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为银钱发愁,”姜杨把剥好的水煮蛋递给姜霖,同姜桃道:“我身上还有一些,你要是要用,和我拿就是。”说着就从身上掏出了二钱银角子。
姜桃忙摆手说不用。姜杨还是个半大孩子,她怎么好把养家的压力加到他身上。
其实这刺绣买卖,没本钱也有没本钱做的办法。只是不能绣那种能卖出好价钱的绣品了,得从绣帕子这些零碎的东西开始,那利润就会薄很多了。
但也有好处,这东西零碎,卖的价钱低,不用像大型绣品那样等着卖,倒是不愁出手。
他们说着话,姜霖突然响亮地打了个嗝。
两人循声看过去,这小子手里已经空了,正拍着小胸脯顺气,一副噎到了的样子。
姜桃忙给他倒水,姜杨蹙着眉问他:“鸡蛋呐?谁让你吃了!”
小姜霖喝了姜桃喂的水,针锋相对地反问:“不是你给我的吗?咋的你还想要回去?!”
别看小姜霖在姜桃面前是贴心小宝贝,对着姜杨这个不怎么亲热的兄长,他也是个炸药桶子,一点就炸。
姜桃捏了他的小胖脸,“怎么和你哥说话呢?”
小姜霖哎呦一声,姜桃以为自己给他捏疼了,忙把手松了。
他嘿嘿坏笑了一下,从姜桃手边跳开了。
姜杨好心好意地和奶奶讨了鸡蛋,给这个小胖子揉眼睛的,没想到这家伙居然眨眼间就给吃完了,还那样子和他说话,他本是有些不高兴的,但是看到姜桃帮他出头,那一点子气也没有了,瞪了姜霖一眼起身道:“我再去和奶奶讨一个。”
“嗝,饱了饱了,吃不下了。”姜霖忙道。
“不是给你吃的,是给你揉眼睛的!”姜杨忍无可忍地吼了一声,甩了布帘子出去了。
姜霖偷偷摸到姜桃耳边,轻声细气地说:“下一个给姐姐吃。”
姜桃好笑又无奈地揉了他头顶一把。弟弟也是可怜,从前父母还在的时候,对孩子都好得很,什么时候为了一点吃喝发过愁?眼下一个鸡蛋都宝贝似的。
虽然鸡蛋在农家确实是好东西,也就是姜杨——老太太跟前长大的、最宝贝的孙子,说拿一个就能拿一个的,换了旁人老太太就未必肯给了。
但是看到弟弟为了个鸡蛋这般,姜桃还是十分心酸。
挣钱挣钱,先不管大钱,总不能让这个小胖墩在自己手边饿瘦了!
于是姜桃就开了家里的衣柜箱笼,找出了一些料子还算上乘的布帛——那是原身爹娘给姜桃准备的,想着让她做新衣裳,相看说亲的时候见人穿的。
现在亲事泡汤了,正好拿来做帕子。
姜桃拿了剪子剪裁,很快就裁好了帕子,然后她就开始构思绣什么。脑内有了构图之后,姜桃开始忙了起来。
到底是曾经镇日里就做针黹刺绣的,稍微适应了一会儿后,姜桃的动作就越来越熟练了。
小姜霖也很乖,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开始做针线,但是他也没多问,继续和雪团儿在屋里玩。
没多会儿姜杨又黑着脸拿着个水煮蛋过来了,等他剥好壳,姜霖伸手就要去接,说给姜桃吃。
姜桃说自己真不吃,姜杨就把小胖子按住,用鸡蛋揉他核桃似的眼睛。
“你还会针黹?”姜杨问姜桃,在他印象里,他这姐姐在家不怎么干活,也不做女红那些,和姜霖没有什么区别,镇日里就知道玩的。
姜桃知道原身并不会刺绣这事瞒不住,但是幸好今日那不安好心的伯娘给自己递了杆子,她继续往上爬,扯出三霄娘娘,说:“从前是不会的,但是在庙里每天都能做梦,梦里就有人教,我醒来就像做过好些年似的,回来练练手,绣点东西贴补家用也好。”
姜杨不懂女红的东西能不能卖出价钱,只说:“都说不用为了银钱发愁,往后这些事都交给我,不会苦着你们的。”
姜桃熨帖地抿了抿唇,笑道:“一家子嘛,肯定是要一起努力的,你也让我做点事儿,闲着也是难受。”
也是,家里爹娘骤然没了,忙起来总比闲着好。姜杨的神色黯了黯,也就没再阻止她。
姜杨和她说着话,手上也没停,揉了约一刻钟,姜霖眼睛上的肿胀消下去了一些,姜杨就把鸡蛋给了姜霖。
姜霖刚被噎到了,现在也吃不下,再去问姜桃,听她说真的不用,最后他的眼神在姜杨和雪团儿面前乱飘了一阵,好半晌才下定决心道:“哥,你吃吧。”
得,自己的地位差点连这刚进门半日的古怪小兽都比不上。姜杨气的哼了一声。
“不吃拉倒。”姜霖又把鸡蛋要收回。
“谁说我不吃!”姜杨把鸡蛋抢了过来,在姜霖心疼无比的目光中两口就把一个水煮蛋吃完了。
“嗝!”
