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拉住女儿,发憷地道,“别出去了,外边那么多人围着呢。”
陈小暖笑了,“咱没偷没抢没做亏心事,怕见什么人?娘和小草在家收拾,除了二舅,谁来了你也没别开门。”
说完,陈小暖带着大黄转身打开大门,门外围观的人群还没散干净。见着小草出来,立刻有人凑上来问,“小暖干嘛去?”
陈小暖凭借出色的记忆力,认出这是刚才抱侄子在秦家门口围观的陈二嫂,笑着答道,“忙了一早上还没吃饭,家里没锅没粮,我去买点吃食垫补一顿再说。”
见她肯开口,陈二嫂立刻凑过来,“小暖,你们娘仨真就这么过,不去城里找你的状元爹了?”
陈小暖也不觉得烦躁,叹口气靠近陈二嫂耳边,以交换秘密地语气耳语道,“二嫂,不这么过能咋地,人总得活下去不是?二嫂以后有赚钱的好事儿可记得叫上我。”
陈二嫂退后一小步傻笑,“我能有啥赚钱的事儿,还不是织布绣花打猪草,哪样你娘都比我强。你爹也真是,怎么说拆就拆了呢!”
“谁知道呢......”陈小暖边走边聊。秦家村就这么大,祖祖辈辈地住了多少代,家家户户沾亲带故,她们既然决定住在这里,就不能像之前那个只知道在家干活的陈小暖一样,得和村里人打好关系才行。
人路活了,以后才好办事儿。
至于要办什么事儿,陈小暖表示还没想好,先填饱肚子再想。
秦家村在济县城南五里,村口就是进城的大路,白日里大路上人来人往的,于是村里有人在路口开了家小食肆(也就是现代的小饭馆),旁边还有人支起摊子卖大碗茶,生意都还过得去。
陈小暖直接走进食肆,买五个青菜肉包花去二十五个铜板。她不大晓得这里的物价,不过看陈二嫂的表情就知道这几包子已算是花得相当不少了。
陈小暖接过鲜荷叶托住的热包子,掰下一小半递给流口水的小娃儿,“吃吧,别烫着。”
陈二嫂接过去塞在儿子手里,嘴里说着,“这怎么好意思......”
陈小暖真诚地笑,“若不是小草吵着要吃包子,我们也舍不得买。以后日子还没着落,这样的吃食也不是天天有的,二哥进城还没回来?”
陈家二哥在济县城里的一家药铺做事,据说干得还不错。提到自家男人,陈二嫂的话立时多了,“可不是吗,最近天热受暑的人多,到药铺了抓药的也多,你二哥天天忙到快关城门才回来。你不知道,你二哥说前几天城里来了一批药材,都是好东西......”
陈小暖用半个包子换了一堆有价值的信息,心满意足地关门。蹲在破木桶边洗梧桐叶玩的小草见姐姐回来,立刻飞扑上去,大黄在后边摇尾巴跟着。
小暖打开荷叶包,妹妹和大黄,各给一个。小草捧着大口吃,大黄则是一口吞下去,又冲着荷叶包流口水。陈小暖乐了,“这是我和娘的,大黄去山上找吃的,晚上记得回来看门,在外边注意避着点人,别让人打去吃了肉。”
大黄站起来抖抖毛跑了,小暖才拿着肉包进屋,果然见秦氏蹲在空荡荡的屋里抹眼泪。 .
第十章 去衙门
陈小暖叹息一声,走过去递上一个肉包子,“娘吃吧。”
秦氏摇头,“娘不饿,你们吃。”
陈小暖把肉包子塞进她的手里,自己也拿起一个开啃。菜多肉少,不过还满香的,“娘,包子五文一个,四个包子足够咱们仨吃地饱饱的,就算顿顿吃,一天也才六十文。咱们手里有两百两银票也就是二十万枚铜钱,足够咱吃九年的,放心吃吧!”
听女儿这么一说,秦氏顿时觉得心宽了不少,拿起包子边啃边道,“咱不用干体力活,一天两顿就行,不过也不能天天吃肉包这么金贵的东西,娘后晌去买点儿米面,咱们自己熬粥做饭吃。有钱也不能坐吃山空,咱们得快点安顿下来,好织布绣花赚钱养家。”
“cd听娘的。”陈小暖笑眯眯的,“后晌叫上二舅和里正,先去衙门把合离书盖官印,顺便把咱们仨的户籍弄到这个院里来。娘记住,咱们现在只有五两银子,当着人的面要省着用,财不露白,省得被人惦记。”
秦氏点头,“那两张银票?”
