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梨花站起身,数了数手心里的糖果,“一共三颗,阿姐给你留着。”
“阿姐,你也吃,我不爱吃糖,吃糖牙齿疼。”糖块本来就是带回来给她吃的,他说的是实话,他最近处于换牙初期,牙齿特别敏感。
赵梨花犹豫了一下,没再坚持留给他,毕竟能不能放久一点是一回事。她甚至琢磨着能不能泡成糖水喝,但泡水还是甜的,只能她自己吃了。
到了家门口,赵梨花自然而然松开弟弟的手,家里买回来的两只鸡还没喂,加上原来的五只,一共七只,给鸡吃粮食那是不切实际的,只能喂些虫子蚯蚓烂菜叶子。
赵言跟着走近去,眼睁睁看着赵梨花用野菜叶子包裹起一两只背部米白、身体蜷曲的虫子,他打了个寒颤,颤意从脚底板升到头发丝,瘦弱的手臂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赵梨花也害怕,更多的是恶心,但没办法,她试过只喂菜叶子,结果养了一段时间,不怎么长肉不说,毛色变得差劲,母鸡下蛋也不勤了,她之后便咬咬牙挖蚯蚓捉虫子。
喂完几只鸡,赵梨花收起背篓,家里虽小,人口少,但要忙活的地方多的是。
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她的皮肤总会尤其粗糙,家里忙碌,地里收成,来来回回的,又瘦又黑,赵梨花不怎么在意就是了,过个冬就能养回来。她也压根没想过让弟弟帮忙。
“石头,阿姐出门摘野菜去了,你在家呆着不要乱走知道吗?”山路不好走,还有各种虫子,赵梨花就算不放心他,那也舍不得弟弟跟着受罪。
“阿姐,我知道了。”赵言乖巧地应她。
篱笆门吱呦关上,赵言伸手摸了把额头上不存在的汗水,他真是越来越像小孩子了。
他不知道的是,赵梨花一出门就跟张高遇上了,他们俩一起进了山里,应该说是张高腆着脸想跟着她。
赵言进了灶房,熟门熟路地蹲在灶台下,壁台还是热乎的,底下的灰早上清理过一次,靠近土墙壁这边有一堆灰,赵言伸手去扒拉,很轻易地挖到了钥匙。
赵言拿了钥匙准备取粮食做午饭,一般而言,穷人家只兴一日两餐,即早晚各一餐,赵梨花偶尔会给弟弟中午弄一顿,若弟弟吃不完,她吃剩下的,若吃完了,她自个喝几口热水,挨着饿一天就过去了。
一般人长时间都是一日两餐,胃口也会随着养成习惯,但赵梨花不是,她两顿都吃得少,一天之中太阳最热时饿得脸色惨白猛灌水,就为了省点。
虽说要省着,但赵言仍很不赞同如此做法。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啦~
第4章 04
赵言拿了钥匙进入杂物间,从去年秋天今天坚持到现在,粮食所剩不多。
幸而近日收粮,等收到地租,他们能敞开肚皮吃上几顿,欢快几日,吃完了再继续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收拾好,锁好门,赵言拎着两人的口粮转身去了灶房。
笨拙地点好火,赵言听到了局促的脚步声,听起来还不是一个人的。
他放下烧火的家伙,迎出去看情况,隔着篱笆门,是几个族里的长辈。
不等他询问,领头的自顾自喊他,“石头,你阿姐在不在?”
“阿姐上山了,”
老头转身和身后的几人嘀咕几句,几双视线刷刷看过来,“我们晚点再过来,”
赵言拧眉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太过平静的生活,他差些忘记这些人了。
赵梨花是两个时辰后回来的,巴掌大的脸蛋热得通红。
“阿姐,”赵言闻声迎出来。
“诶,”赵梨花浮现一丝笑容,摸摸他小脑袋瓜。
赵言嘴都张开了,他想跟阿姐提族里来人的事,瞥见她后头那身形高大的张高,将话憋了回去。
张高看着他们姐弟俩亲密来往,极其羡慕,他放下东西,被赵梨花的笑容晃了个神,依依不舍准备离开。
赵言瞥了他一眼,看向赵梨花,“阿姐,你们渴不渴?”
