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室旖旎,沉寂进乍现的天光,湮灭在黎明的爱欲,将两个相交的灵魂,紧紧地合于一处时空。
卫听春睡得昏天暗地,梦里都是童年时候那些早就被她遗忘的美好。
割完猪草后,瘫在草地上,有蝴蝶停在了她汗津津的鼻尖;隔壁的姐姐在嫁人之前,给她一个写了一半的破本子,还有半只铅笔;在淤泥里面摸到了一条巴掌大的鲫鱼;从山中逃跑的时候,分明发现了她,却没有告诉任何人的老者……
等到她睁开眼睛,还是满室昏暗。
她撑着手臂起身,一动,皱了皱眉,身上确实有点酸,毕竟昨晚上她是主力,薛盈到后面才总算动了动。
这种酸和她经常练武耍刀的酸还不一样,她昨晚用到的肌肉群,都是平时不怎么用的。
她坐起来把床幔掀开。
屋子里也黑黢黢的,她在屋子里扫了一圈,就看到一个人影,坐在长榻上面。
卫听春松松垮垮地披了一件长袍起身,赤着脚踩在地上朝着人影走过去。
门窗紧闭,窗帘都拉着,屋子里很暗,也很静。
薛盈手里捏着群安游志,却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满脑子都是昨晚上的事情。
卫听春朝着他走过来,他紧绷的脊柱都要断了。
“看什么呢?”卫听春问他。
薛盈慢慢抬起头,看向卫听春。
卫听春挑了挑眉。
这个小东西哎,一大早的起来洗漱打扮了?
他此刻衣冠肃整,素白的里衣领子,高得直抵下颚,把卫听春昨晚辛苦种下的痕迹遮得严严实实。
虽然是常服,但是里三层外三层又是锦又是纱的,十分华丽,长发束了一半,腰上环佩精巧,戴了一顶华丽的鎏金冠,看上去像是才从什么私人宴席上下来的。
“你要去哪里吗?”卫听春疑惑问。
看着薛盈,心里有些不满意,早上不应该一起睁眼,然后缠缠绵绵一会儿吗?
他倒是衣服一穿,像个高不可攀的玉人一样坐着呢。她现在站地上,还像个漏掉的水桶似的。
卫听春心中恶劣又生,抽掉薛盈手中的书,拉着他的手,让他感受了一下她湿腻的裤腿。
薛盈瞪着眼睛抽手,卫听春掐着他手腕道:“躲什么,还不都是你的东西?”
薛盈近乎庄重的表情直接裂了,看着卫听春面色慢慢地腾起红云。
“一大早的打扮给谁看?”卫听春鼻尖蹭着他的鼻尖,嘴唇若有似无地擦着他的唇。
薛盈并没有故意打扮,只是让婢女找了一件能遮住自己的衣服,他脖子看上去没有一块好肉了,他不好意思被人看到。
他还是很慌乱,慌乱地枯坐了一上午,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
他还是忐忑昨晚上的事情,他生怕卫听春不满意。
卫听春这会儿醒了,过来亲近他,薛盈心中稍稍安定了一点。
但是卫听春一直不吻他,只是擦过他的唇,他终于忍不住抓住了她的肩膀,问道:“我还行吗?”
“我昨晚,”薛盈闭眼抵着卫听春的额头说,“让你觉得满足了吗?”
他其实想问的是:能不能不找其他人了?
第75章 五穿
卫听春没想到薛盈都这个时候了, 竟然还在纠结这件事情。
她当然知道他真正想问的是什么,薛盈嘴上说的那么好听,卫听春之前也以为他真的不在乎的, 可昨晚上他给自己找死士的时候, 那种痛苦和绝望, 几乎要化为实质,从他的身后透出来。
哪怕卫听春没能看到他的表情, 也能清晰地感觉到。
所以哪有人真的会不在乎自己喜欢的人和别人亲热?
卫听春昨晚上恶劣地逗弄薛盈, 那是床笫情趣,她有点喜欢薛盈哭, 喜欢他泥泞的脸汗津津的发, 像一地落红, 荼蘼到极致。
但是她不想让薛盈真的因此生出什么心病。
于是卫听春伸手捧着薛盈的脸,在他的眉眼间细密亲吻,最终自俊挺的鼻梁滑到唇角。
轻声说:“满足, 你很棒的。”
“后来时间不是很久吗?”卫听春说, “我没有过别的男人,但是见过其他男人的尺寸, 你虽然瘦,那儿却很可观的。”
卫听春坦诚道:“我昨夜最开始是有点不舒服, 但是后来也很得趣。”
卫听春看向薛盈的眼睛, 对着他弯了弯,“你很棒的, 我不会找别人。”
“盈盈, 就算你真的不行, 我也不会找别人,那种事情, 哪有那么重要。”卫听春终于给薛盈塞了一颗强效定心丸。
“我虽然算起来年长你很多,但是我死的时候,还没有你大。”卫听春说,“我没有喜欢过其他人,你根本无须担心。”
薛盈闻言眼睫颤动,整个人都明亮起来一般。
他清澈纯黑的眸子,盯着卫听春片刻,似乎是在分辨她的话的真实性。
不过太子殿下……哦,现在的瑞王殿下,也没有那么好糊弄。
他说:“可你之前说很喜欢周礼,想嫁给他。”
卫听春:“……”
卫听春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她其实根本不怎么在意所谓的“贞洁”,她见过太多痴男怨女,从没想过此生还会真心爱上谁,尤其是小世界里面的人。
她也确实想过嫁个顺眼的人,爱不爱的不太重要,重要是体会一次男欢女爱。
但是她如果现在说不在意这男女情事,薛盈肯定会难过,因为卫听春能感觉到,他在乎得要命,好像他们昨夜交合的不是身体,而是彼此的性命。
他哭得那么崩溃,恐惧和抗拒都历历在目,他对这种事情像个封建礼教下的大小姐,又如同一个不肯开窍的蚌,被她昨晚强行破壳吮了软肉,现在简直半死不活。
但她要说在意,和薛盈一样在意,那先前她不曾明晰内心,属意周礼的事情,就成了打自己的脸。
卫听春在薛盈轻飘飘的注视下,只觉得自己头皮都麻了。
她第一次体会到了渣男的不容易,想找到完美的借口哄人,实在是不容易。
卫听春一时间只能抿唇不语。
薛盈片刻后垂眸,缓慢道:“没关系。”
卫听春:“……你别胡思乱想,我们过两日就去群安了。”
薛盈没吭声,又过了一会儿,从袖口之中摸出了一个帕子,递给卫听春道:“他来找你了,就在隔壁院子等你。”
卫听春一脑门子官司,接过手帕一看,顿时嘴角抽搐了一下。
“盈盈,这个帕子吧,我接的时候,不知道是鸳鸯的。你……在哪找到的?”
