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蒋夕云刚失踪不久,很多双眼睛盯着虞安侯府,倘若让旁人知道侯爷几次三番为了一个丫鬟出手,乔玥无疑会变成众矢之的,这事必须尽快处理。
裴婴连声应下,想扶季长澜下车,季长澜侧身避开了他的手,低声道:“你现在就和衍书一起去。”
裴婴犹豫了一瞬,见他面色冷冽也不再坚持,道了声“是”便离开了车厢。
*
乔玥拿着紫金膏回到重华院后,发现季长澜和陈小根都没了踪影,问了小厮才知道,季长澜在她走后不久,就带着陈小根出府了。
她不知季长澜带小根出去做什么了,只好先回偏房里等着,直到暮日西斜时,忽然听到李管家对门口小厮道:“侯爷受伤了,快去请太医!”
乔玥一怔,忙向正房跑去,刚刚走过屏风,便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儿,几个略懂医理的小厮正跪在榻前给他处理胳膊上的伤势。
帘幔半掩着,她看不清季长澜的状况,只看到季长澜垂在床沿上的手。
他的肤色本就白,这会儿更是瞧不见血色,一滴滴血顺着他的指尖流了下来,落在床前的地毯上,深的发黑。
乔玥的脚步一顿。
榻上的人似乎听到声响,隔着层层叠叠的帘幔,她感觉到一道清凌凌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她听到帘幔里的人说:“过来。”
围在床前的小厮让开了一条道,乔玥细软的指尖发颤,缓缓挑开了帘幔。
季长澜抬眸,与她四目相对。
他淡色的眼眸清晰的映出了她的模样。
没有她想象中的鲜血淋漓,也没有她想象中的满身戾气,就这么一动不动凝视着她,目光平静又安然。
乔玥眼睫颤了颤,一垂眸看到了他小臂上裸.露的箭伤。
伤口深可见骨,变成了墨一般的青黑色,在他冷白的肤色上显得格外狰狞可怖。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受的伤,这会儿还在往外流血,像是止不住似的,连他身旁的被褥都被浸湿了大半。
季长澜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微微皱了下眉,低声道:“箭上有毒,不容易止血,待会儿太医来了开些药就好。”
他看到女孩儿的嘴唇动了动,像是想问什么,可似乎又被这伤口吓到了,一张小脸白生生的,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
季长澜看着她不说话的样子,又想起一同回来的陈小根,语声不自觉的淡了许多,向她解释道:“小根回来的时候一直哭闹,裴婴就将他先敲晕了,这会儿应该在陈妈妈那。”
顿了顿,他抬眸看着她的眼,轻声问:“你要去看他吗?”
乔玥摇了摇头。
季长澜微微弯唇,又问:“那你是不是怕我死了没人给你解毒?”
他口中的“死”字说的乔玥心头一颤,头摇的比之前又快了些,垂在耳后的两个环髻一晃一晃的。
季长澜又接连问了几句,小姑娘都一个劲儿的摇头,他唇角笑意渐浓,低眸看着小姑娘紧绷的脸,忽然很轻很轻的问了一句:“你在担心我吗?”
