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季长澜并不理会宫女们的目光,修长的指尖轻轻将窗纸戳了个窟窿,映着廊上暖橘色的烛火,轻声在她耳旁问:“能看清桌上么?”
经过昨晚的事情,乔玥对两人的肢体接触还有些不适应。原本禁欲反派的形象在她眼里变成了斯文败类,只要稍稍一触碰,她就总觉得季长澜要干点什么。
满满的警惕。
可此时被他抱着,周围又有那么多双眼睛在瞧,她也不敢推开他,只能绷着身子顺着他的意思,从圆圆的窟窿中向里望去,镂空雕花屏风后,隐约可以看到几位围着圆桌而坐的夫人,正在吃着瓜果互相交谈着什么。
乔玥愣了愣,抬起茫然的杏眼儿看向季长澜,像是没明白他带她扒窗口是什么意思。
偷偷摸摸的,还有一点点幼稚……
丝毫不像反派做出的行为。
奇怪的好像一个小学生。
四目相对,季长澜又在她眼中看到了那种“侯爷你是不是疯了”的满是怀疑眼神。
他默了一瞬,也没说什么,只是用指尖碰了碰她的脸颊示意她往里看,嗓音淡淡道:“一会儿你就坐这桌。”
“那个穿紫衣服梳堕马髻的是兵部尚书彭子和的夫人,她话少,你可以不用管她;梳着惊鸿髻头戴翡翠珠簪的是将军沈成的夫人,性子要活泼些,不过她是关外人,比较喜欢劝酒,你别跟着她喝醉了……”
轻缓温和的语声从耳边传来,他事无巨细的将每个人的身份性格都交代清楚,像是怕她应付不来,末了还点明了她可以和那些人玩,有着与他平时狂妄不相符的细心。
乔玥的心里有些暖,又不禁有些发酸。
她觉得现在的侯爷,就好像位第一次送孩子上学的老父亲,为她操碎了心。
她扬起杏眼看向他,明亮的宫灯下,他淡色的眼眸像春暖融融时化开的一泓清水,深邃又温和。
他低眸对上她的视线,轻声问她:“记住了?”
乔玥的杏眼儿弯了弯:“嗯。”
季长澜俯身将她放下,用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身对一旁的宝笙道:“带小夫人进去罢。”
宝笙搀上乔玥的肩膀,摇曳的灯火中,乔玥转过身去,发现季长澜站在窗前没有动。
乔玥眨了眨眼,也没有动。
季长澜问她:“不进去么?”
乔玥摇了摇头,纠结半晌,才小声问了一句:“侯爷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笨呀?”不然为什么非要看着她进去才安心呢。
然而季长澜只是俯身亲了她一口,捏着她的脸颊微微弯唇道:“怎么会呢,小夫人最聪明了。???”
像哄小孩儿似的,满满的宠溺。
好吧。
乔玥被宝笙扶着走向殿中,临进门前,又回头瞧了他一眼,对着不远处的季长澜招了招手。
就好像在说:你放心吧,我进去啦。
这一举动引得周围的宫女纷纷侧目,乔玥的脸也有些红。
和她爸爸送她上学时差不多,放在季长澜身上,就感觉怪怪的……
远处少女海棠色的裙角消失在门槛前,季长澜又转眸朝窟窿里瞧了一眼。
他看到小姑娘弯弯的杏眼儿,在光线明亮的大厅内格外明媚。
还是和以前一样,贪玩,又怕生。
廊外的大雪纷纷而落,融化在深红色的宫灯上,很快便消失无踪。
季长澜转身欲走,远处的小太监匆匆赶来,伏在他耳旁轻声道:“侯爷,贵妃娘娘请小夫人去毓秀园一叙。”
灯影摇曳间,季长澜漫不经心的拂去肩头的落雪,漂亮的眼眸里沾染了冰雪冷冽的霜,嗓音低缓幽沉:“知道了,我这就去。”
作者有话要说: 啊,差2000,时间不太够,我通个宵,明天多更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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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毓秀园内, 霍薇柔披着斗篷坐在长亭中。
雪花纷纷而落, 在结冰的湖面上覆了一片霜白。
