咐让裴婴去做了,兵部尚书和沈将军那也传去了消息。”
“嗯。”季长澜修长指尖抚过腕上佛珠,听着耳边“嗒嗒”的碰撞声,他唇角弧度浅淡到几乎没有。
衍书犹豫了一瞬,面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毁去蒋齐斌的尸体,蒋齐斌就成了畏罪潜逃,皇上只需要调查便知,是蒋齐斌早有预谋。
这些日子蒋齐斌在朝堂上对侯爷的针对,大臣们全都看在眼里,皇帝若是没有一个服众的法子,只怕难以堵住大臣们的悠悠之口。
更何况侯爷这次还受了这么重的伤,只怕很长一段时间内,皇帝都不好再对侯爷下手了。
按道理说,靖王这次倒是无意中帮了侯爷一把,而且他似乎是临时起意,人手安排的并不像往常那般谨慎,这会儿很可能还不知暗卫已经毙命的消息。
皇帝这次就如砧板上的肥肉一般任人摆布,就算让他提前知道了消息,也难扳回一成,事情都在朝对季长澜有利的方向发展,衍书觉得季长澜实在没有必要再拿自己身体开玩笑。
他沉吟半晌,低声劝道:“现在已经过了子时,皇上应该早就歇下了,宫里头还有霍贵妃照应着,许太医口风向来紧,不如……”
季长澜抬眸淡淡的扫了他一眼,衍书语声一顿,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你以为我只是为了对付皇上?”
浸了血的佛珠声响极为沉闷,季长澜侧身靠在榻上,苍白的面容将唇上的血迹带出一抹惊心动魄的红,嗓音微沉暗含戾气:“不但蒋齐斌要死,国公府的人也一个不留。”
……
深夜寒风凛冽,乔玥裹着红斗篷走到门口,恰好就听见了季长澜最后一句话。
幽幽凉凉的嗓音随着冷风钻入乔玥耳朵里,她莫名打了个寒颤,觉得自己好像又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秘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都这么巧。
虽然经过几个月的相处,她已经不那么怕季长澜了,可他与往常不同的狠戾态度,还是让乔玥从心底生出一股畏惧。
她甚至能想到季长澜靠在床榻上漫不经心的样子。
不愧是反派。
斩草除根,做事丝毫不留后路。
哪怕受了伤也是一副上位者的姿态。
乔玥悬着的心放下不少,踩在石阶上的右脚顿了顿,正犹豫着不知要不要进去打扰他呢,就听见房间里忽然没了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