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不明白,但不妨碍谈栩然心情极好。
天色亮堂起来的时候,一众人立在客栈门口,瞧着青筑小楼前头一圈圈看热闹的人。
“陈大人!”泉州府的通判从人群中走出,径直朝陈舍微而来。
陈舍微不知他的来意,报以一笑,却见那通判脸色尴尬起来,艰难道:“教您知道,昨夜疑是海澄县的陈县令醉酒后失手弄翻灯柱,引火自焚,还烧了人家半个楼。”
陈舍微的笑容僵在脸上,转脸去看谈栩然,见她也有些讶异,又看向通判,道:“可有实证?”
通判召来一个仵作,仵作道:“大人,现场还有焦黑尸体倒伏,身下有灯架痕迹,尸体还不曾挪动,您若有疑,可亲去一看。”
这是把陈舍微当陈砚墨的家里人了,出了人命,怕他闹起来。
通判觑了陈舍微一眼,见他面有苦色,想着那样一具焦尸也实在叫他个文官为难了,斟酌道:“若无异意,待我录好口供,一并交由您看。”
陈舍微张了张口,一时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道:“该叫我大哥和他夫人一道来,我不好擅自做主的,不过一切按着流程办就是了。”
谈栩然没有说话,只看着半边如粉媚娇娘,半边如黑漆骷髅的青筑小楼,又觉得这副样子,倒还蛮合适的。
第191章 小鲸和千千
曲竹韵的宽大马车行过月港一间新开的茶馆时, 阵阵茶香不知是从哪处茶嘴里倾出来,叫她觉得一阵熟悉。
陈砚墨的棺椁辰时发引, 曲竹韵才不要跟在后头, 就迟了一个时辰。
茶香撩动车帘,这茶馆卖茶,也卖茶叶, 可零卖可批发,兼也卖烟卷烟叶, 只是茶馆中不提供烟室, 只能买了去别处吃。
毕竟是新店, 再小的买卖也是买卖,陈冬待散客同样热络,麻利的称好茉莉花茶倒在油纸上包拢, 叠得四方饱满,又放一张红纸在上头, 用绳索缚住。
有识货的主顾看出那个独到的徽纹, 有些惊讶的问:“难怪这茉莉花茶如此好味, 原来是泉州日新茶庄的货。”
陈舍微的茶山渐成气候,便也另外取名, 唤做‘日新’。
陈冬一笑默认, 但也不肯交底。
这位主顾叹口气,又道:“那你这可有佛手香橼茶?”
陈冬此时正瞧着主顾身后,有辆马车缓慢驶过。
她与曲竹韵相视一笑, 又对主顾道:“有,只是不多, 这茶素来是僧多粥少的, 每客只得购一钱。”
“他竟肯供你这里, 我可是谈了几番都不曾吃下的。那就先来一钱,若那日来货,你可得着人告诉我一声。”那主顾颇为上心的说。
听到这话,初次入店正谨慎打量的新客招来伙计,示意自己要来一杯香橼茶细品。
陈冬吩咐下去,“阿鳝,叫小鲸沏壶香橼茶来。”
阿鳝得了这样一份闲差,因为有宝舟压在上头,又吃了陈冬几回教训,半点不敢懈怠,当即掀开门帘朝后头去。
灶上水汽氤氲,却不见一人,阿鳝转脸才见自家妹妹从阁楼处探头出来,笑道:“我听见了,先取茶。”
茶叶存放怕潮怕味,自然要妥善存放。
小鲸从阁楼的长梯上小心翼翼的落下来,阿鳝帮着把外置的长梯收好,看着她蓝衣蓝裙蓝包布,如一只自由自在的小鲸鱼般,向着濛濛水汽游去,心里又多谢了几位神仙。
陈砚墨的棺椁还在路上的时候,陈舍微和谈栩然已经在家中的软枕上歇着了。
曲竹韵近年来多有历练,又有陈舍秋相帮,运一副棺椁还算不得什么,就不要他们夫妻二人跟着操劳了。
陈砚墨身死一事,陈舍微和谈栩然并没怎么谈论过,只是偶尔提及,有种他竟然就这么死了的不真切感。
棺椁将至,有些丧仪总是要操办起来的,陈舍微倚着脑袋,与谈栩然说起这零碎繁杂的种种安排。
真是奇怪,好些事情陈舍秋不与他亲弟弟商议,倒是屡屡来信与陈舍微相谈。
陈舍秋姿态不高,言辞谦和,叫陈舍微回绝不出口,只好一起同他商量着办。
陈舍微感慨道:“我瞧着若不是陈砚墨死在青楼太难看,妨碍青秧名声,兼之还有大哥在边上,七婶怕是都要笑了。”
他离家多日,刚回来又有好些小辈守在家里等他。
陈昭远、陈昭礼、陈昭甲、陈昭乙等等,一个个同他说自己的近况。
院长保举他去南直隶的太学念书;
先生夸奖他文章进步颇大;
近来账目看得愈发明晰,张氏叫他捉住了把柄,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在他跟前作假了;
书院课间发的油圆真好吃!