“娘放心,我放得妥妥的。”陈小暖把最后一个肉包子掰开,娘俩一人一半,“后晌咱们全家都去,我要亲眼看着合离书盖官印。”
从衙门出来,秦家村里正秦德看着面前欣喜不已的母女仨,又无语地与衙门黑木门上闪闪发亮的铜钉旁边,比他还震惊的衙门差官对望一阵儿,才想起陈祖谟叮嘱过的话,冷下脸叮嘱道,“秦氏,你乃合离别居的妇人,更要谨言慎行,以身作则为......你要是敢破罐子破摔,干些不守妇道的事儿让我知道,我一定告官的。”
秦氏赶紧点头,“德叔放心,侄女记下了。”
陈小暖凑过去笑嘻嘻地问,“里正爷爷,您刚才前边两句绕口的话,是别人教你说的吧?”
秦德一不留神把稀拉拉的胡子拽下来好几根,疼得直呲牙,“你这丫头,我还没说你呢,快要嫁人了,以后老实在家跟你娘学织布绣花,少出来跟人胡说八道!”
“哦”小暖拉长音儿应了,“德爷爷,我娘合离了,那她嫁到陈家去时抬过去的嫁妆该拿回来吧?”
秦正田也站住脚听着,秦德咳嗽一声,“都是十几年前的旧东西了,弄回来还能干什么?”
不用小暖,秦氏主动开口了,“我们院里就四面墙两条光板炕,不弄过来没法儿过日子。那些旧东西是不值钱,可要再买一套得不少钱的。我们娘仨过日子不容易,能省则省。”
秦德皱皱眉,“这事儿你得跟陈家商量,他们同意了你再搬。”
秦正田不干了,“陈家去京城还不知道啥时候回来,我姐都跟他合离了,为啥不能把自己的东西搬出来?”
秦德瞪起眼睛,“你说为啥?陈家人不在,你们进去了搬东西人回来说家里丢东西了,算谁的?能说的清吗?”
陈小暖拉住二舅,甜甜地笑着,“里正爷爷讲得有道理。二舅,回去后你就给陈家写封信说咱们要搬东西,让他们派个人回来看着。”
秦德和衙门的差官翻翻白眼,人家是状元,忙得不得了,哪有空回来看着你搬几件破东西!
“不过陈状元是大忙人,也不可能回来,可陈家跟我娘合离只给了三十两银,现在也花光了,我们娘仨也不能直接睡在土炕上喂蚊子,这样吧!”陈小暖一拍手,“里正爷爷,我回去找陈家的族长老爷爷,让他当见证人,我们拿着嫁妆单子一样样地往外抬东西总成了吧?”
这倒是个办法,可是,“陈家锁着门呢,没钥匙怎么搬?”
秦氏立刻开口,“钥匙我有,还没来得及交回去,搬完我就交给陈家族长爷爷。”
陈祖谟走前交代了,要好好“对待”她们母子仨,不能让她们出事,也不能让她们惹事,真是难办啊。秦德又和差官叹了半天气,“陈四伯要是同意当见证人,就成。”
奶奶的,村里出了个状元,他这当里正的半点好处没捞着,请搭进去不少银子,他找谁说理去!他算是看明白了,陈家的破事儿不能管,一点油水都没有!
陈小暖拉着母亲和妹妹在城里买了锅碗和米面,由二舅挑着回到家,锅安在西边小茅屋的灶台上,由烧香请了灶神,算是安灶落户。
趁着俩外甥女今晚收拾东西,秦正田从兜里掏出二两碎银子递给秦氏,“姐,这你拿着应急。”
秦氏赶忙摆手,“不用,我还有些,够过日子的。”
秦正田既然拿出来了,就没打算收回去,直接放在灶台上,“姐放心拿着,这是我这几年攒的私房钱,没人知道。姐别拿我当外人,在娘肚子里时咱俩就在一块了,你这脾气手里能攒下几个钱我能不知道!”
秦正田是秦氏的双胞胎弟弟,只比他大了不到半个时辰,从小俩人就亲近。秦氏心虚地低头,这次二弟猜错了,她真的很有钱,可小暖不让她说,好难受怎么办......
秦正田义气的拍拍姐的肩膀,“我回了,有事儿再让小草去找我,别让小暖去,爹娘现在看她比看你还不顺眼。”
......