姜霖哈哈大笑,姜桃无奈地又给另一个吃噎着的弟弟喂水。
第14章
这个时代的农家一般就吃两餐饭,也就是朝食和夕食。
中午的时候是不开火的,各房管各房的,随便吃上一口对付对付。
加上时值隆冬,农闲的时候,男人都不用下地,吃食上就更是简单了。
姜桃和两个弟弟都不会做饭,但好在前一天姜杨给姜桃送的那些东西里,吃食并不少,就着热水随便吃几口,也就算了对付了一餐。
姜杨回自己屋里去看书,小姜霖则不知疲倦地带着雪团儿出去乱窜了,正好把空间留给姜桃琢磨刺绣的事。
她一条帕子刚开头,赵氏和周氏就过来了。
这两个伯娘素来是不安好心的,不过姜桃也不慌,先喊了人便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赵氏见她连站都没站起身,脸色不善地撇了撇嘴。这丫头虽然从前一直被三房教养着,但也是知道礼数轻重的,现在病了一遭,竟好似变了个人一般,浑然不把她们放在眼里。
周氏拉了赵氏一把,提醒她发难也别急在这一时。
赵氏这才不情不愿地把到嘴的话咽了回去。
看着姜桃这手下娴熟的动作,周氏就找话题道:“过去我竟不知道我们阿桃这般擅长女红和针黹。瞧瞧这手艺,多好啊,镇上绣坊的绣娘都及不上。”
姜桃虽然之前很快就在脑内构好图,但是她在配色的时候还是纠结了一阵,所以才不过绣了几片花瓣,周氏又不怎么精通女红,哪里看的出还是不好,不过是想着话夸她罢了。
若换成旁人,少不得还得谦虚几句。
但姜桃却十分坦荡地应下了,脸不红心不跳地道:“二伯娘说的不错,我也觉得我绣的很好。过去我也是不会这些的,这不还是托了三霄娘娘的福,在庙里的时候老是做梦,梦中仙人教授的。我本来心里也有些没底,还以为是自己想多了,如今二伯娘一帮我验证,果然是仙人所授的不凡技艺。”
饶是周氏刚劝过赵氏,此时听到她这番话都气的不轻——她早上不过是随口提了一句三霄娘娘,这丫头就一直扯着仙人不放了。现在她也是寒暄着夸了一夸,怎么就成了替她验证了?!
周氏脸上的假笑僵了僵,场面话都说不出了。
赵氏也不耐烦和姜桃兜圈子了,就开口道:“阿桃,不是当伯娘的说你。这女人哪,就该脚踏实地,别镇日里想那些有的没的。你现在身子看着也大好了,就没想想以后的出路?”
来了来了,姜桃在心理说。
她故作不解地问:“什么出路?”
赵氏恨铁不成钢道:“女子还能有什么出路?当然是相夫教子了!”
姜桃‘哦’了一声,然后又把头低了下来,穿针引线。
“你哦是什么意思?”赵氏急了,“我们又不是要害你,都是为了你好!再有几日就是年节,到时候来往走动亲戚的可不少,你要是有看得过眼的,尽管和你爷奶去提。”
姜桃抿了抿唇,笑道:“大伯娘这话说得奇怪,婚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爹娘如今不在了,自然是爷奶做主,怎么好我自己去提?”
姜老太爷是当家人,说一不二的。现下他对姜桃心存愧疚,若是姜桃真有了属意的人,他自然会不遗余力地去找人撮合。但姜老太爷也是个刚正的人,若是姜桃不主动提,他是不会主动想着把身带恶命的孙女许给人家的——怕害了别人。
就像姜桃爹娘刚走那阵,姜桃大病之前,赵氏和周氏就提出将她胡乱许个人,姜老太爷就没同意。
原来的姜桃也是偶然听到了两个伯娘的建议,加上心中郁结难舒,一病不起的。
现在姜桃全须全尾地回来了,一回来还信誓旦旦地说自己得了神眷,说的像模像样的,连姜老太爷都信了几分。赵氏和周氏就更不敢在姜老太爷面前提那事儿了,想着先把姜桃唬住,让她自己去提。
“你怎么不能提?你这是为了咱家好,为了你爷奶、弟弟好。你可别忘了你的命数,你爹娘没了还不成,难不成你想让他们也……”
换成从前的姜桃,听到这样的话肯定是要难受地红了眼眶了,可如今,姜桃不过是挑了挑眉,不卑不亢地道:“我什么命数?哦,伯娘说从前呐相士的批言啊?我不是都说了嘛,三霄娘娘都替我消去了,在没有什么恶命了。三霄娘娘又教了我那样多的本事,爷奶和弟弟只会沾我的光呢。”
又是三霄娘娘,周氏气的差点一口气上不来。你说她这是什么破嘴,说什么不好,一早就不该提起这茬!
