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王春香贴着门听动静,心里头有几十只蚂蚁在爬,刺挠得难受,“当家的,你说二弟会和娘说啥?谈了老半天了没出来。”
张山换下脏衣,三两下换上干净的,闷不吭声。
半晌没听见回声,王春香瞪他一眼,“你说该不会是娘私底下给二弟好处吧?”
张山动作一顿,“你个婆娘想什么呢?”
王春香嘀咕了两句,推门想出去。
“大哥,爹娘叫你过去一趟。”门从外头敲响。
王春香刷地打开门,迎面是高大的大身形,她笑,“二弟,爹娘有没说是什么事?”
张高笑得憨实,“待大哥过去才知道,”
“柱子,走吧。”张山迎出来。
他们一进门,王春香哄着两闺女睡觉,抓心挠肺却不敢去偷听。
“爹娘,”
兄弟俩一壮一瘦,黑呦呦的面庞五六分相似,他们安静地站在那,刘氏仿佛看到了多年前他们还小的时候,他们互相谦逊,有吃同享,有难同当,转眼间,一个娶了媳妇有了自己的小家,一个即将娶媳妇即将有小家。
刘氏背过头,不落痕迹地擦去眼泪,一想到分家,心里是难受得很。她不分家不是为了掌管家权,只是真舍不得。
张老头很直接,“老大,老二想要分家,你怎么看?”
张山毫无准备,难以置信转头看他,“柱子,你要分家?”
“大哥,”张高面对大哥的质疑与震惊,心中慌了一下,不待他解释,张山便狠狠拧着眉头。
“是不你大嫂又瞎吵吵啥了?哥回去说她。”
张山话毕转身就要离开,张高拦住他,“大哥,不关大嫂的事。”
张老头与刘氏端坐在上头,保持沉默。
张山盯着弟弟,心情渐渐平缓,喃喃道,“那,那是大哥不好?”
张高否定,松开拉着他衣袖的手,“也不关大哥的事,是我,我想成亲了。”
张山更糊涂了,“成亲与分家何干?二弟你成亲便是,我们这么多年的兄弟情分,何至于分家?”
话说到了刘氏心坎上,是啊,多年的兄弟情分,分啥分啊。张老头拉住她示意别说话。
张高垂眸,又慢慢抬起,脸上的笑容收了一半,语气仍憨实,“大哥,我也不懂该怎么跟你解释,我知道,大哥你有大嫂和大花二花他们,你有自己的小家,往后弟弟我也要成亲,两个小家挤在一起,总会闹矛盾的。”
张高不懂啥大道理,这是他多年来在村里听来的看到的,他唯独聪明这么一回,或许有受了梨花那些话的刺激在。
张山听不进去,心里堵着石头般难受,“你成亲便成亲,这又如何,有小家了,我们不还是一家人。”
“大哥,”张高脑子一钝,不知如何往下解释。
张老头听得差不多了,他拿起烟杆子敲了敲桌子,“行了,听我说两句。”
“爹,”两兄弟异口同声,同时看过去。
刘氏奢侈地点了灯油,烛火一晃一晃,映出老人脸庞的皱纹痕迹。
“你们都是爹的好小子,但俗话说,树大分枝,人大分家,爹和你们娘当年经历过,懂这些道理,爹知道你们兄弟情谊深厚,山子,柱子他有一件事说得对,待柱子成亲后,你们都有自己小家,总会为自个子女着想,不比如今,万一你们哪天因着子女有利益揪扯,一个扯不公平,便会伤了兄弟情分。分不分这事,既然柱子提了,爹先给你们掰扯清楚了,最后还得看你们自己的想法。”
张山执拗着听不进去,“爹,我们是亲兄弟啊。”
张老头顺着嘴说了句,“难不成分了就不是兄弟了?”
“我哪是这个道理,这不是,我们兄弟俩好好的,忽然同村里那些闹矛盾不合的人一样分家,我。”张山纳闷地说不出话来。
张老头眼神扫过他们兄弟俩,一个坚定想分,一个执拗脑子不转弯,他心中叹气,准备再掰扯明白点,“山子,爹问你一件事,若是等你有儿子了,你会不会为你小子谋划?”
张山脑中自动想象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子,心都软了,“当然会啊,”
张老头继续道,“那会儿估摸着柱子也成亲有自己的娃了,你们吃住用的都是公家的,说明白一点那就是大家都东西,你为了你儿子多从公中扒拉一点,柱子的娃这边就会少了你塞给你娃的那份,反过来,柱子给他娃谋划一点,你的娃便少了他给娃的那份,有些矛盾就是从芝麻大小事来的,长此以往,你们心中会不会难受?”