乔玥怔了怔,一抬眸就对上了那双清凌凌的眼。
干净又漂亮,里面忽然多了很多她看不懂的晦涩情绪。
乔玥忽然觉得他似乎和以前不大一样了,可究竟哪里不一样,她一时又说不上来。
不过乔玥这次是没有摇头了,她咬着下唇纠结半晌,觉得自己傻站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看见季长澜唇色苍白有些发干,终于小声说了一句:“奴婢去给侯爷倒杯水吧。”
乔玥轻轻掩上帘幔,转身要走,忽然感觉到肩膀一沉,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拉住了她。
季长澜侧着身子,用那只没受伤的手揪着她衣领,像拎小鸡似的一点一点把她拉回了床边。
虽然他已经服了解药,可从伤口蔓延开的剧痛并没有立刻消失,失血过多让他的意识有些模糊不清,此刻闻到记忆里那股浅淡熟悉的花香,他忽然垂下眸子,下巴抵上她肩膀,用沙哑低沉的语声轻轻她耳旁道:
“我不渴,你陪我一会儿。”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要上夹子,晚上11点以后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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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他长长的眼睫几乎紧擦着乔玥的面颊而过, 温温热热的气息吐在乔玥颈窝上, 让乔玥有一瞬间的恍神。
她能感觉到他很累很累, 像是在一片荒芜中无处落脚的人, 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块绿洲,本能的想要停靠。
以前乔玥每次发烧生病时,也有这种感觉。
很累很困, 却又睡不着, 每到那时候, 她妈妈都会轻轻拥着她的肩膀,柔声细语的哼着歌,让她觉得生病吃药也不是什么可怕的事。
可季长澜很早就没有妈妈了。
他现在受了这么重的伤,肯定比她当初还难受, 可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喊过一个痛字, 也没有抱怨过一句,乔玥想起他上次晕倒在车厢里时也是一言不发的。
似乎早就习惯了一个人去承受。
乔玥伸手探上他的额头, 果然是微微发烫的, 而季长澜的动作又很克制, 她自然也不会想到什么暧昧的事, 只觉得他和自己生病时一样, 不由自主的想找个东西抱一抱。
她便学着她妈妈当初安慰她的样子,轻轻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柔声在他耳旁道:“侯爷,奴婢扶着您躺下休息会儿吧。”
季长澜搭在她腰间的手指轻轻颤了颤。
周围的小厮悄悄退到一旁,他手臂上的伤口还在滴血, 剧烈的疼痛一直蔓延到头颅,仿佛贯穿了脑子,令他思绪愈发的模糊。
他下意识将手收的更紧,从喉咙里轻轻挤出一个字:“不。”
不休息吗?
乔玥清透的眸光有些迷茫,眨了眨眼,也没有推开他,像在是安慰他似的,又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少女细软白皙的手好似悄然而落的蝶,带着少女身上特有的浅香,一圈一圈的攀附上他的心脏。
他将头埋在她肩膀上,沉默又放纵的汲取着少女身上的暖。
一片恍惚中,他听到少女轻轻在他耳旁说:“侯爷累了就睡会儿吧,奴婢就在旁边的。”
那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
暮霭沉沉的天空中蔓延开淡淡的墨色,许是真的太累了,季长澜没多久还是沉沉睡去了。
乔玥将被子盖在他身上,走到房间外轻声问守在门旁的小厮:“刚才李管家去请的太医到了吗?”
小厮摇摇头,道:“还没呢,不过刚才李管家又托人去请了。”
乔玥微微皱眉。
从宫里到虞安侯府不过一个时辰的路程,这都快一个半时辰了,怎么还不见人到呢?
皇上虽然一直忌惮着季长澜,可也不至于这么明目张胆的拖着不让太医过来吧?
毕竟如今朝堂上谢景和季长澜两家独大,季长澜若是有事,那权利几乎全部落在了谢景手里,皇帝独子尚且年幼,正是需要两人互相牵制的时候,肯定不至于这么傻的。
乔玥正垂眸在屋外思索着,院外又跑进来一个小厮,匆匆对乔玥道:
“玥儿姑娘,侯爷下午带回来的那个孩子醒了,这会儿正吵着闹着要找你呢,陈妈妈哄不住他,就让小的过来问问,你要是有空,就去趟西院瞧瞧。”
乔玥也不知道下午发生了什么,听小厮说陈小根醒了,想着季长澜还在睡,自己也不好总进屋去吵他,便对小厮道:“我这就过去。”
她跟着小厮进了西院,隔了老远就听到陈小根的哭喊声,忙加快脚步跑到屋里。哭闹不止的陈小根一看到乔玥,立刻就扑到了她怀里,啜啜泣泣道:“玥儿姐,娘、娘没了,房子也没了,呜呜……”
“娘没了?”乔玥一愣,忙问道,“怎么回事?”
