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则宁也不能像他那样将阎王给晾着,便彬彬有礼地主动询问:“敢问大人可是问那仙魂?他已被奈河水吸走了灵力,灵力耗尽后便消散了。”
程然没想到穆则宁是这样理解那仙魂的消亡,难怪他一个字也没问她,她便也顺水推舟地默认了,神态间看不出半点儿心虚的神色,反而仿佛确有其事地点了点头。
阎王却并不像判官那样蠢萌好骗,明明是穆则宁在同他说话,阎王的那双有些犀利的眼睛却看向了默不作声的程然,沉吟了片刻,问:“姑娘是如何做到毫发无损的?”
程然便将师兄给的避水珠取出来给众人看,好让人信服。
阎王看了几眼,也不知信没信,略过了这一问题,又继续问她:“先前幽冥花忽然间提前开放,又在姑娘被掳走以后被引出了灵力,本王在河底查探了一圈,却没有找到任何幽冥花灵力去向的线索,敢问姑娘在河底可有发现什么异常?”
程然就做出了努力回忆的样子,手心却暗暗捏了一把汗,没想到这阎王这样不依不挠,显然是疑心上她了,她如果不能彻底打消他的怀疑,日后说不定会留下身份泄漏的隐患。
只是……她应该怎么做?
她思来想去,就只能是一口咬定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她也不可能将灵力的去向诬到别人身上,毕竟阎王很清楚河底除了他们也没别人。
眼看着随着她的沉默,阎王的视线也越来越深,她方有些茫然地摇摇头,往孟观言身边靠了靠,做出有些害怕的样子,道:“我……我不知道,在被那仙魂抓走以后,他就用红绫将我捆了起来,我吓都吓死了,哪儿还顾得上其他的?”
穆廷听了她的话,不禁心疼得不行,再看小师妹头发衣服都湿哒哒的,看起来可怜极了,他忍不住对阎王这审犯人似的逼问有了几分怒意,拉过了小师妹的手,他就道:“小师妹,我们回去!”
阎王没发话让他们走,那些鬼差自然也不敢让人,当即就将他们给拦住了。
穆则宁见状,手已经又按上了剑鞘,眼神不冷不淡地看了一眼众人,对着阎王道:“不知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孟观言也面色不善地看着阎王,半点儿不像是在看自己的父亲。
阎王却还是盯着被他们护在中间的程然不放,尽管他很在意儿子,但在原则问题上也是不肯放松的,他沉声道:“我怀疑这位姑娘便是今晚幽冥花出现异常的原因。”
“你疯了吗?”孟观言冷笑,“无凭无据就怀疑人?”
穆廷面上也有怒意。
穆则宁却是凝眸看了一眼小师妹,他很确定阎王并不是特意找茬,他这样怀疑必定有他的理由,但无论如何他总得先护着小师妹,其他的等回去再说。
阎王却道:“还请姑娘让本王查探一下你的灵力,若是本王错了,本王自会给你赔礼致歉。”
孟观言听了,就道:“你的赔礼致歉值几钱?”
儿子这样拆他的台,阎王饶是多般纵容他此时脸上也有些不好看了,偏生此时他那小师妹也还看似很有礼貌却很坚决地拒绝他,对他道:“对不起,我不能答应您这个要求,何况您也并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您的怀疑。”
阎王却是见她越是拒绝就越发肯定自己的怀疑,幽冥花的开放从未出现过差错,她一来却提前开放了,害得鬼门关在错误的时间开启,逃逸鬼魂不计其数,而幽冥花的灵力还被抽光了,这些事情的背后会不会有什么阴谋?她又是如何做到掌控幽冥花的?
阎王的眼底逐渐深沉,态度也强硬起来,道:“那本王便只能得罪姑娘了。”
就在他说话的时候,手里已经出现了一条捆仙绳,这绳子虽名为捆仙绳,却是连妖族、凡人都可以捆住的,一旦被捆住靠自己是绝对无法解开的。
当他催动了咒语,那捆仙绳便越过了穆则宁他们的头顶,往程然的身上套了过去,哪怕穆则宁拔剑也无法损伤它分毫。
程然早就听过捆仙索的功效,它一旦锁定了谁,不将人捆住是不会停止的,但她也不能坐以待毙,在它碰着她之前,她就已经飞身而起,避开了它,它却紧紧地追在她身后。
就在她快要被它给套住的时候,她的腰间却忽然有一只手将她揽了过去,而到了她面前的捆仙绳却在眨眼间就已经化为齑粉,没有足够强大的灵力是做不到这一点的,她若有所感地转头,便看见了青袍玉带、光风霁月的裴宜之,大概是因为不在空桑派,他穿得比在空桑派时还要讲究些、华美些,加上他那谦谦君子似的风仪,便给人一种豪门大族贵公子的感觉。
“师兄!”乍然看见他,程然本还有些慌乱的一颗心顿时安定下来,不禁惊喜地抱住了他,“你怎么在这儿?”
裴宜之抱着她落在地上,目光温和地看着她,语气也温柔极了:“自然是为了我家活泼可爱的小师妹了。”
为什么特意强调活泼而不是……可爱?
