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今年以来,日常有海外来的商船在港口停泊、上岸,抽解的税收银子跟流水似的进账,没有间断过。
陆续有更多内地各府的人到太仓府谋生,卫景平在太仓知府解兴的折子上批复:中部五府人多地少,可多招人过去务工。
在太仓府开办正通钱庄的陆谵抽空回了一趟京城,去见卫景平,见面瞄了下他绯紫的官袍,笑道:“卫相爷。”
太仓府的正通钱庄已经培养出了可靠的掌柜和账房师爷,功德圆满,他可以功成身退了。
人看着都道风仙骨了很多。
卫景平给他行了个大礼,说道:“陆先生,感念陆先生的教诲。”
回过头来想,当年在龙城府象峰书院师从陆大儒学习的那段日子,让他后来在官场上少走了太多弯路。
陆谵真是他人生中的良师。
“让我开开眼瞧瞧你的相印?”陆谵笑眯眯地说道。
卫景平解下来给他看:四四方方,金澄澄的印座上立着一只玄武,龟首高昂,两眼平视不怒自威,龟背上刻着直线纹和曲尺纹,印面白文篆书右丞相印四字,书体苍劲,刻工精良,用紫色镶银边的绸布包裹着,悬挂在腰间的环佩之中,格外显眼。
陆谵拿起来掂了掂:“重啊。”这金印,吏部给的分量足,很实在。
卫景平说道:“嗯,在早朝时跟人起争执打架,还能顺手当兵器用一用。”
像他上高中时候跟人打架,从书包里拎出新华字典当板砖使一样。
陆谵大笑:“你当上右相后你们卫家还和平常一样该干什么干什么,没有子弟在外头仗势跋扈,很好啊。”
卫景平:“子弟都还小,还正是抱在怀里的阶段,没有长大的呢。”
两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陆谵有笑了:“这么看你是能过几年太平宰相的。”
回想这些年里头,卫景平牵头开办的事情:记里马车如今不只在京城,一些省府都开始运营起来,大大增加了各府除了收缴农户的田赋之外,获取额外收入的可能。
而去年开办的市舶司不仅派人出海□□,买稀罕东西回来倒卖赚大把的银子,往来的商船每日的税收都是个惊人的数字。
光这两项,足以让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日,朝廷的银库是充盈,没有亏空的,卫景平这个当右相的,没什么要发愁的大事情。
卫景平:“借先生吉言,是我所愿。”
陆谵故作高深一笑:“走了,天儿热,我找个山头避暑去。”他之前帮着卫景平开办钱庄,是因为对“发商生息”这件事好奇,如今弄明白了,该丢开手了。
卫景平一惊,心道,陆大儒不会是要隐居山林吧:“先生去哪里避暑?”
陆谵呵呵笑道:“不可说不可说。”
……
卫景平当上右相的次月,朝廷给家眷的封赏也下来了,姚溪为一品诰命夫人,赐了凤冠霞帔。
听说今年一品夫人的霞帔用的是金线织就,京城里的年轻的贵女们好奇,来他们家过眼瘾。
她们结伴来的时候,卫景平正好休沐在家,却不见人影,女子们怯怯地问:“卫夫人,相爷没在府里吗?”
要是卫景平不在家,她们更自在些。
姚溪笑道:“他是女儿奴,在家什么事情都不管的,成天盯着他闺女,你们碰不到他的。”
贵女们笑道:“这以后长大了可怎么好嫁人,卫相爷舍不得她出嫁。”
姚溪开玩笑:“他给闺女陪嫁过去呗。”
贵女们霎时笑得弯腰: “快给我们瞧瞧你一品夫人的霞帔是个什么样子的,我还没见过呢。”
她们看才赐下来的凤冠霞帔去了。
……
皇宫之中。
随着妊娠月份逐渐大起来,魏绿衣进入了预备分娩临盆的阶段,行动不便,没可能夜里再跟云骁帝没节制地云雨了。
因而守了一阵子空闺。
而云骁帝暂时也没什么新欢,有一次忽然想起了发妻裴皇后的好处,旁晚就到凤仪宫去用膳,他事先没让人传话,溜达着找裴皇后去了。
他前脚走,后脚魏绿衣打发人来请他过去用晚膳,听说云骁帝去了裴皇后那里,竟去了一个老女人宫里,这老女人还是太子他娘……她很气,饭也不吃,在自己宫里发起威来。
有个女官劝了她两句,魏绿衣怒了,拔下发髻上的金钗戳女官的脸,把女官戳的满脸是血,低声哀求她饶命……
她看着女官跪在脚下如蝼蚁般苦苦求着她,非但没有丝毫心软,还戳得更用力,仿佛发泄心中的怨气一般……众宫女哭着上前去拉,可还是没等拉住,女官受不住痛苦身子一躲,她扎了个空。
或许是孕晚期身子粗笨,魏绿衣忽然没站稳,跌了一跤。
宫女们面色煞白,一瞬竟呆如木桩,什么都没反应过来。
魏绿衣在地上坐了片刻,大骂:“人,人都死哪儿去了?
“贵妃娘娘……”宫女们瘫软在地,想过来扶她,但手脚却动弹不了。
魏绿衣:“还不快把本宫扶起来!”