走到屋门口的小暖又折了回去,等二舅走了才进来跟秦氏说,“娘,我去趟族长爷爷家。”
秦氏担忧地看着女儿,“还是别去了,他怎么可能帮咱这个忙。”
陈小暖胸有成竹地道,“娘放心,这忙他一定帮!”
秦氏在家等着,甚至连女儿失望回来怎么安慰她都想好,没想开粥还没熬好,小暖就笑着回来了,“成了,明早辰时搬东西,族长爷爷还把他家牛车给咱们用,让咱们拉东西。”
秦氏张大嘴巴,“你跟族长说了啥?”
陈小暖得意一笑,“就把咱们去京城的见闻尤其是陈祖谟游街的事儿讲了讲,他就乐呵呵地同意啦。”
秦氏低下头,陈四爷平时端着四平八稳的架子,满口的家国大义,没想遇到事情,也是这么凉薄。
陈小暖蹲在娘亲身边,开解她道,“陈家族长自然是为陈家打算,一点没错。咱只要拿回咱们的东西就行了,其他的都不重要。”
本以为躺在芦苇编的破炕席上会睡不着,但母女仨却都睡得安安稳稳。小院内的大梧桐树上,蹲了半夜的黑影见屋内之人平安无事,纵身离去。与此同时,吃饱喝足的大黄赶回来,怒得围着梧桐树呜呜里几声,才守着门口躺下睡觉。
秦氏成亲这么多年,第一次不用担心起晚被人骂,醒来后居然幸福得想哭。
一家三口神采奕奕地吃完早饭,直奔村东的陈家而去,她们要当着秦三好和陈家族长的面,对着秦氏的嫁妆单子搬东西! .
第十一章 前婆婆回来了
小暖三人和二舅秦正田赶到秦家门口时,头发胡子雪白的陈四爷和黑胡子的秦三好正面对面尴尬站着。见她们来了,陈四爷立刻沉着脸严厉催促道,“院子的钥匙呢,拿出来!”
秦氏愣了愣。她做陈祖谟的媳妇时,除了公婆和陈祖谟外,村里人多会对她高看几眼,陈四爷就在其中。以前见她都是和颜悦色的主动打招呼,现在她身份一变,脸马上不一样了。
这以后村里人待她会如何?秦氏压住心中的慌乱,镇静地把钥匙放在陈四爷手心。陈四爷开门后把钥匙揣进自己怀里,“你不是陈家媳妇了,这钥匙你不能再留着。”
秦氏点头,若不是被赶出来太匆忙忘记了,钥匙也不会在她这里。
“嫁妆单子拿出来!”陈四爷又催促道,看着满口渐渐聚集的村民,心中非常地不高兴。按说今天这事儿,身为里正的秦德最该过来的,可那老家伙躲出去了,让他跟秦三好在这里丢人!要不是陈小暖说她爹要和他娘一别两欢喜,他才不会来!
秦氏把嫁妆单子递给父亲秦三好,秦三好沉着脸接了,与陈四爷一起看着。
陈四爷验明真伪后吩咐道,“好了,开始搬吧!”
秦氏母女和秦正田走进她们住了十三年的西厢房开始收拾东西,大到柜和织布机小到针头线脑一样不拉,一一核对后装了满满一大车,秦正田拉回去一趟又回来装了半车才算完。
陈小草看着秦氏打包的破被子和衣裳,心里不是滋味。这些年秦氏嫁到陈家不是做媳妇,而是当仆人。在陈家,活是她干,饭是最后吃。陈家若不是为了面子过得去,估计衣裳也不会让她添。小暖和小草的日子并不比秦氏强多少,衣服也没几件,更别提小玩具啥的。
看着小草宝贝一样地抱起一个破布娃娃,小暖深深地叹口气。这个布娃娃是前身给妹妹做的,是前身留在这个世上为数不多的东西了。
陈小暖想了想,掀开破炕席,见到一根一尺半长的细竹。这是今年三月三前身偷跑出去看人在山边空地上放风筝时,见到人家丢弃在树上断了线的风筝,爬树摔下来又被砸烂的风筝上唯一完好的一根风筝骨。之所以留着是因为当时有个穿着青衫的佳公子好心抚了她一下,自此那个公子就成了前身的梦中人,这根风筝骨作为那次梦中相遇的见证被前身藏了起来,时常拿出来偷看几眼。
十二岁,正是少女怀春的年纪。陈小暖把风筝骨插进盆架里收好,“娘,差不多了吧?”
