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汤清澈,过滤掉了香料,碗底只留有煮烂的鸡肉末和花生,喝完鸡汤将碗底的干料倒入嘴里,细细咀嚼,收尾收得十足过瘾。
直到放下碗,她才陡然意识到自己今天完全没了规矩,在街边坐下也就罢了,居然吃了起来,还吃得一干二净,连吃相都不顾了。
她吃完了以后,脸色不太自在,正巧旁边食摊的惠娘忙完了,跑过来帮忙找钱,看到老夫人脸色不好,一下子就紧张了:“这位大娘,可是味道不好?”
味道哪会不好,甚至说是太好了,让老夫人开始怀疑自己了。
“不是,味道很好。”
摊主点头,这才看清她的衣料并非普通料子,能得口味刁钻的贵人的肯定,十分开心:“那就好。”她找来银钱放在桌面上,叹道,“也不知道何时这边市肆能修好,到时候就不用了在街边吃,那些贵人们也不会嫌弃咱们的吃食了。”
老夫人并未搭话,摊主便自顾自说着:“哎,也不知道小姐什么时候来,听老街的人说,小姐之前去那边呆了几天,一一改进了食谱,味道更上一层楼了,到时候您可要记得再来尝尝。”
老夫人一愣,摊主口中的夫人是指林氏,那么小姐就是姜舒窈了。
姜舒窈居然在小吃街呆了几天?
想着那人来人往的小吃街,再想想她抛头露面改进食谱的样子,老夫人难以置信,脱口而出道:“成何体统?”
摊主不懂她反应为何这么大,莫名其妙道:“什么体统?”
“林家小姐可是抛头露面在那街上走动?”
摊主笑开了花:“是啊,小姐一点架子都没有,有那运气好的,还能得她手把手传授手艺呢。”
老夫人倒抽一口器,道:“她怎么能如此不守规矩?”
摊主这才听出了老夫人反对的语气,再看老夫人那震惊和不赞同的神色,顿时不高兴了,哪来儿的大娘,居然指点到她家小姐头上了。
“这位大娘,你这可说岔了,你瞧瞧这条街,哪个女人是守规矩的?”
她指着对面的食摊:“她家相公是个喝死了的酒鬼,剩下一大家子喝血吃肉,硬生生夺了他们母子仅剩的家财,她若是守规矩不出来卖吃食,她们母子就会活活饿死。”她又随意指了几个,“她若是守规矩,就会被兄嫂卖进那腌臜地赚银两;她若是守规矩,就会被儿媳儿子欺负死;她若是守规矩,就会被送给八十岁老头子当玩意儿。”
她最后指向卖鸡汁豆腐串的老人家:“还有胡大娘,若是她守规矩,不让小花跟着出来卖吃食,她们祖孙俩靠什么养活自己?”
惠娘一口气说完,转身对老夫人道:“这条街的女人没一个守规矩,但这里却是全京城最热闹的地方,达官贵人、平民百姓,谁来了都得赞一声好。”
在食摊后面蹲着吃面的女童听到自己的名字,从食摊后面探出个脑袋来:“是啊,规矩有什么用。夫人说了,只有手艺是真的,学一门手艺去哪都饿不死。”她笑道,眼里充满憧憬,“等我再大一点就可以学算账了,夫人说只要我合格便会用我,到时候赚了银子,我就把家里的茅草屋顶加上大瓦片,下雨天就不会滴水了。”
老夫人只是脱口而出的一句,没想到会被如此反驳,她讷讷地看着惠娘,一时不知如何言语。
惠娘见她不像向姜舒窈找茬的,也软了口气,摇头道:“要我说,规矩都是吃人的东西。您不懂,小姐是懂的,她告诉我们,人生在世,活得快乐最为重要。她虽然没明明白白说过这句话,但她收留我们、教我们厨艺,不顾身份在这儿抛头露面,把小吃街变成京城最红火的街道,让我们自在地重活一遍……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在说这个道理。”
她说完,食摊来了食客,连忙转身回去招待了。
秋夜微冷,食摊飘出热气腾腾的白雾,街道上食客来往,或是驻足,或是擦肩而过,灯笼随风摇晃,橘光洒在食摊前,投下一圈圈亮影,和缥缈的热气融合在一起。
明明四周是老夫人最讨厌的吵闹,可她却觉得内心无比平和,盯着那灯笼发起了呆。
老人家见老夫人坐在那儿不动了,以为是惠娘惹了她的不快,忐忑地站起身来,布满皱纹的手在洗得发白的围裙上擦了擦。
女童见状道:“外祖母,快吃呀,面坨了就不好吃了。”她顺着老人家的视线看向老夫人,见她在那儿坐着发呆,跑过来道,“您还要来碗吗?”
