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大人却没起来,他先咣咣磕了两个头,“圣上,微臣无能。”
景仁帝觉得他说的话不正常,抬起了头,“何事?”
俞大人话到嘴边又害怕了,又咣咣磕了两个头,“圣上,外头有人传谣言,臣,臣只能查到是宫里传出去的,却查不出是谁传的。”
景仁帝表情凝重,“什么谣言?”
“事关太后娘娘清誉,请圣上息怒。”
景仁帝立刻放下了笔,“说。”
俞大人把心一横,“有人造谣,说太后娘娘与杨太傅大人有私情。”
景仁帝的双眼忽然变得深邃无比,他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就静静地看着俞大人。
俞大人虽然没抬头,也能感觉到景仁帝的目光,他额头上的冷汗开始冒,帝王陡然增加的杀气让他的膝盖又软了三分。
过了半晌,景仁帝只说了两个字,“继续查,把那传谣言厉害的,割了舌头。莫要惊动母后。”
俞大人立刻磕了个头,“微臣领旨。”
景仁帝继续批阅奏折,“你下去吧。”
俞大人走了之后,景仁帝问身边大太监张内侍,“你是不是也听说过了?”
张内侍立刻跪下磕头,“圣上,奴才只听说了一耳朵,立刻把那传话的人痛打了一顿。”
景仁帝一脚把他踢歪了,“狗东西,你既听说了,为甚不早点来告诉朕?母后被人这样造谣,朕岂不成了不孝之子!”
张内侍也咣咣磕了几个头,“圣上息怒,奴才一直让御前可靠的人在查。可,可也只能查到内宫,后面的,奴才也不能大张旗鼓去问。”
景仁帝坐了回去,继续批奏折。
等午饭时候,景仁帝直接去了寿康宫。
李太后正在做针线活,她安静地坐在暖阁里,神情温和,衣着简单,气质可亲。
景仁帝的思绪有些缥缈,小时候,他在前面和皇兄们一起读书,有时候受了二哥的气,每次回来看见母后这样安静淡然的样子,他也能平复下心境。
后来他长大了,做了皇帝。当时他年少登机,朝中老臣、重臣和功臣一大堆,他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他知道,满天下的人都想从他这里获得什么,只有母后,已经无欲无求。母后说她不用争宠、不用提携娘家,已经没有什么事情能让她操心的了。唯一所忧虑,就是皇儿皇位不稳。
景仁帝当时很感动,他给母后办寿宴、把明盛园收拾的干干净净让母后去住,一来是想表孝心,二来是想让母后能活得畅快一些,不是整日古井无波一般。
母后从来不问他要任何东西,唯一所求,就是每年出宫一次,去给生母上坟。
有时候他累了,倦了,就回来寿康宫坐坐。后妃们那里,并不能让他完全放松,她们都想让他更看重她们的儿子,多宠爱她们一些,连笑容都带了讨好。
他小时候,从来没见过母后去父皇面前献殷勤,所有的妃子们,今天这个做汤、明天那个做点心,一窝蜂似的去讨好父皇,只有母后,始终不动如山。
景仁帝站在暖阁门口看了许久,李太后似有所感,一抬头,发现了儿子,“皇儿来了。”
景仁帝笑着走了过去,坐在李太后身边,“天冷了,母后这两日好不好?宫里送来的炭份例够不够?若是不够,儿臣那里多,给母后送一些。”
李太后微笑,“皇儿不用担心,皇后孝顺,哀家这里的东西,都是最好的。皇儿每日国事繁忙,不必为哀家这点小事操心。”
景仁帝看了看屋里的装饰,简单素净,确实像寡居的妇人居住场所。
“儿臣晌午陪母后一起用膳吧。”
李太后点头,“好。”