赵氏也气的不轻,在她印象里,姜桃就是个没什么见识的小姑娘,稍微哄一哄再吓一吓,就应该能把她给制住。可她现在虽然说话轻声细气的,却是半分都不让,竟变成了个油盐不进的!
欣赏够了两个人吃瘪的模样,姜桃的神情更轻快了几分,“两位伯娘要是没什么事就去忙吧,我还要做女红,给阿杨赚来年的束修的。当然若是两位伯娘不舍得阿桃辛苦,愿意慷慨解囊……”
周氏拉着赵氏逃也似的快步出去了。
果然是两只铁公鸡,姜桃的笑容又快乐了几分。
…………
赵氏被周氏拉着快步到了院中,黑着脸甩开她的手道:“你拉我出来做什么?”
周氏道:“嫂子还没看出来?那丫头换了个人似的,根本没有认真听咱们说话,纯粹是在拿咱们消遣。”
赵氏当然看出来了,只是她这做长辈的,在小辈面前说话不顶用,就自觉很丢脸面,想找补回来。
“我劝嫂子冷静些,咱爹现在对这丫头愧疚着,要是真吵起来,只有说咱们的份儿。”
“冷静,我怎么冷静?你听听这丫头说的话,什么她爷奶和弟弟还要沾她的光呢,哪有半分把咱们看在眼睛里!”
“那丫头就是病糊涂了,连自己几斤几两都忘了!这针黹女红的,不说城里的,就是咱们村子上的,有几个不会几手的?就她那从来不曾认真学过的底子,难不成还真能卖出银钱来?”
赵氏的面色缓和了一些,嗤笑道:“你说的也对,我进城的时候听绣坊的人说过,她们刺绣前都要下功夫描花样子、配线,就算是一方帕子,想卖出价钱,没个三五日也做不出。她那样闭着眼就胡乱绣的,能赚到什么银钱?不过是糟践东西罢了!”
安抚好了这个沉不住气的嫂子,周氏又接着道:“看来这丫头学精了,让她主动来提是不可能了。不若这样,我们主动去找男方,把她夸得好一些,等旁人来提亲,咱爹也就没话说了。”
赵氏无奈道:“她生那场大病之前,咱们就说要给她随便配个人,虽说咱爹不同意,但多少也放出了一些风,你看这些天可有一个上门来的?”
周氏道:“那是咱们从前目光短浅了,谁说她只能嫁在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地方,咱们往远的地方找,总有没听过她那恶名的,或者不怕死的。”
槐树村在十里八乡已经算是相对富庶的了,起码没听说过谁家会吃不饱饭。但是再往远了找,那可就是真的穷乡僻壤,或者就是白山采石场那种全是苦役的地方。
这种地方若是赵氏和周氏自己的儿女、侄女外甥女之类的说亲,那肯定是不会考虑的——嫁过去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尤其是采石场那个地方,虽然那处的苦役都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重犯,但都是涉过罪的,从前也曾风光过的,就算眼下娶了妻,也都是念着从前的荣光,不会好好过日子的。
槐树村附近几个村子也就少有和那些地方通婚的。
所以赵氏和周氏之前也没想起来这茬,但是前几日赵氏的亲戚上门送年里,正好里头有个在采石场当监工的,提了一嘴那边的事,给周氏提了个醒,默默记在了心里。
赵氏闻言也是不由面上一喜,立刻道:“这好办,我本家侄子就在那处领差事,我今儿个就回娘家问问。”
姜桃还想着赖在姜家,当绣娘做女红卖钱?做她的春秋大头梦,还是做个苦兮兮的苦役娘子去吧!
第15章 (捉虫)
天刚亮,白山采石场的苦役们就都起了身,开始准备干活。
萧世南是最后一个起来的,此时沈时恩已经打过了一套拳,打着赤膊,在院里用井水擦洗身体。
寒冬腊月,冷风嗖嗖的,萧世南看着都缩了缩脖子,觉得冷。
沈时恩擦洗完,将短褐穿上身,招呼着萧世南一道出门。
在这一处的苦役比其他地方的重刑犯待遇好上许多,十人为一个小组,每天干完自己分内的活儿就成,也不会受在监工手里吃什么苦头。甚至会来事儿一点的,能寻摸到赚钱路子的,多打点一些,连活也可以推给别人,自己只管逍遥去,只要每日定点在这边应个卯,监工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但是沈时恩并不想惹人眼,所以到了这里三年多,还是按时按点地去上工。
萧世南刚来这边那会儿才十二岁,也不像沈时恩那样自小就练武,挑个石头都能把肩膀磨得血肉模糊。
沈时恩就去猎了一些野物,送给了监工,把萧世南的活儿也放到了自己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