老夫人回神,和女童天真的视线撞上。
“阿花,快过来。”老人家察觉到了老夫人的尊贵,连忙不懂事儿的孙女过来,生怕惹了贵人的不快。
老夫人忽地就笑了,她道:“好,再来两碗……”她说到这卡住,看向嬷嬷,问,“等会回去给你家孙子孙女也带上几碗可好?”
嬷嬷松了口气,也笑了:“好,他们一定会喜欢这个吃食的。”
女童揽到了生意,蹦蹦跳跳走了。
过了一会儿,她端着两碗鸡汁豆腐串过来放在桌上,正欲转身,被老夫人叫住:“你过来和我们一起吃如何,别蹲在那儿吃了,坐下吃吧。”
客人不嫌弃,阿花当然愿意坐着吃了,连忙断了碗过来。
食不言,寝不语。
老夫人挑起豆腐串顿了顿,最后还是开了口:“你家里只有你和你外祖母了吗?”
“是呀,我娘前年冬天没熬住,走了。爹娶了后娘,不要我了,我就跟了外祖母。”
老夫人摸摸她的发髻:“苦了你了。”
“不苦不苦,自从夫人让我们来小吃街做活后,我每日都能吃饱呢。”
“哦?吃些什么,这里还管饭?”
……
一老一少吃着饭慢慢地聊着,从这家的故事,聊到那家食摊摊主的故事,再聊到小吃街的故事,人生百态、生活冷暖,全都融在了一碗简简单单鸡汁豆腐串里。秋夜的寒气被美食的香气冲散,热气带起温馨热闹的白雾,寒夜渐冷,冬日终至,但小吃街里不幸的人们未来只有暖春。
第95章
自从暑热退去以后,皇上就蠢蠢欲动地想出宫游玩了。随着天气逐渐转凉, 皇上每日望眼欲穿, 最后表示实在是宫里坐不住了, 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出宫前往皇家猎场狩猎。
天家出行排场自然是要跟上, 除了宫妃大臣,大臣家眷也要跟着去。
姜舒窈听到这个消息后十分雀跃,对皇上大臣们来说去围场自然是狩猎的, 但对她来说去围场可不等于秋游嘛。
从接到消息的那一刻她就开始准备用品了,到了出行那日, 行李堆了一整个大箱子。
谢珣伤势渐好, 前些日子拆了包扎后就不再精细地养伤了。
他从院里进来,看着姜舒窈那一大箱子就头疼:“这是准备了多少?”
姜舒窈看见他, 一拍额头:“糟了, 我忘了把你的行李算上了。”
谢珣无奈:“不必了,我伤势并未大好, 不宜狩猎,去也只是走个过场,带几件衣裳便好,其余的什么也不用带。”
按理说谢珣作为有伤的病人, 姜舒窈应该紧着他,退一步, 把空间留给谢珣的行李。
但谢珣这么说了, 她实在是舍不得自己准备的东西, 便凑过去道:“谢谢你, 你放心吧,我带的都是能用上的,你出去狩猎,我就在屋里等你回来,备着吃的喝的等你,保证你能玩得很开心。”
谢珣垂眼看她,没有说什么。他正在活动右臂,左手还捂着胸口的伤,这么冷冷淡淡地垂眼看她,活像她明知不该还在欺负病人一样。
姜舒窈知道谢珣的性子,只是长得冷了,并不会因为这个怪她,但她仍然有点愧疚。
她踮起脚尖,凑上前亲了谢珣一口。
一触即离,谢珣没预料到,因为惊讶而微微瞪大眼。
姜舒窈笑道:“你真好。”
谢珣只是给她让了行李位置而已,并未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她这么正儿八经地夸他谢他,让他摸不着头脑的同时又有点受宠若惊。
姜舒窈亲完他后又回去分门别类装置物件了,谢珣捂着胸口,在她身后站着。
姜舒窈朝左走,她也朝左走,姜舒窈朝右走,他也朝右走。
这么大一个人站在这儿,姜舒窈不注意都难。
她猛地转身看向谢珣,谢珣正在认真思考自己做了什么得到了表扬,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在脑子里打转的话脱口而出:“不必谢我。”
姜舒窈对他笑笑,点点头,转过去继续收拾。
谢珣却继续站着不走。
姜舒窈觉得他有些奇怪,问:“有什么事吗?”