宫女们这才爬起来,七手八脚把她扶到软榻上坐了。
“奴婢去请太医来给娘娘看看。”一个宫女颤抖着说道。
魏绿衣肚子里的皇子要是出了差错,她们就都得跟着没命了。
“不必了。”魏绿衣心道:方才她没控制住情绪,要是传到云骁帝耳中,是没脸的事,还是别惊动太医院了。
她一直仗着年轻体健,加上怀胎都八个月了,早就稳固了,难免没怎么当回事,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了。
谁知道到了三更半夜,她睡醒了发觉身下一滩水,点灯一照,心凉了半截见红了。
魏绿衣心中哀嚎:她的皇儿,要早产了。
很快,一阵阵劈头盖脸的疼痛袭来,她没忍住喊了起来:“陛下,陛下……”
等报到太医院,御医和女官们手忙脚乱地赶来,她把嗓子都喊哑了。
“娘娘省些力气吧。”女官苦心劝她:“后妃生孩子,万岁爷是不会过来的,等您生了才来呢。”
魏绿衣眼神发直,喃喃地道:“本宫听说皇后娘娘生太子的时候陛下陪产的……”
女官好听的话没法说,不中听的话不能说,只好道:“娘娘省着气力吧。”
魏绿衣知道皇帝不会出现哄着她了,只能乖乖任由女官们摆布,分娩胎儿。
嚎了一天一夜,差点痛昏过去的时候,突然觉得肚子一空,生了!
接生的女官把早产的孩子抱出来,一看吓得两眼一黑,险些晕过去:“恭……恭喜娘娘诞下一位……皇子。”
小皇子,要是她没看错的话是个三瓣嘴,兔唇。
还有,他浑身软绵绵的,小指头抓握无力,头也拉不起来……怕不光是兔唇,还先天不足吧。
几名御医细细查看了一遍后紧锁眉头:“小皇子殿下……”
可以肯定,这孩子身体不行。
魏绿衣挣扎着坐起来,指着女官:“大胆,你们对本宫生的皇子指指点点做什么?”
女官把小皇子抱给她看:“娘娘请看。”
魏绿衣只看了一眼男婴的脸面,登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这孩子面相有缺,跟面如冠玉的太子秦衍比,是讨不得他父皇的欢心了。
她确实了解云骁帝,他得知魏绿衣产下皇子后,兴致冲冲地来看孩子,父子俩头一次相见,他就被自家儿子的兔唇吓了一跳,继而转身走了。
他膝下的太子,八位公主都长的齐齐整整,一时接受不了魏绿衣生的这个兔唇皇子。
……
魏绿衣才诞下小皇子没几日,御史台就上了数道折子弹劾魏家,劣迹斑斑全都拿到朝堂上来说。
云骁帝起初不敢相信,大理寺把搜罗的证据一一呈送上来,桩桩件件都让人无法反驳。
不过看在魏绿衣才诞下皇子的份上,云骁帝没怎么苛责魏家,只淡淡地说了句:“成国公自己看看这些折子,改改吧。”
次日,京兆府上折子,说抓到一个外省来的流民,他交待流窜到京城是听说“赵东家”四处找杀手,还要杀樊楼的大掌柜一家……出价不菲,他来京城碰碰运气。
当然,这个“流民”肯定非真流民,而是樊楼雇来的,老奸巨猾的大掌柜樊一见时机到了,是时候煽个风,给魏家点一把火了。
曾文上奏道:“这个流民已经招供画押,只是牵扯到魏国公,臣不敢……”
他的话还没说完,云骁帝就打断了:“‘刑过不避大臣①’,”他看了成国公魏大吾一眼,曾爱卿,给朕查清楚。”
“赵东家”,哼!
这都过去几代人了,还敢打着祖上给皇宫效命的旗号兴妖作怪,忒可恶!
众公卿了然。
皇帝心中没有魏绿衣了,魏家和别的臣子一样,没什么特殊的,这是要翻旧账了。
京兆府下手不可谓不狠,不到三日功夫,就把成国公府给查抄了。
很快翻出来魏家的几条罪证,递折子奏上去,魏大吾被赐自尽,族中其他人等贬为庶民,子孙三代不允许科举入仕。
显赫一时的魏家,倒了。
……
在魏绿衣生下皇子之前,卫容与已经顺利地将凤钗还给了裴皇后,而后,她给卫长海留了封信,说思念爹娘,扭头到龙城府去了。
卫长海看到信后伤神地叹道:“孙女大了,管不了了。”
太子秦衍得知后,心急得不行,一边遣侍卫出京去护送她,一边来找卫景平:“卫相,这如何是好啊?”
媳妇儿要跑了,他真的很伤心。
卫景平心疼自家侄女更多,他心道:就该让你着急,女孩儿家不让你费心思花功夫娶到家,日后不会疼的,我们老卫家从来没要求容与老实贤淑过,管你是谁,看不顺眼了说离,啊呸,是说退婚就退婚……嘴上却道:“殿下啊,是臣管教不严,请殿下责罚。”
秦衍:“……”
责罚卫景平有什么用呢。看来卫四靠不住了,追妻还要靠自己。
他匆忙回到宫里,去见裴皇后:“母后,卫将军戍边这么些年,边关宁静,将军战功赫赫,却不见加官进爵,会不会寒了人心?”
卫容与去了龙城府,他唯一能讨好她的,就是给她父亲晋升品阶了。
作者有话说:
①出自《韩非子》。
第279章 龙脖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