张山目前没有儿子,他老半天也理解不来,“爹,那也没关系啊。我们是兄弟,计较啥啊。”
理是理,现实是现实,未出现的事硬要理解是很难。张老头呛了下,背过去咳了几下,刘氏忙上去替他拍了几下。
张老头掰扯来去,像极了在逼迫他们分家。但其实他只想掰扯明白而已,不管分不分也好,省得闹了矛盾,转过头来怨他们二老。
而刘氏,听完他那番掏心掏肺的公正话,忽然明白了。眼瞧着大小子脑子转不过弯来,她心中堵塞。
“我说两句吧,”刘氏即使心酸,也想替老头子敲两下二子的脑壳,都说到这了,那就说个明白,“这话我也不针对谁,你知道我们村里有好几家送小子去读书的,山子、柱子,娘就想知道,万一你们俩以后有了儿子,家里只能供得起一个,你们想会让自己儿子去,还是让侄子去?万一是你们侄子去了,会不会影响兄弟情分?你爹大概是这个意思。”
刘氏的示例简单明了,读书是个费银钱的事,不管读得好不好,多识几个字总会让人高看一眼,若是真的只能供一个,让谁去呢?兄弟俩一时陷入沉思。
刘氏见他们沉思,默默叹气,她转过来看了眼老头子,看来还是她老头子想的明白,瞧他们俩憨兄弟的模样,若是哪一天真出现这事,能不闹吧?
二小子提出这事是偶然,然而他们老两口一不小心将事情推上了明面。刘氏心情复杂,怪自己多嘴,又辛酸得不行。
张高一时被点醒了,他这脑子只能想到梨花能不能进门,进门后会不会被大嫂欺负的事,致使家庭不和睦,闹得兄弟俩夹在中间难做,他压根没想到还有刘氏说的那种情况。
孩子,还有读书的事。
“娘,你想的真多。”张高摸着后脑勺,偷摸抬头看了眼他大哥。
刘氏没眼看他们,忽然后悔跟两个憨瓜说太明白了。
张老头敲烟杆子,“分家的事是柱子提的,我和你们娘谁都不偏,既然提了,爹和娘就得跟你们说明白,无论分不分,你们都要能考虑到各种情况,村里分家不分家的都有,这么多年你们也能看到是啥情况,所以咱们家,分家这事,爹不支持也不反对,看你们自己的想法。”
张老头话是这么说,心里头跟明镜似的,刚才他们兄弟俩沉默许久,已经能说明他们的态度。
倒没想到掰扯掰扯,还真要掰分了。
张老头和刘氏对视一眼,村里估摸着也就他们,面临分家大事脑子还这么清醒理智还不拦着的。
作者有话要说:没想到吧?哈哈哈哈哈,很和谐的分家场面。
刘氏和张老头确实不是常人。
感谢在2020-04-20 15:42:48~2020-04-21 22:26: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桃花飘飘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桃花飘飘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10
夜色愈深,空气衔着冷意,张老头披着外衫关上门。
刘氏背对他躺着,止不住叹气。
张老头躺下,闭上眼睛,出声安慰她,“两小子大了,迟早有这么一天的。”
虽这么说,但心里不好受是事实。
“他爹,你白天那模样,瞅着还真像在逼他们兄弟俩分家。谁家当家的像你这样的?”刘氏语气埋怨。
“分不分,事情都这样了,你又不是不知两小子那拗脾气,柱子提都提了,他虽然很少要求咱俩老的做事,但哪个没达成他的目的。”
刘氏翻身,思绪一转,“难不成还真要让他娶那赵梨花?”
“你昨儿个不是去了,那女娃怎么样?”
刘氏撇嘴,口不对心,“人都没见着,能怎么样?”
张老头沉默不再言语,老婆子这口气,说明人姑娘还行,但心里有坎。
屋里安静下来,有窸窸窣窣的翻身动作。
刘氏咕哝一声,“有时间再去问问,”
两兄弟出了门各回各屋。
张山屋里,王春香迟迟未睡,迫不及待地问他,“爹娘都说什么了,唠这么老半天?”
张山挨着桌子坐下,低着脑袋,烦闷地揉搓头发,“爹娘说要分家。”
“啊?”王春香吓了一跳,“干甚么就要分家?”
王春香第一反应便是:分家了那亏的是他们,小叔子吃的多且不提,但他力气大干得多,一天活计抵她当家的两天活计。
“不成,不能分。”
他们屋没点油灯,张山摸索着上床,脑子又糊涂又乱。
“娘,”大花被王春香那惊呼吓醒了。
“睡你的去,”王春香回了一句,她爬上木板床,“怎么回事到底?你说啊。”
张山被她问得不耐烦,干脆就说了。
王春香听完只说了一句,“还没进门就让二弟分家,进门了还得了?”
“不关那人的事?”张山也怨过,但满脑子想的更多是以后供娃上学的事。
王春香是个不消停的。
张山烦闷说她,“别瞎吵吵了,大花二花都被你吵醒了。”
“这都要分家了,我怎么能冷静?”王春香坐起来。
“行,你不想睡是吧?我跟你好好掰扯掰扯。”
且不说张山如何一句一句跟她掰扯清楚的。
张高回了屋同样了无睡意,大块头翻来翻去,弄得床板咯吱咯吱响。
第二日一早,两兄弟起晚了。
赵老头披着外套坐在屋檐下,面前是一把正要镶嵌楔子的锄头。今天活多,干活的家伙都得拿出来修理。
张高搬了凳子在他旁边坐下,“爹,我来吧。”
他拿起砍柴刀,利索地削起木块,楔子头大尾小,是要塞到锄头与锄头柄的空隙处用作固定的。
赵老头身子往后一靠,恰好,老大张山一边穿着衣服一边出来。
“爹,”
“大哥,”张高抬头打招呼。
“柱子,”张山神色些许不自然。
昨夜里他和王春香又讨论了一遍,结果到最后,王春香也想分家了,同样动摇了他的想法。
王春香天不亮就起来了,她在灶房做好饭叫他们过去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