谢珣欲言又止,嘴角紧抿。
他平素里看人的时候眼神清明,有种冷清到极致的透彻感,而现在表情仍是冷淡疏离的,一双眸子却格外明澈,比以往亮了许多,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他犹豫了一下,说了句:“……我那几件衣裳也不用带了,不对,换洗的话,带一件就够了,不占地儿的。”
姜舒窈把刚才的对话回忆了一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谢珣这是在……索吻吗?
她迟疑了一下,试探着踮起脚尖亲了他一下。
谢珣睫毛颤动,努力地弯下腰,迎上她的吻。
姜舒窈解惑了,撤退半步,谢珣脸上露出不舍的神情。
自从上次亲过以后,谢珣一直都记挂着那滋味儿呢。只不过这事儿终究和牵手不一样,牵手随时可以找机会,再不济的,夜里睡前也可以偷摸摸地把手伸过去牵上她的,但这事儿可不行。
总不能往床上一躺,被子一盖,列行公事般的问一句:“今天可以亲一下吗?”
姜舒窈不知道谢珣纠结些什么,明白了谢珣的期待以后,就准备再次回身收拾东西了,刚转身,却被谢珣牵住手。
一扯,她没站稳,差点倒他怀里。
他在亲吻一事上虽然开窍慢、技巧差,但也算是无师自通,迅速地低头捕获住她的唇瓣。
这么清清冷冷的一个人,连吻人也带着克制。姜舒窈只感觉他的鼻息有些急促,浑身的墨香将她包围,唇印在她的唇上面,就这么愣住不动了,似乎是往前凑了凑,试探地含了一下她的下唇。
姜舒窈还没来得及反应,他的反应却比她还大,呼吸一滞,浑身一僵,受不住这刺激了一般,“唔”了一声,捂着胸口迅速后退。
姜舒窈被他这番动作吓住了,定睛一看,他胸口前居然冒出了殷红的血丝。
“怎么回事?”她连忙凑近,想要看看他的伤口。
谢珣却捂着胸,慌张地后退几步:“没事。”
“让我看看。”姜舒窈更担心了。
谢珣耳朵根通红,再次后退,带着点咬牙启齿的意味道:“没事没事。”他真是要被自己气死了,好不容易一切顺利,怎么伤口就裂开了。
最后姜舒窈逮住了窜逃的谢珣,押送大夫。
大夫是宫里退下了的老御医,谢珣伤势稳定以后,便一直由他换药开药。
他查看了伤势以后,厉声责问谢珣是否不听医嘱放开了活动,否则好好的伤口怎么会裂开。
谢珣快要无地自容了,连忙解释道他没有。
“哼!”大夫觉得自己看穿了一切,“你莫不是想着秋猎要到了,射箭的功夫不能落下,于是就不听老夫的话练习拉弓射箭了吧。”
谢珣咬牙:“我没有。”
大夫是个怪老头,闻言觉得奇了怪了,不做大动作伤口怎么可能裂开,难道是他医术有失。于是他打破砂锅问到底,吃了什么做了什么一一问了个明白。
最后大夫诊完脉换完药出来开药方时,姜舒窈一进内间就见谢珣生无可恋地把额头抵在床柱上,脸冷得快要结冰了。
她一头雾水,莫不是和大夫起了口角?
转到外间,大夫刚好开完药方,什么也没说,把药方给她就走了。
姜舒窈更疑惑了,往药方上一看,大夫龙飞凤舞写了几句话。
“绿豆莲子汤?猪腰汤?”药房上写的不是药材,而是药膳的食谱。
姜舒窈往最后一行看去,只见那处潦草地划拉了几个巨大的字:年轻人,火气太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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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家猎场离的远,又不能行得太急,一群人声势浩大地往猎场去了,折腾了几日总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