陈昭乙原本也想说学业上的事情,可是同几个哥哥一比,他觉得自己还差得很远,先生也总说他的文章颇具灵气,只是太浮躁了。
话到嘴边,就变成这样傻气的一句话了,陈昭乙有点臊。
陈舍微笑出声,摸了摸陈昭乙的头,道:“阿凌带回来给我吃过,清渠书院的油圆真是很好吃。”
说起这些,陈舍微的心情就好了很多,笑着低头瞧着夹睡在中间的一只小白猪。
他离家是春时,回来都近入夏了。
乍见小妹,只觉得她白胖了一大圈,蜷蜷头发蓬软,像一朵可爱至极的蒲公英。
陈舍微整日不离手的抱她,素来老实本分的乳娘都委婉的向谈栩然提了一回,说是怕陈舍微把孩子抱得娇了,日后该撇不下手了。
但谈栩然知道,陈舍微是看着小妹眨眼间就长大许多,才意识到自己空掉了那么大的一段时间,更别提她出生后,陈舍微情绪封闭,更是冷待了她许久,两厢叠加,心中有愧罢了。
陈舍微并不叫她小妹的,而是‘宝宝’‘肉团儿’‘小蒲公英’‘卷毛毛’‘口水娃’‘奶猪猪’这样胡乱叫了一通。
不过孩子都懂,明白爹是在叫自己,一双清透琥珀瞳就那样看着他,只看得人心肠酥软,忍不住要使出浑身解数逗她开心。
“这么点大就睡整觉了。”陈舍微感慨着,其实对于自己有了一个小女儿,他时常还处在恍惚的状态。
他来时就有陈绛了,或者说,他来不来陈绛都会存在,而这一个孩子,却是因为他的到来而新生的。
陈绛和谈栩然一直都是陈舍微落定的锚,而今这锚又多了一枚。
“我给小妹想好名字了。”陈舍微忽得道。
陈绛的名字是陈砚龄临终前取的,若有个男丁,也轮不上陈绛。
旁的例如陈冬的名,其实就是小名前头加个姓氏,女子的名字素来不当什么事儿,有个小名叫叫罢了,及笄才取。
“叫什么?”谈栩然才不理会那些惯例,很有兴致的问。
“越千。”陈舍微抚了抚幼女的发顶,又轻触谈栩然的面庞。
谈栩然眸珠微动,声音是抑制不住的温柔动情,“越过千年而来,说的不错。”
看着孩子长大,才有种时光飞逝的感觉。
不过陈舍微和谈栩然依旧是身体康健,精神饱满,毕竟早婚又早孕,他们两人又是容貌出众不显颓色的,还可称得上年轻。
千千自然不能夜夜睡在父母房中,她也有自己的房间,只是同陈绛在一处睡得时间更多。
陈舍微就在那面非承重墙上开了口子,打通了姐妹二人的屋舍,垂挂门帘,等俩姐妹长大之后,门帘可换门,又各自有空间了。
陈舍微还给自己以及姐妹俩的房间踏了一层木地板,除此以外陈绛这屋里的陈设不变,只是换了个更大的衣橱,更大的梳妆台,床边还多了一个会旋转的小书架,只是这个小书架没有仿照松树尖塔样,顶上是平的,可以放油灯。
千千屋里的摆设全是新造的,一张三尺长半丈宽的矮脚小床,四边全有祥云样式的木板挡住,只有一处缺角,供她上下床。
其余什么陈设也都是矮矮的,她的绘本架,她的小木马、她的玩具箱,她的小茶桌,她过家家的小灶台,皆是阿凌用原木造就,刷清漆,磨得光润,四角都是圆弯,尽可能将磕碰的疼痛减到最低。
绘本架上的绘本多是陈舍微讲的故事,由陈绛画出来的。