秦氏犹豫地点了头。
陈小暖望着连根草都没剩的西厢房问,“还差什么,在别的屋里?”
“你奶还拿着我陪嫁的首饰,老些年了,要不就算了吧。”秦氏知道那些东西进了陈祖谟那个精明娘的荷包,定是拿不回来了。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颇有气势的叫声传进屋里,秦氏和小草同时哆嗦了。
在陈家,婆婆皮氏是最让秦氏母女惧怕的存在。皮氏收拾秦氏都是关起门不当着外人的面,偏秦氏被陈家灌输了一脑袋“家事不可外传”的思想,甚至连回娘家都报喜不报忧,导致村里连秦家人都不晓得皮氏面热心狠的真面目,只会说秦氏有福气,有个难得和善的好婆婆!
和善人会这么喊?!陈小暖挑挑眉,皮氏来的真巧,她转身安慰娘亲和妹妹,“别怕,她已不是咱们什么人,不敢打人了。”
就是,她已不是陈家妇,怕什么!秦氏鼓勇气迈出房门,却直直碰上前婆婆威严狠厉的目光,十三年被管教出来的懦弱让她不由自主地往后退。
陈小暖托住娘亲瘦弱的背,走出屋门。
“你们来我陈家做什么?”皮氏的脸上隐藏着深沉的伤痛,眼里的泪花闪啊闪,陈小暖真想立刻塞给她个名叫奥斯卡的小金人儿!
“来搬我娘的嫁妆。”见陈四爷和秦三好两个主事的不吭声,娘亲又吓得不敢说话,陈小暖干脆开口了。
皮氏的手一抖拐杖掉在地上,哆嗦着问道,“岚娘,祖谟上官送过来的小妾我已经收拾了,咱不闹气了好不?娘不让你走啊,你走了娘怎么活!”
秦氏低头不敢说话,秦三好站在人群中羞愧得无地自容。
陈小暖心里又给皮氏加上大金马,这演技,杠杠的!陈祖谟两面三刀的个性一定是从皮氏这里遗传的!
“我娘也想回来啊,可我爹不同意。”陈小暖哭喊道,论演技她可不认为自己比皮氏差,“我爹五年不跟我娘同房,还嫌她生不出儿子纳妾另娶,我娘能不委屈难受吗!”
一句话吃瓜群众眼神一变,草开始向秦氏那边倒。
皮氏瞪大眼睛,“不可能!祖谟与岚娘两情相悦,绝不可能另娶!”
“两情相悦咋五年不同房?”吃瓜群众开始嘀咕了。
皮氏老脸带愧,“是因为老身望子成龙心切,日日督促他苦读不可荒废。大伙也知道祖谟一年中有十月在书院,在家又被我催着读书......岚娘要怪就怪娘,莫怪祖谟。你不能走啊,就算你不可怜老身,为了孩子们也留下吧。”
皮氏对比陈祖谟的脸皮厚度,堪称二皮脸了!
秦氏嘴慢,陈小暖可不是,她又委屈地哭着道,“怎么不可能?我娘同意跟他回来了,只是让他发誓不要杀我娘也不要另娶承平王家的三姑娘,我爹就立刻写了封合离书跟我娘合离了!您不信问我外公,当时外公全家都听着呢!”
“哗”潮水般的吃瓜声直接把风向从南调到北,皮氏慈爱悲伤的脸开始瓦解。
陈小暖又猛地撩起厚厚的额发,露出青紫带疤的额头,“在京城时,我撞柱子求您不要休了我娘,不要把我们娘仨赶出驿站。您眉头都没皱一下就让人把我们轰走了。我带着一脑袋血差点死在路上,我娘哪敢带着我们回来?我们出陈家门,只想活下去!”
北风瞬间卷起砂石,劈头盖脸地砸向皮氏。皮氏吃惊地瞪着陈小暖,想不明白以前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响屁的孙女怎么张嘴就这么要人命。 .
第十二章 小妾青柳
不过皮氏这么多年可不是白混的,她把刚被在陈四爷递过来的拐棍一扔,蹲在地上捂脸声泪俱下地道,“怪老身啊都怪老身!当日是老身气不过,才压着祖谟把你们赶出去,只是想吓唬你们啊。哪知道岚娘这么大气性,不等老身消火就带着你们回来了,老身后脚就追回来就是怕弄成这样啊。不是祖谟不敢发誓,是不能啊,祖谟他爷爷去世前叮嘱过陈家子孙不语怪力乱神,不可发誓诅咒,祖谟他是尊祖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