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舒妤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将其抱怨的话堵回去,道:“相公莫要理她,不过是来时和人拌了几句嘴,正生闷气呢。”
原来如此。
温续文果真没有理她,这小丫头火气很重,被伤及无辜就不好了。
“公子,府外有人找您?”
温续文正在玉清院看往年的试卷,听到何顺的话,马上起身,一边走,一边问道:“是何人?”
“是一对夫妻,小的不认识。”
夫妻?
温续文不记得自己认识什么夫妻,直到他来到许府门口,无视向他行礼的门房,直愣愣地看着来人。
确实是一对夫妻,穿着粗布麻衫,明明年岁不算太大,脸上却已经布满皱纹,看着苍老许多。
良久温续文才出声:“爹,娘......是你们啊。”
听到声音,他们看向温续文,温大成呐呐地喊了声,“续文......”
还不曾说什么,就被身边的妇人打断,“小畜生,你快去救你弟弟,他还那么小,不懂事,你是他兄长,不能不管他。”
受原主记忆影响,听到这话,他下意识皱眉,开口道:“续武又怎么了?”
汪氏顿时大声哭骂道:“那些杀千刀的......”
“娘,”温续文不耐烦地打断,“这里是许府,不是十里村,不是你骂街的地方。”
汪氏脸色涨红,不仅没有收敛,反而更大声道:“好你个小畜生,老娘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如今你发达了,就这么对老娘?”
温续文面无表情,“你如果想白发人送黑发人,就尽管骂。”
听言,汪氏如同被人掐了脖子一般,瞬间偃旗息鼓。
温大成将汪氏拉在身后,看着温续文,叹气道:“续文,救救你弟弟吧,他还小,若是真被人砍了一只手,该怎么过活?”
“到底出了什么事?”
“唉,他背着我们去了赌坊,欠了人家一百两银子,昨日赌坊的人找上门来把武儿抓走了,说如果不还钱,就砍了武儿一只手。”
温续文看向温大成,目光平静,“爹觉得我会有一百两银子?”
温大成缓缓低下头,黝黑的脸上带着几分羞愧,低声道:“续文,爹和你娘没本事,凑不出来一百两银子。”
“你不是......不是有许府吗?”温大成说得艰难,他苦了一辈子,也没求过人,若非为了小儿子,他根本说不出来。
温续文苦笑,“爹,你是不是忘了我和许家小姐是如何成得亲?”
温大成嗫嚅半响,没有说出一个字。
“我这段时间在许府,谨小慎微,生怕哪里出错,被许府寻到错处,让许家小姐与我和离,现如今爹让我去借一百两银子,可曾想过我的处境?”
“续文,是爹没用......可武儿还在他们手中,不能不救啊。”
温续文眼底泛冷,说到底还是小儿子重要,他会如何他们根本不关心。
“续武欠下的是哪家赌坊的银子?”
“长乐坊,”温大成连忙答道。
“你们先回去吧,续武的事我来想办法,”温续文道。
“好,好,”温大成应下。
汪氏却是不满意,“我们坐了一个时辰的牛车才到县城,你怎么不请我们进去坐坐?”
温续文嘴角勾起一抹嘲讽,“娘,你似乎忘了,这里不是我家,不如您出钱给我买栋宅子,到时候您便是每日住在里面,我都不会多言半句。”
“小畜生想得美,老娘要是有钱,当然是给武儿......”
“闭嘴,”老实温顺了一辈子的温大成难得硬气一次,冲温续文笑笑,然后拉着汪氏离开了。
温续文看着他们离开,眼神如冰碴子一般,没有任何温度。
站了片刻,方才转身进府,却见穿着一身藕荷色衣裙的许舒妤站在他身后,不知来了多久。
温续文怔了下,脸色缓和下来,温声道:“娘子怎么来了?”
许舒妤轻柔一笑,“听说有人找相公,舒妤来看看能不能帮些忙。”
“娘子有心了,不是什么大事,我可以处理。”
“那就好,若是有需要舒妤帮忙的地方,相公尽管开口。”
“我会的。”
若是以往温续文肯定会抓住机会逗逗许舒妤,可现在他心情不好,没有这个心思。
许舒妤看着他离开,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脑中响起方才温续文满是嘲讽意味的一句话“这里不是我家”。
不是......家吗?