赵梨花后知后觉,“张高,喝完水再回去吧。”
张高无措地摆手,憋得满脸通红,“不,不用了,我不渴,家里有水。”
赵言额头浮现一排黑线。谁家没水?
赵梨花想说不用了你就离开吧,结果抬头瞧见他那干皱的嘴唇,到底是帮了她一上午的忙,她心中不忍,亲自去灶房倒了一大蒲勺的凉水,“喝吧,”
水都递过来了,张高不能再拒绝了,脸蛋黑中带红,“谢谢,”
赵言眼睁睁看着憨大个子咕咚往下灌水,似几天没喝过水一样,那么一大勺水喝下去,肚皮都胀了。
“谢谢,”张高局促地再次道谢。
赵梨花只能说不用。
张高小心翼翼放下蒲勺,因为喝了她亲自倒的水,离开时走路都是飘的。
“石头?你进来!”
赵梨花准备烧水洗澡,去去疲意,结果一打开锅盖,入目是冒着热气的菜糊糊,糊成一团灰绿。
她简直难以置信,震惊到极点,家里的钥匙只有石头知道,这就意味着饭菜是石头煮的。
但石头是男娃,他怎么可以靠近灶台啊,怎么能干这种女娃子干的活。
赵梨花又惊又气,还夹杂着不知名的心疼。
“阿姐,”赵言正准备处理她采回来的野菜。
“石头你做的晚饭?”她白皙滑腻的额头拧紧。
赵言脚步一顿,她回来得晚,午饭也变晚饭了,糊成一团。
他点头表示是自己做的,“阿姐你饿了先吃,我去拾掇野菜。”
“石头你站住,阿姐问你话呢。”眼看着他就要退出去,赵梨花忙叫住他。
“阿姐,”赵言伸手挠头,眼睛一闪,“我下午饿了,就自己做了吃,为了省点柴火,我做了阿姐那份。”
他骄傲地挺胸仰起下巴,一副我很聪明没浪费柴火的模样。
赵梨花到了嘴边的责备咽下去,寻思着下回出门前先给弟弟留点吃的,她脸色缓和许多,“阿姐知道了,”
赵梨花从未觉得乖巧的弟弟会撒谎,但发现自己吃下的比平时多了大半,她心疼得要命。
“阿姐来弄,锅里还有吃的,你去吃。”赵梨花吃完抢走他手里的活,一股劲将背篓里的野菜全倒出来挑挑拣拣。
赵言撒着脚丫子进灶房,吃完后回来继续帮忙挑拣。
“阿姐,方才老族叔他们来了,没找着你,说待会再过来一趟。”赵言拱起屁股挑拣着,一边提醒她,并偷摸摸瞧她神色。
赵梨花动作一顿,抬头看他,又垂头掩眉,“好,我知道了。”
她的语气有些生硬,其实姐弟俩都不欢迎他们。
赵梨花在父母出意外那年,田地差点被他们吞去,连渣都不剩,若不是她不要命的护着,哪还能有现在的小日子。
有些人提不得,一提就来了。
一群五人,不宽不挤的院子顿时变得逼仄。
打头的是老族叔,姓赵,不同于传统的一村一族或者几村一族的模式,他们柳阳村有两个小宗族,与前朝战乱有关,村里土生土长的人成一族,战乱年代,人口陆续迁进,土地开荒,待新朝廷的鼓励政策下来,安居后又形成了一个宗族。如今一个村落里的人相安无事,基本和谐相处。
两姐弟礼貌地颔首打招呼,不那么热络,“老族叔,”
老族叔五六十的年纪,眸光看向赵梨花,“听说你和隔壁村的张高定亲了?”
赵梨花没退缩,“八字还没一撇的事,老族叔你们有什么事?”