母子两个的对话比较简单,李太后叫了琼枝姑姑,让她吩咐人摆饭。
母子两个的份例太多了,桌子摆不下。
李太后对景仁帝说道,“皇儿,我一个人吃不了多少,以后让宫里把份例减一减吧。一粥一饭来的不容易,我如今不事生产,白用这么多东西,增添百姓负担。”李太后私下和儿子在一起,自称并不是那么严格不变。
景仁帝摇头,“母后,儿臣虽说富有四海,也没能以天下供养母后,若连这几个菜都减了,儿臣如何能安心。”
李太后也不勉强,“皇儿孝顺,母后很高兴。”
景仁帝往李太后碗里夹了一筷子菜,“母后整日在宫中,不免无聊,明儿让二位皇姐进宫陪母后说话。”
李太后笑嗔,“胡说,你姐姐们孩子一大群,天这么冷,进宫规矩又多,让她们在家吧。快过年了,到时候宫里就热闹起来了。”
母子两个一边吃饭,一边偶尔说几句话。
等吃过了饭,景仁帝就要走,李太后又叫住了他,从卧房里取出一身外衣,交给了张内侍,“这是我闲来无事做的衣裳,皇儿拿去家常穿。”
景仁帝谢过李太后,带着张内侍走了。李太后站在门口,目送儿子出了二门。
景仁帝到了二门的时候,回头一看,见母后还站在那里,对着她微微一笑,然后走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景仁帝手起刀落,砍了几个传谣言的脑袋,宫里顿时肃静了,宫外也安静了。
俞大人有了皇帝命令,放开胆子查,最后查到了寿康宫里。
景仁帝接到消息后,一个人在书房坐了许久。他转动着手里的茶盏,慢慢思索问题。
这些日子,他已经知道母后和先生定过亲事又被莫家横插一杠子的事情。母后小时候的遭遇他也知道,得亏那妓子死的早,不然景仁帝早把她碎尸万段了。至于文家人,景仁帝和李太后一样,不闻不问。
这样的生父,不如没有。比起文老太爷,景仁帝更愿意认承恩公做外公。承恩公忠厚正直,是景仁帝最喜欢的长辈类型。
父皇活着的时候,母后从不争宠,是因为惧怕庞皇后和平贵妃?还是母后不想争宠。后来母后做了皇后,对父皇还是淡淡的,是因为先生吗。
景仁帝最不愿意相信李太后对杨太傅余情未了。
景仁帝低头,看到了桌上的奏折,打头一封,就是杨太傅写的。杨太傅把今年吏治情况写了个总结呈上来了,景仁帝还没看。
他知道,先生办差,尽心尽责,对他也是忠心耿耿。
景仁帝原来奇怪,先生酒色财气一样不沾,整个人就跟和尚似的,他到底图什么呢?听说如今他家里妻妾都不宠爱,一个人独居外院。
景仁帝手里的茶盏越转越快。为什么查到了寿康宫?是谁在搅浑水?后妃?先生的政敌?
罢了,先过年吧。
年前,宫里一切照旧。
日子呼啦一下就到了大年三十。
这一天,宝娘起得很早。今天宫里要赐宴,景仁帝要带着诸位高官重臣一起庆贺。
杨太傅一大早就去了宫里,等下午就会回来。
他不在家里,陈氏带着孩子们一起。
宝娘一大早就起来了,雪已经停了好几天了,也化完了,地面虽还不是太干,好歹能走了。
要过年了,到处都热热闹闹的,栖月阁里自然不例外。
宝娘让人剪了许多红窗花,院子里到处贴的都是。早上起来的时候,杨太傅亲自放了一挂鞭炮才去了宫里。
宝娘早上分别去陈氏和莫氏那里坐了坐,陈氏叮嘱她吃了饭就过去,莫氏什么都没说,打发她们走了。
宝娘带着丫头们一起吃早饭,今儿的早饭和往常略微有些区别,一人只有一碗肉丝面。这是陈氏照着以前的规矩准备的,杨家发迹不久,没到逢年过节,仍旧照着以前普通人家的日子准备一餐,意在告诫家中子女,不要贪图享受。