陈小根断断续续的将下午遇刺的事情告诉乔玥,他年纪尚小,事情发生的十分突然,他还感受不到太多双亲亡故的悲痛,更多的是对于死亡本能的恐惧,哭泣着对乔玥道:“我真的变成孤儿了,我不想被野狗咬死……”
乔玥听的胆战心惊,本来还奇怪为什么会有人忽然对陈家下手,可此刻听到小根提起“孤儿”两个字,联想起他下午刚来时说过的话,不由得心中一凛,忙问道:“咱家这几天是不是有外人来过?”
陈小根哽咽道:“是、是有一个坏哥哥来过。”
乔玥问:“你还记得他长什么样吗?那个字帖是怎么回事?”
陈小根想起谢景临走时的警告,总觉得是自己说了字帖的事儿才害母亲毙命的,这会儿倒是不敢把字帖的事儿往外说了,只是一个劲的摇头。
乔玥轻轻顺着他啜泣的后背,见他情绪激动,忙换了个问法:“小根之前有见过那个坏哥哥吗?”
之前陈小根被吓傻了,从未想过自己有没有见过那个坏哥哥,经过乔玥这么一提醒,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过了半晌,才很小声的说了一句:“……好像,好像是那天和姐姐在街上遇到的那个人。”
“……”
说完这句话后,无论乔玥再怎么问,陈小根都不肯再透露一点儿消息了,乔玥将陈小根哄睡着后,带着满肚子疑问,回到了重华院。
先前去请的太医已经到了,季长澜房间里亮起了灯,有几个小厮正端着水盆从房间里走出,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儿,乔玥不敢歇下,忙又进了正房。
小厮都站在屏风外面,并不敢在榻前聚太多人,只有太医跪在榻前,正在给季长澜处理伤口。
季长澜的面容比先前又苍白了许多,双眸微阖,漆黑的眼睫轻轻覆在眼睑处,不时随太医的动作抖动两下,就那么一动不动的靠在榻上,安静极了。
似乎是听到了脚步声,他微睁开眼,神色淡淡的朝乔玥这瞧了一眼,目光停留在她被小根抓皱的衣襟上看了一会儿,很快又将眼睛转回去了。
从头到尾一句话也没和乔玥说。
莫名的,乔玥觉得他神色比方才冷了不少。
见小厮们都在屏风旁站着,她担心扰到太医,一时间也不好过去,只是偏着头朝季长澜那看了看,目光触及到床榻旁那一小盆黑红的血时,心脏猛地跳了跳,再看到太医手中的小刀时,顿时连脸都变成了煞白的颜色。
她以前也只在书上看过刮骨疗伤的故事,从未亲眼见过,如今眼瞅着太医将伤口上的腐肉一块一块的割下,只觉得触目惊心,忍不住小声问了句:“侯爷……您用止痛药了吗?”
细软的语调带着些许颤音,像是怕极了似的,倒让正在疗伤的许太医不由得一愣。
这种伤势,要么就一剂汤药迷晕过去什么也不知道,要么就清醒着硬抗,又能有什么药能止住疼的?
许太医张了张口,正准备回句什么,双眸微阖的季长澜却轻轻说了句:“用了。”
很轻很淡的语调,听不见丝毫痛苦或难耐意味儿,面色也很平静,就好像是真的用了药似的。
乔玥苍白的面色缓和了不少。
还好他用了药,不然就这么硬生生受着,他得多疼啊。
倒是许太医神情古怪的瞧了季长澜一眼,似乎不太确定他是不是在安慰这个小丫鬟。
可瞥见季长澜冷冰冰的神情,终归不敢问什么,只低头继续继续处理着伤势。
房间内一片静谧,只能听到鲜血落在水盆里的嘀嗒声。
乔玥见季长澜额头上又沁出了些冷汗,想起他有些发烧的事,忙去一旁的架子上拿了条帕子,用冷水浸湿,走到床前,轻轻贴在了他额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