老族叔左后方一个衣着灰麻布短襟的瘦高男人半道插嘴,“村里都传开了,你们要定就赶紧定下来,不然闹来闹去也不好。”
赵言的小手臂忽然被人用力一握,他忍住没叫痛。
老族叔端着身形,自然有人替他说话,“石头到底是我们赵家的孩子,你父母亲人都不在了,我们自然秉着情谊来问一下,你若是嫁了人,石头怎么办?你总得让你弟弟为你们赵家留个后啥的。”
矮胖男人眉间有愁苦有担忧。
老族叔闭着眼睛,一脸宁静,他身后的男人继续道,“我们是这样想的,毕竟你们还是赵家族人,石头我们会帮你照顾,你该带的嫁妆也带走,其它方面我们族里商量着来。”
他们的潜在意思是他们谁照顾赵言,赵家的十几亩田地就由谁先帮看着,等赵言长大娶媳妇了,再还给赵言,不再与外嫁女有关。
然而赵梨花不蠢,这世上最难的事,无异于掉进别人口袋里的东西,你再去要回来,十几年来,她活得很清醒。
“你怎么看?”老族叔终于睁开眼睛看向他们姐弟俩。
原来他们来是这个目的?是因为村里的流言,赵梨花要嫁人了,所以迫不及待来安排几年前没吞下的田地?
听完他们的话,赵言差点没笑出来,果然跟记忆里的一样无耻,难怪他阿姐这么生气,他们口头上说得天花乱坠冠冕堂皇的,实则心底是要多黑有多黑,一群大老爷们,也好意思欺负他们两个小孩。
赵梨花低着头选择沉默不说话,她是不可能答应,若是说不答应,免不了又是一顿冠冕堂皇的‘教诲’,目前闭嘴是最好的选择。
老族叔他们以为赵梨花在考虑,眸中的满意一闪而过,在他们看来,赵家唯一的男娃,是要留下来的,他又小还不懂事,定还要麻烦族人。
“行了,我们知道这事对你来说太难了,你再想想吧,总得为石头考虑考虑。”老族叔叹气,显得知情达理。
“石头过来,老族叔这里有山李子,”他离开前一脸和蔼地对着被赵梨花拉到身后藏的赵言招了招手。
赵言手臂再次一抓,他感觉到赵梨花的紧张,低声道,“阿姐,”
抓着他的手终于松开,赵言走过去接下红色的山李子。
“石头乖啊,”老族叔走之前摸了摸他的脑袋,神情满意。
“石头,扔掉,谁稀罕他们的东西。”
赵言揣好山李子,走近她身旁,犹豫了一会握住她的手,“阿姐,”
赵梨花如今气得头疼,也被他们恶心得难受,她野菜也不想捡了,“阿姐回屋躺一会。”
“好,”赵言看着那瘦弱的身形消失在眼前,眸光闪了闪。
族里这几人今天过来,恐怕那宁静的两年,也是因为他们族人想到了总有一天,最多不超过三年,赵梨花要嫁人,而赵言还小,总有求得到他们族人的时候,如今这事正好让他们重新看到了那副丑陋嘴脸。
有时,明明是一族之人,应该拧紧了绳子,但利益至上的族人对待他们姐弟俩却比对陌生人还要残忍。
只因为听到了隐隐约约的流言,憋不住了。
土地以及房屋是矛盾的源头,无论赵梨花结婚带不带他走,只要土地还在他们姐弟俩手上,就有可能被他们吞掉。
赵言两手放在膝盖上,目光毫无聚焦,简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生活好艰苦啊。
天色将黑未黑,归巢的鸟儿叽叽喳喳在空中掠过,家家户户开始做晚饭,炊烟袅袅,整个村庄安安静静地迎接着宁静的夜晚。
赵言鼻尖嗅到炊烟味,视线越过左侧的小土墙看向隔壁,隔壁是桃婶子,对他们姐弟俩还算友好,偶尔有吃的都会塞一两口给他,不多,但心意到了。
赵言盯着他们家升起的炊烟,以及瞥到墙角忽然消失的人影,他拍拍屁股站起来。
“阿姐,我去一下桃婶子家。”
赵梨花收拾好情绪从屋里出来,“阿姐烧水煮饭去了,你早些回来。”
“好,”赵言脆生生应了,跑过去打开篱笆门去了隔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