回到玉清院,温续文浑身无力地靠在椅子上,右手按着额头,一阵心累。
原主有父母,他是知道的,但原主把那段记忆藏得很深,深到恨不得抹去的地步。
直到方才看到温大成夫妇,温续文才知道原主为何会对那段记忆避之不提。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偏心偏得如此严重的父母。
原主是十里村人,温家是十里村的大姓,八成的村民都姓温,温大成就是老实巴交种地的农民,没什么本事,家里也不富裕。
温大成知道种地没有出路,在原主到年龄后,就把他送到蒙学读书,原主也想出人头地,进蒙学后,读书很勤奋,夫子总是夸他,不久后十里村的村民就知道温大成家生了一个会读书的儿子。
但好景不长,原主有个弟弟,名叫温续武,比原主小两岁。
原主在蒙学上了两年学后,突然被汪氏告知,不能再去上学了,原因是家里粮食不多,只教得起一个人的束脩,汪氏毫不犹豫就选择让温续武上学,让原主回家。
哪怕蒙学的夫子亲自上门表示可以免去温续文的束脩,汪氏还是不同意原主读书。
只可惜,汪氏如此为小儿子打算,温续武却没有读书的天赋,相反他被汪氏惯得不成样子,在蒙学成天和人打架,对夫子不敬,坚持不到两个月,就被送回来,蒙学表示教不了这样的学生。
次日,夫子再次上门,说可以免费教原主。
夫子爱才心切,可他却是好心办坏事,汪氏接受不了自己疼爱的小儿子被人嫌弃,大儿子却受欢迎的事实。
在夫子走后,汪氏拿着鞭子将原主一阵毒打,那是原主受过最重的伤,若不是温大成正好从田里回来,原主可能就被盛怒之下的汪氏打死了。
之后或许是因为愧疚,又或是什么,温大成拍板让原主继续去读书。
从那以后,原主终于放弃了心里不切实际的幻想,汪氏不爱他就是不爱他,他表现得优秀,反而会让她恨他。
也是从那天起,汪氏开始喊他“小畜生”,总是说因为他,温续武才没办法上学,他今后若是发达了,一定不要忘了提携温续武。
目光短浅的妇人就是可笑,她竟然还妄想让原主提携温续武,她怕是不知道原主恨她恨得要死,他甚至想过找人当着汪氏的面将温续武活活打死,让她感受他当年的痛苦。
温续文看完这段记忆,暗想或许就是因为幼年的经历,让原主养成自私自利,精于算计,不相信任何人的性格。
只是可笑的是,原主那么恨汪氏,可他的性子却是像足了汪氏。
十里村的村民都纳闷汪氏那样泼辣粗鄙的性子怎么养出原主这样温和有礼的儿子,却不知他只是善于伪装,旁人发现不了罢了。
随着他身处高位,顾忌得越来越少,他凉薄的性格会表现得越来越明显。
只是,温续文当初看书不仔细,又只看男女主谈恋爱,倒是不知道温续文得势后,温大成一家的结局。
温续文不是原主,他对温家没有那么大的恨,但厌恶是真的。
若能选择,他真想和温家一刀两断,只可惜,百善孝为先,古代尤为重视孝道,当今皇上更是以孝治天下,他若是和温家断绝关系,哪怕过错方不是他,他的仕途也就完了。
温续文叹气,这温家,他暂时是甩不掉的,既然如此,那便让他们老实下来,不能影响他的学业。
“何顺,”温续文扬声喊道。
何顺一直候在门外,闻言,连忙开门走进来,“公子有何吩咐?”
温续文扔给他五两银子,道:“去打听一下长乐坊的事情,不要怕花银子,打听得越仔细越好。”
“是,公子。”
长乐坊是郑县有名的赌坊,何顺知道一些,但知道得不多。
这是他第一次给温续文办差事,何顺聪明,知道现在他还不算真的跟着温续文,只有办事让温续文满意了,才算真是温续文的人。
何顺对这次差事很上心,特意花银子请一些长乐坊的老赌徒喝酒,从他们嘴里套消息。
第11章
“长乐坊是郑县最大的赌坊,老板是金爷,金爷控制着郑县最大的赌坊和妓院,赌坊便是长乐坊,妓院是采香阁,这两个虽是三教九流汇聚的地方,却是很少闹出乱子,就是因为金爷在。”
“金爷在郑县经营多年,是郑县的地头蛇,听说和兴元府的某位大人有关系,便是老爷,也奈何不了他。”
何顺将他打听来的消息告诉温续文。
温续文没想到这长乐坊的背景如此深厚,这金爷有靠山,怕是不好相与。
“对了,公子,小的还打听到一个消息,有人看到周县丞的公子和金爷的独子有来往。”
温续文猛地睁大眼睛,周立行?
莫非温续武这次欠下赌债并非偶然?
“何顺,这是一百两银票,你去长乐坊把温续武赎回来,然后带他去前厅等我。”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温续文没想过能赖掉这一百两银子,提前和许舒静要了银票。
“是,公子,”何顺接过银票,快步离开。
温续文轻敲桌面,陷入沉思。
周立行若是和此事有关,他会轻易放温续武离开吗?
恐怕不会,许士政为官清廉,拿不出一百两银子,可李氏出身富商李家,有的是银子,对于旁人来说一百两是巨款,对于李氏来说,只是小意思。
甚至,许舒静从私房钱中都能随意拿出一百两。
周立行不会不知道此事,那他的目的是什么?
半个时辰后,何顺满头大汗地跑回来,低头道:“公子,小的无能,没能把二公子带回来。”
“出了什么事?”这个结果温续文并不意外。
“长乐坊的人说,已经过了一日,利息变了,若要带走二公子,必须拿出一百五十两。”
一日便涨了五十两,这肆无忌惮?
“你可曾看到温续武写的欠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