这个帕子是当时薛盈刚出事儿的时候,身为大理寺少卿的周礼来太子府给卫听春的。
卫听春后来发现图案是鸳鸯,根本没有再用过,想着找机会还给周礼,这帕子可鸳鸯绣品,可不是乱送的。
当时她一颗心都在薛盈身上,恨不能他吐口血把她呼吸都吓冷了,她又真的不在意什么周礼,很快就把这件事情抛诸脑后了。
“被你好好收在偏房的床榻匣子里面。”薛盈面无表情地说,“还用一枚扳指压着呢。”
卫听春:“……我是随手放的,那时候你生病,陈太医不让我跟你一起睡。”
“哎!”卫听春看着薛盈有些泛白的嘴唇,上前一步,抬起他的脸看自己,“你能不能别把你那密密麻麻的心眼,用在拈酸吃醋上?”
“你昨晚上是头一遭,我难道不是第一回 ?”
“再说收这帕子的时候,你倒是两眼一闭寻死觅活,把我急得要疯,我那时候还不知道我对你有情!”
薛盈看着她,面上阴郁,眼中柔软,看上去甚至有点可怜。可是那双凤眸的柔软之下,是只有卫听春才能看出的执拗癫狂。
她总是容易因为他爱哭和在床笫之上的青涩而纵容他,甚至是予取予求,忘记薛盈本质上根本心有七窍。
卫听春腿上蜿蜒的黏腻已经凉了,贴在身上难受,和他对视片刻,叹口气说:“行吧小祖宗,我错了,你说吧,你到底要怎么样?”
薛盈垂眼,定定看着地面片刻道:“我想杀了他。”
卫听春:“那就不必了吧,我们都要走了,群安距皇城何止千里,我和他此生不可复见,没必要枉造杀孽。”
薛盈呼吸微顿,慢慢抬头看向卫听春。
“那你可要快些去了,”薛盈说,“周礼爱茶,今日我着人给他泡的,是群安进贡的雪雾银针。”
卫听春听出了他言下之意,立刻转身出去。
但是衣衫松垮黏腻,她脚步又一顿,赶紧去沐浴间先整理自己。
路过薛盈的时候,她又无奈又心急地把他拉过来,微微踮起脚,凑到他唇边亲了一下响的。
而后飞速换衣清理,这才去了隔壁院子。
卫听春风风火火过来,根本没敲门,推开门之后,看到周礼正端着茶盏朝嘴边送,扬手甩出一块在廊下捡的石子,直接把周礼的茶盏打了“砰”的一声闷响。
周礼手上一空,茶盏连带着热茶汤,在他身上粉碎。
他倒也还算淡定,也是他习惯性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他微微抬头,举目望来。
他今日穿了一身常服,并非是以大理寺少卿的身份前来,青衫素簪,却因容貌出尘,很有一股眉目如画儒雅入骨的意味。
“卫姑娘。”周礼并没有理会身上的茶汤和碎瓷,起身对着卫听春的方向微微见礼。
青衫半湿,在他身上像一幅逐渐晕染开来的山河水墨图。
卫听春快步走到他面前,将鸳鸯帕子径直塞在他手中,说道:“周大人,这鸳鸯绣样,切莫随意赠人。”
卫听春其实有些微恼怒,感觉自己被周礼愚弄了,他给她帕子的时候,把鸳鸯藏在里面,她根本没有发现就收了,要不然哪有今天这一出?
她本来喜欢心眼多的聪明人,但是如今却不喜欢了。
周礼接了帕子,表情微滞。似是没有料到,卫听春竟然这么直接。
“周大人请回。”卫听春没有屈膝见礼,而是如他一般,拱手道,“祝愿周大人前程似锦。”就别跑来这里找死了。
周礼却没有动,看着卫听春直起身朝外走,待她要出门时,才开口。
“我曾以为,这世间女子,皆是柔软无骨,如丝藤依附。怒不敢言,喜不敢癫,行不敢急,坐不敢曲。”
周礼慢条斯理开腔,“如浮萍依附,似随浪蜉蝣,实在无趣。”
“周某自认绝非良人,并不愿做任何人的乔木。因此年近而立,不曾娶妻议亲。”
卫听春脚步一顿,回头看他。
周礼继续道:“那日城外岚山庙梅林前,二皇子找周某套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