什么《小蝌蚪找妈妈》、《为什么要嗯嗯?》、《山坡上到底有几头牛?》《七色花》之类的,寓教于乐,水墨画就,美态十足,而且依着千千日日长大,还更新不停。
千千的玩具箱中宝贝更多,光是给她磨牙用的花椒木就有好几种花样,小圆锤、肥兔子、糖葫芦串,还有一对头尾相对的游鱼。
其他孩子哭着闹着熬过去的磨牙期,千千只是夜里睡得不安些,白日都在啃完这个啃那个,啃得口水兜兜透湿中轻松度过。
好些人来千千的儿童房看过一眼,皆有种大开眼界,养孩子还能这么养的感想。
纷纷想要谈栩然应承下来,说等千千玩过了,要叫她们拿回去给未出生或将要出生的子辈、孙辈看。
谈栩然素来大方,这可舍不得替两个女儿应下,只叫人说了好几回小气。
孩子渐大,看得出脾性了,千千似乎不是个大方的。
一应吃喝,她只同姐姐、爹娘还有照料她的乳母分享。
至于往来的小友人么,陈绛在分小点心时她毫无意见,若是分妥了,再敢把手伸进她那一套各色动物模样的木头小餐盘里来,她可就要发作了。
而且一旦发作,必要取胜。
吃喝之外的东西,例如玩具、绘本一类,她更不喜除姐姐、爹娘之外的人触碰,乳母丫鬟替她收拾是可以的,但不能捏着手里玩耍。
每每来了小友人一起玩耍,得先问过千千能否分与他,她若无特别反应就是可,若伸手夺回就是不可。
谈栩然对此亦有几分矛盾,不知应该如何教导千千。
倒是陈绛那日听了某夫人说千千有男孩脾性,好抢好夺,这可得改!
她既不爽又费解,“千千是女孩,她的脾性又怎么是男孩脾性?我觉得争强好胜是长处,管它是男孩的长处还是女孩的长处,反正是长处何必改?!就算千千抢夺又怎么样,比她大好些的男孩为了个石头疙瘩都能打一架,我觉得千千好得不能再好了!一等一的讲道理!青秧每回来玩,她都是肯的!”
青秧的性子活泼些,总是笑,不似千千沉静。
她又比千千大了些,自有一种小姐姐的姿态,又很有分寸,碰千千的东西总是小心翼翼的。
而且她学说话又早,总是糯糯甜甜,又一本正经的说:“千千我能不能玩这个?”“千千我可以骑小马吗?”“千千你可不可以说话啊?”
千千仅仅会说几个词,常被小话痨青秧弄得愈发沉默,小小年纪,竟能从她脸上看出无语的表情来。
青秧又喜她肤白瞳浅,满头蜷发,可爱又灵动,学了大人模样在她腮上亲亲。
千千逃得飞快,在众人的笑声中慌慌张张的扑进陈绛怀中,青秧继而赶到,两个小女孩都被陈绛抱住,使劲的亲了一亲。
作者有话说:
一直在纠结要不要改文所以迟了?
或者大家要不要看青秧视角的陈砚墨半死不活番外呢?
对了,大家可以点番外了。
第192章 族长和丑闻
陈舍微和谈栩然从月港回来后, 就去了一趟赵家,想说一说赵如茁的下落。
赵先生老得真快, 阿元和阿安也长得很快。
陈舍微未见过赵如茁, 却见过赵如耘。
他觉得阿元和赵如耘很像,侄儿像伯父也许并不奇怪,但又或者, 阿元真的是赵如耘的亲骨血呢?
陈舍微总不好去问苗氏,苗氏自己恐怕也不清楚。
苗氏的打扮越发寡素, 似乎觉得自己没有穿红戴绿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