程然抖了抖鸡皮疙瘩:“……师兄,咱好好说话,行吗?”
裴宜之却不再看她,而是看向了已经被他的出现给惊住了的阎王,语气不温不淡地问:“怎么回事?”
阎王张了张口似乎想行礼,却见裴宜之看了他一眼,便又将喉间的话咽了回去,将现在这番状况解释了一下,气势明显弱了下去,最后看了一眼跟在裴宜之身边的小姑娘,道:“事情就是这样,本王也没别的意思,只不过……”
话没说完,裴宜之已经抬了抬手止住了他的话,那温和又高贵的仪态挑不出丝毫差错,堵得人无话可说。
他道:“阎王,这件事你不必查了,连小师妹这样柔弱得风一吹就倒的小姑娘都怀疑,你的心思怎么如此阴暗?不如放个假去上头散散心。”
柔弱的小姑娘程然:“……???”
阎王听了裴宜之这样看似很有道理的话,又看了一眼不大待见他的儿子以及那穆家两兄弟,甚至是他的那些手下们,很明显,他们都是觉得那小姑娘没有丝毫嫌疑的,倒显得他很过分似的。
阎王也不禁仔细看了一眼裴宜之身边的小姑娘,看着也就十来岁的样子,身上的气息也明显是凡人的,倚在她师兄旁边一脸娇憨天真的样子,似乎……也的确不像是什么厉害人物?
更重要的是裴宜之明显是护着她的,他便只好顺手推舟地道:“公子说得是,是本王一时多心了。”
程然简直是看得叹为观止,师兄寥寥几句话就将事情给解决了?
在她走之前,阎王还很诚恳地给她道了歉,将他们送到了冥界的出口。
程然回去的时候是同裴宜之一起御剑回去的,虽然没有继续撸狐狸的机会了,但她默默回头看了一眼还盯着她背影不放的穆廷,不免叹了口气,这就是让她撸她也不敢撸了啊。
“师兄……”程然看向裴宜之,眼睛都亮了,“你是不是像穆师兄一样是什么王族来着?”
裴宜之却瞥了她一眼,一只手指点在了她的额头将她推远,明显是嫌弃她身上的水珠擦他身上了。
等她和他保持了一定距离后,他方淡淡地道:“整天不好好修炼,尽想美事!”他垂眸看她,“我问你,我走之前,你说要去上课,结果……就是为了和三个男弟子一起花前月下?”
程然:“……”
明明就是很正常的师兄妹结伴赏花而已,被他这么一说,好像她很花心似的。
她真不渣的啊!
第14章
到了空桑派以后,程然还没来得及和后头的几位师兄道别一下,便被师兄给带回了朝露宫,裴宜之的面上看着还是温和端方的,但她还是能感知到他的细微情绪变化。
她换位思考了一下,她几乎是师兄养大的,他一定已经拿她当亲妹子一样看待了,但他上一次回来,她就被打了几棍子受了伤,这次他回来,她又掉进了奈河差点儿挂掉,他心里一定又心疼又生气,觉得她太不让人省心了。
程然想着心里就有几分暖意,师兄真是她在这个地方唯一的亲人了啊,至于凡间的父母……在欢欢喜喜地将她打包给仙人以后就一直没有过音信了,她对于他们的记忆也都有些模糊了。
所以,一进了朝露宫,当纸人已经在倒茶了的时候,她便很殷勤地跑过去接了过来,将茶水端给了裴宜之,很乖巧地道:“师兄,你喝茶。”
裴宜之端了过来,喝了一口,便将茶杯搁在了桌上,抬眸看她,道:“说吧,怎么回事?”
“……师兄说什么?”程然一脸茫然的样子。
见她还跟他装,裴宜之便说了三个字:“幽冥花。”
见他已经猜到幽冥花的事情和她有关,但他不一定已经确定了,程然便还欲图挣扎一下,眨了眨眼,故作惊讶道:“师兄,你自己不也说过吗?我只是一个柔弱的小姑娘,我……能做什么啊?”
裴宜之看着她这样便笑了一下,直接将测灵石给放桌上了,笑得如沐春风,非常迷人:“来,让我看看你能弱成什么样。”
程然都被他这操作给震惊了:“师兄,你有必要做到这个程度吗?”
裴宜之却是眼皮微抬,说了一个字:“来。”
程然:“……”
这一关看来是避不过去了,程然就只好将手放了上去,还好她早就想好了应对之策,尽管她早就知道她体内多出了很多灵力,但测验出来的结果还是令她吃了一惊。
她原本只有两百年的修为,但现在却已经高达两千七百年,就跟一夜暴富了似的!
对比起来她的反应,裴宜之就显得要淡定得多了,仿佛他早就知道这个结果似的,问她:“你可知幽冥花会和灵珠之间产生感应?”
程然的心登时沉了一下,面上却还是没露异色,道:“师兄……是怀疑我捡到灵珠了?”
裴宜之神色一顿,看向她,片刻后,轻拍了下她的脑袋,道:“你倒是想捡。”他端起了桌上的茶杯,又喝了口茶,方接着道,“灵珠乃是天族的圣物,守护森严,怎会是你能捡得到的?”