宝娘看到那一碗肉丝面,顿时开始流口水。
那面细细的,一点都没坨。用清亮的骨头汤下的,里头有许多肉丝,混着几片小青菜,上头撒了一些葱花,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除了面,还有几碟子咸菜,萝卜干、腌辣椒、腌白菜,自己添加。
宝娘喝了一口汤,感觉浑身都暖和了,再吃一筷子面,幸福感满满。
喜鹊把自己碗里的肉丝挑出来给宝娘吃,宝娘笑话她,“自己腰细细的,就想把我喂成个胖子。”
刘嬷嬷笑了,“喜鹊,你自己吃,知道你好意。”
喜鹊继续飞快地挑肉丝,“二娘子近来瘦了,趁着过年,多长些肉。不然等天暖和了,棉袄一脱,浑身都是骨头,那多难看。”
宝娘笑,“你也吃,晚上肉多着呢,不怕我没吃的。”
喜鹊这才停下了筷子,“二娘子快些吃,别冷了。”
一行人一起吃面,也没有外人,宝娘也不客气,吃的吸溜直响。吃面没声音,要么是太难吃,要么是臭讲究。
等吃了饭,姐妹三个都去了陈氏的院子里,杨玉昆兄弟也来了。
陈氏笑眯眯的吩咐她们,“你们三个,今儿一起看着厨房。年夜饭就交给你们了,晌午不拘弄点什么随意吃两口就行。你们兄弟二人,去把夜里要用的纸钱准备好。昆哥儿不小了,这些都该学了。”
给列祖列宗烧纸烧香,陈氏一贯坚持让家里儿孙们自己动手,显得心诚。
孩子们得了吩咐,各自去忙碌。杨玉昆带着弟弟去了前院,宝娘带着两个妹妹回了栖月阁。
姐妹三个拿出年夜饭的菜单子,一起去了厨房。
宝娘照着单子,一样样检查准备的材料,又问了吴妈妈菜的做法,心中大概有了数。
杨默娘问宝娘,“二姐姐,晌午阿爹不在家,咱们吃什么呢。”
宝娘想了想,吩咐吴妈妈,“随意弄些简单的,和早上一样,一个院子里略微送一点就行,有一两个菜就够了。”
说完,她又看向杨默娘,“三妹妹还有什么要说的没有?”
杨默娘摇头,“二姐姐说的很好。”
杨淑娘还小,就是跟着看一看,心里有个谱。姐妹三个又回了栖月阁,开始说明儿要穿的衣裳。
大年初一,百官和命妇们要进宫拜年。
杨淑娘摸了摸宝娘的裙子,“二姐姐明儿又要进宫了呀?”
宝娘摸了摸她的头,“要是娘娘们给赏赐,我带回来给你吃。”
杨默娘笑着开口,“阿爹时常不是带了宫里的东西回来,怎么还这么嘴馋没见过世面似的。”
杨淑娘笑,“东西是从宫里出来的,听着就不一样。”
时间过的很快,等天快黑的时候,杨太傅从宫里回来了,带回了许多赏赐。
年夜饭都准备好了,他烧过纸敬过祖宗之后,直接上桌。一大家子都在,连莫氏也来了。【公/众/号:xnttaa】
杨太傅先开口,“这一年又过去了,阿娘辛苦了。”
陈氏客气,“我不过是操心一日三餐,你在外头更辛苦。”
杨太傅笑,“儿子就不和阿娘客气了,来,咱们一起喝一杯。”
所有人都端起了酒杯。
喝过了酒,杨太傅又分别按照大小顺序,和每个孩子们说了话。桌子上热闹的很,只有莫氏一个人安安静静,偶尔给杨玉昆夹菜。
夜里,一家人一起守夜,杨太傅想着明儿还要进宫,中途打发宝娘和老太太去歇息,让两个儿子看着香火,他自己也去了前院。
第二天早上,宝娘起的更早了。她换上了全套红色新衣裙,略微吃了两口东西,就跟着陈氏一起进宫了。
等到了宫里才发现,今儿来的大部分都是命妇,如宝娘这样的未婚小娘子极少,只有宗室嫡女和重臣家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