因为腿上带伤的缘故, 她并没有像以前那样去参加宫宴, 接受了夫人们的跪拜后,就一直坐在长亭里。
可惜的是她当时并没有看到季长澜的小夫人。
想起皇上那天拂袖而去的样子,霍薇柔衣袖中的手暗暗收紧了。
她是季长澜母族中人, 又与老王妃关系紧密, 皇上借她来对付乔玥, 分明是要将罪责推给霍氏一族。
霍氏虽然不比当年显赫,但毕竟与靖王府和虞安侯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其中族人有支持季长澜的一派,也有支持靖王府的一派。
皇帝在乎的根本不是那天是谁刺杀了她, 以传闻中季长澜对乔玥的宠爱, 倘若乔玥在她宫里出了事,皇上完全可以把罪责推到自己身上, 将老王妃跟谢景也牵连进来, 从来看着季长澜与谢景内斗, 自己乘机稳固政权, 坐收渔翁之利。
皇帝的心思比她想象中要深沉的多。
可她不敢不从。
她有太多把柄在皇帝手上, 皇帝既然答应保她一命,那此事她便非做不可。
那日刚刚醒来时她也是被吓到了,事后想一想就觉得要杀她的人不可能是季长澜。要杀她的人武功极高,而季长澜当年在岭南受了那么重的伤,几乎不可能恢复成这样。
更何况她再怎么说也是季长澜的表姐, 和他相识十几年,他又怎么会因为一个才认识不久的丫鬟,就对自己母族的人动手呢。
赐死乔玥对她并无害处,等皇帝对她打消了疑虑,她一样可以暗中帮助季长澜,到时候再让老王妃帮自己求求情,季长澜一定会理解自己的苦衷的。
面前炉火烧的正旺,有宫女将狐绒毯子盖在她腿上,她拿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见茶水已有些凉了,不由得微微皱眉,对身旁的宫女尚竹道:“人怎么还没请来,不是说已经进宫了吗?”
尚竹是新到她身边的贴身宫女,见状忙换了杯热茶给她,轻声道:“已经让莲心去催了,娘娘再稍等一会儿应该就到了。”
霍薇柔对尚竹不紧不慢的态度很不满意,一拂袖摆道:“她一个小小的丫鬟架子倒挺大,不给本宫请安也就罢了,竟然还敢让本宫在凉亭里等着她,你再去给本宫催催。”
尚竹站在原地未动。
霍薇柔一扬眉道:“去啊,傻站在这里干什么,难道还怕一个贱婢不成?!”
亭外大雪肆意,白茫茫的湖面一直蔓延到远处,一片静谧中,霍薇柔忽然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
悠缓从容,轻的像落在枝头的雪。
她的语声一顿,下意识回过头去,乌黑长袍垂落间,季长澜缓步停在了她身后。
与此同时,霍薇柔看到尚竹低头退到一旁,既没有汇报,也不再看她,只是对季长澜道了一声:“主子。”
霍薇柔身子僵住。面上却强作镇定的浮出一抹笑,嗓音轻柔的问:“侯爷怎么来了?”
季长澜淡漠俊美的面容看不出什么神情,垂眸拂落肩头的雪,轻缓的语声不咸不淡:“贵妃娘娘找谁?”
这显然是听到了她刚才说的话的。
树上枝桠被积雪压弯了头,亭边红梅落了一地。男人玄黑衣袍下的身形虽然让她有种强烈的压迫感,可那双眸子却如往常一般古井无波。
霍薇柔定了定神,试探性的说道:“宫里前两日都在传你纳了妾室,你向来听老王妃的话,本来我是不信这回事的,可没想到这几天居然连皇上也在提,皇上金口玉言,定然没有假话,我心中好奇,就想召她过来,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姑娘,竟能入的了侯爷的眼……”
她语声稍顿,抬眸朝季长澜瞧了一眼,见季长澜只是目光淡淡的看着远处结冰的湖泊,对她的话并没有丝毫反应。
霍薇柔觉得他并不像传闻中那么喜欢那个小丫鬟,紧绷的心弦不禁又放下些许,低头抿了口茶,又换了副长辈的姿态,套近乎似的劝说道:“阿凌,我好歹也是你表姐,你纳妾怎么也要经过姨母同意,不能这么肆意妄……”
碎雪飘入亭内,寒风掠过时,霍薇柔的后颈忽然搭上了一只冰冰凉凉的手,她后面的话卡在了喉咙里,紧接着,她就听到季长澜嗓音沉沉的问:“你叫我什么?”