听着他的话,程然不觉得他会不知道灵珠已经丢失的事情,只是这是天族机密密不外传而已,师兄他……会是天族的人吗?
程然虽然有些怀疑师兄的身份,但心里还是松了口气,看来师兄并没有发现她的秘密,她是他看着长大的,他便认定了她是凡人才如此信任她,更重要的是灵珠千万年来都只是一颗珠子而已,没人想过它竟然也是可以产生灵识的,在剧情里天族的揣测方向也一直是认为灵珠被人盗取了。
那么关于幽冥花灵力的事情她一定得给他一个别的解释,才能彻底洗清嫌疑。
毕竟灵珠的秘密关系到她的生死,就算是师兄,她也不能告诉他。
程然想着,就做出了一副仿佛什么都瞒不过他的样子,心虚地道:“师兄,我……其实是用了跟着程师兄学的禁术,程师兄说过这种术法可以夺人灵力,我只是想对付那仙魂而已,没想到连幽冥花的灵力也……”
书阁里的书籍浩如烟海,的确也是有着这种禁术的记载的,只是空桑派属于是很正派的,这种禁术是不能使用的,如果被发现还会受罚。
程正便是书阁里最为惊才绝艳的弟子,他的脑子里几乎装下了藏书阁里所有的书籍,过目不忘,记忆里超群,领悟力也极高,最爱研究各种奇异冷门的法术。
程然曾跟着他学过一些禁术,裴宜之也是知道这件事的,还为这事儿同程正打了一架,她这么说,他应是也不会起疑心才对。
至于幽冥花提前开放……
这事儿也没有证据表明和她有关的,她也不必主动去解释,反而显得欲盖弥彰。
裴宜之听了她的话便沉默了会儿,也不知信没信,道:“幽冥花灵力的事情你别说出去,若外人因此怀疑你与灵珠有关,你就别想再安宁一天。”
程然怔了下,看向他,心情微妙,原来师兄逼问她这么多也只是关心她,不想让她和灵珠扯上关系,他这样关心她信任她,她却只能对他撒谎。
就在她情绪微微低落的时候,手却忽然被一只温暖修长的手给握住了,随即便感觉到了一股流动的灵力顺着她是手掌传入了身体,她愕然地看过去,便看见裴宜之正在给她传送灵力。
他的头微微低着,眉目如画,清逸俊美,犹如谦谦君子无可挑剔。
裴宜之一边握着她的手传送灵力,一边对她道:“我再送你三百年灵力凑个整,你便有三千年灵力了。”
程然感受到源源不断传送过来的微热灵力,看着裴宜之平静温和的样子,不由愣住。
她之前虽然跟别人说她的两百年灵力是师父送的,但实际上她也知道师父并不会为她做这种事,在修仙界里,灵力是和性命一样重要的东西,也是苦苦修行才得到的,就算是至亲知己之间也绝不会互送灵力的。
师兄却仿佛只是送了她一件小礼物的神态,半点儿没有要她感激回报的意思。
就在她发呆的时候,裴宜之已经结束了灵力的传送,将手收了回去,道:“日后若是有人问起你为何多了两千多年的修为,你便推说是我送的,明白吗?”
程然点了点头,想起了那些逃逸出去的鬼魂,忍不住问:“那些魂魄怎么办?”
裴宜之道:“我有招魂幡,要召回那些魂魄易如反掌,此事你便不必管了,以免惹人猜疑。”
在他的注视下,程然微微怔了下,却又忍不住问:“师兄……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裴宜之看她一眼,见她有些忐忑的样子,不禁笑了,他揉了揉她的头发,轻描淡写地道:“师兄对师妹好不是天经地义的吗?要什么理由?”
程然眨了眨眼睛,感激地道:“师兄……我以后也会对你好的。”
等她恢复了灵珠之身,师兄要多少灵力,她都能给他。
裴宜之却轻抿了下唇角,道:“不必等以后了。”
程然:“师兄的意思是……?”
裴宜之站了起来,抚了抚衣袍上的褶皱,身形颀长,气质高贵,淡淡道:“从明日起,我便陪你一起修炼。”说着,他看了她一眼,意味不明地道,“然然,你还小,有些事情还不是你这个年纪该想的,明白吗?”
程然简直太“受宠若惊”了,惊得好半天看着他没说话,师兄陪她修炼?
她从小到大几乎都没看师兄他修炼过啊,他忙得脚不沾地的,就连留在朝露宫陪她的时间都很少,现在居然要特意抽出时间来陪她修炼了,她看修炼不是重点,重点是他的后半句,不要早恋!
想起她这段时间在空桑派的风评,大概是和风流花心的段歌师兄一个等级的了,难怪连师兄都要如此郑重其事地劝诫她了。
程然不由无语片刻,忍不住为自己辩解几句:“……其实,我对那几位师兄真没什么别的心思。”
裴宜之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似乎不大信的样子。
程然正要接着说话,忽然就听见了朝露宫的院子里有一道略显紧张羞涩的男声响了起来:“小师妹,你、你……能出来一下,吗?”
听见外头的声音,裴宜之看着她的目光变得微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