啪——
霍薇柔手中茶杯落在地上,四溅的茶水在亭外的积雪中砸出一个个漆黑的雪洞。
她不可置信的回头,季长澜幽冷的目光连同亭外星星点点的红梅一同落入霍薇柔的视线里。
缓缓飘落的殷红映着男人颜色暗沉的锦袍,很容易就让霍薇柔想起了靖王府烧向天边的大火。
就连捏着她脖颈的姿势与那天的刺客一模一样……
恐惧从脚底蔓延,求生的本能让霍薇柔奋力挣扎起来:“这里是皇宫,外面侍卫不比那天靖王府,侯爷、侯爷若杀了我,今天也难走出毓秀园!”
季长澜眸底暗色浓郁,轻轻牵起唇角,嘲弄的笑了:“是吗?”
“啊——!!”
楠木椅子向后倾倒,霍薇柔重心不稳跪倒在地上,还未长好的骨骼再度裂开,她额上瞬间沁出了豆大的汗珠。
寒风裹挟着雪花扑面而来,霍薇柔凄厉的呼喊并没有惊动一个侍卫,一旁的尚竹也未有丝毫动容,全然不见平时唯唯诺诺的样子,霍薇柔这才感觉到了怕,慌忙开口求饶道:“侯爷,求侯爷饶我一命,我……”
捏在后颈上的力道并未放松,五指收拢间,她听到了骨头摩擦的“咔咔”声。
“皇上、皇上早就怀疑您了侯爷……我今天就是奉皇上之命才请小夫人过来的,皇上是要我们霍家内斗,将靖王府和老王妃也牵连进来,侯爷千万……千万不要中了皇上的诡计啊……”
对霍薇柔而言,季长澜这种一点儿情面不留的人要比皇上可怕的多,她句句泣诉,恨不得一股脑儿将皇上的计划全盘托出,以表达自己的诚心,然而季长澜却根本不在意这些,只像那日一样漫不经心的捏着她的后颈往亭外走。
冷风呼啸而过,天空中的雪花比方才又密了许多,刮在脸上宛如寒刃,霍薇柔被这冰冰凉凉的雪花一激,头脑中的思绪这才清醒了许多。
尚竹是季长澜的人,所以她知道的事,季长澜一定知道,他早就在皇宫里布好了眼线,他根本不需要自己为他卖命。
哪怕今天就这么杀了她,也会有人善后甚至是顶罪,自己这个贵妃的身份在他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他在乎的只有那个丫鬟。
他对自己起杀心也是因为那个丫鬟。
霍薇柔回过神来,在脑袋要被季长澜按到冰面的一瞬,慌忙开口:“皇上现在已经注意到侯爷的小夫人了,小夫人以后进宫难免遇到危险,侯爷留我在宫里,关键时候说不定可以救小夫人一命。”
男人手上的动作一顿,微微眯着双眸看向她,似乎在考量着什么。
霍薇柔见他态度有所转变,忙又加了一把劲儿。
“我是真心要帮侯爷,我……我可以饮绝子汤,宫里女人最在乎的就是子嗣,我若是没有孩子,今后便只能倚仗侯爷,只求看在老王妃的面子上放我一命……”
“对了,还有老王妃、老王妃那边我也可以帮侯爷劝说,保证她不会因为侯爷娶小夫人一事苛责侯爷,请侯爷信我一次……”
风雪中,季长澜缓缓站起身子,花纹繁复的衣摆垂落在地,冷白如玉指尖缓缓擦过腕上佛珠,看着伏在雪地中一动不敢动的霍薇柔,低声道:“那就信你一次。”
“谢、谢侯爷。”
霍薇柔松了一口气,正要从地上爬起来,厚底儿云纹靴就踩到了她的小腿上,尖锐的刺痛从骨缝里传来,身后男人轻慢的语声不咸不淡:“不过你这双腿不能留。”
*
不同于毓秀园诡异气氛,宫宴大堂里灯火阑珊,乔玥一张小脸微微泛红,又接过了将军沈成夫人孔柏菡递来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