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不好分,好些领导都想要,抢手的很呢。”
“那你努力啊,这会儿先说眼前的。”
一竿子将孩子这么个敏感话题打回去,沈冬一时也没了继续指点的兴趣,倒是杨灿依旧兴致勃勃的很,点着他规划的外间位置,一会儿说饭桌怎么放,一会儿琢磨碗橱要怎么摆,连带着里屋的摆放都推翻了几次,增加了不少细节。
省队有门禁,沈冬他们吃饭本就不算早,絮叨了这么些时候,时间已经晚了,沈冬看了看手表,就索性做了个总结性发言。
“外间东西别放太多,免得让人看了眼红,至于里头……你说的五斗橱,这也行吧,放了这个,以后就能放座钟和收音机了,也算合适。这么一来,家具就不用再多添了,不过炉子要买一个,最好是带着走烟管的,冬天好多暖和几分。其他的就别多动了,有那个钱咱们先存着,看以后有没有机会买个大点的。”
嗯?买个大点的?刚才不还说分房的事儿?怎么?这是不指望我了?哎呦,还没结婚呢,你这就开始小看我了,那以后结了婚我这家庭地位堪忧啊。
杨灿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有心说几句,不想今儿也是巧了,这里他还没开口,沈冬还没起来收拾桌椅碗筷,筒子楼的楼道里就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
“外头怎么了?”
杨灿半开了门,朝外看了看,然后突然一下将整个门都拉开了,疾步开始往外走。这架势,看的沈冬心就那么一提,急忙跟着往外走了几步。
走到里涌来四五个人,领头的两个一个背着个人,一个在边上扶着,全程这么些人愣是没有一个出声的,现场相当诡异。
杨灿呢,则是快步上去,看了看那被背着的人,然后一个侧身将楼道里某一间屋子的门给打开了。
那个屋子……如果沈冬没记错,好像是一个丧偶工程师的单身宿舍吧,因为他家儿子已经成年,并且在下面的市里有工作,有宿舍,所以当初分房子的时候,就只要了一间和杨灿差不离的单间,为此厂里还表扬过,说他有觉悟什么的。
这样一个品行为人都受人称赞的工程师,怎么突然就这样了?这是出什么事儿了?
沈冬有心出去看看,可一想自己如今到底还不是机械厂的家属,属于外人,脚步又停下了。只探着头看着外头,等着杨灿出来。
杨灿自然也记着沈冬在家,所以匆匆的问了问情况,就转头回了自己的屋子,只是那脸色却相当的不好看。
“怎么了这是?”
“厂长被打倒了,说他□□。被G.W.H的主任下放去扫厕所了。老杨没忍住,帮着分说了几句,被打了一顿,这会儿还晕着呢。”
虽然早就知道外头这样的事儿很多,可发生在自己身边,还是这样近距离的看到,还是让两人心里非常的难受。
“杨灿,那咱们……”
“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周围都知道咱们的事儿,要真停下,还不定惹出什么闲话来,到时候要是扯上,哪怕我们两个都有护身,也未必能抗住。”
是啊,这时候有护身却不懂得低调的人被阴一把也不是没有的。
沈冬唏嘘着,总觉得自己的心沉甸甸的有些发冷。杨灿也没了刚才的鲜活模样,垂着头,咬着唇,不知道再想什么。
两人就那么静静地坐了有几分钟,最终还是杨灿先回了神,许是经历过的事儿多了些吧,他抗打击的本事比沈冬强了些,抬头说话的时候,刚才的黑脸已经消失不见了,虽然依旧没什么喜色,看着却挺正常。
“这几天你也多留心点,尽量别出来,下个月我去看你吧。”
这是怕厂里吹什么歪风连累到她?
“这……”
沈冬有心反驳,不想才微微起身,杨灿就用手压住了她的肩膀。
“我心里有数,你听我的吧,你权当我要用这段时间刷屋子,不方便就是。”
要是这个借口,沈冬还真不好过来,只是隔壁这个……
“老杨不是心里没数的人,今儿估计是气过了头。没事儿,明儿大家帮衬着送个礼,服个软,应该能过去,至于其他,见招拆招吧。”
都说到这份上了,沈冬还能说什么呢?这年头若不是手握权柄,其实能做的真的很有限。
“那你自己也小心。”
“只要不主动招惹人,你知道的,我这身份还挺有保证。”
这倒是,烈士遗孤嘛,多少总是有优待的。
当然说是这么说,沈冬回去的路走的依然不算安心,最起码再下一次见面,知道后续之前,沈冬的心啊,是落不下了。
作者有话说:
第97章 说情、主意
后续的事儿?其实没沈冬心里想的那么可怕, 毕竟这是厂子,还是机械重工业的厂子,在不能耽误国家计划指标的情况下,即使要闹, 那一个个的也卡着底线呢。像是这会儿杨灿就和平日一样, 准点的到了办公室。
新来的实习生已经清理好了桌椅, 灌满了暖瓶,这会儿正收拾文件柜, 听到杨灿的脚步声, 转头看了过来,一见是他, 立马挤眉弄眼的走到门口, 小心的探看了周围, 然后低声问:
“杨工怎么样?昨儿看着可吓人。”
“还好,早上醒过来来, 不过……今天怎么样还不知道,那些人向来逮着一个就下狠劲, 但愿昨天一顿打就过去了吧。”
杨灿的声音也不高,语气更满满全是担忧, 说的那实习生也皱起了眉头,愁上了。咬着嘴唇想了好一会儿才下定了决心, 问杨灿:
“要是有他们自己人帮着说话, 能行不?”
嗯?这什么意思?难道那些人里有这小子的熟人?哦,这倒是也有可能,除了上头的那些头头, 所谓的H.W.B其实大多是无所事事, 热血上头的小年轻, 看实习生的年级,有一两个小伙伴在里头也是常理。
“那要看说不说的上话了,若是小喽啰,那怕是没什么用,可要是真有分量,人家能愿意帮这个忙?无亲无故的。”
“我想试试。”
到底是年轻啊,所以那种只求自保的圆融油滑还没上身,还愿意为了心里那点子良善伸出手来。
杨灿心里这样想着,脸上却不由多了几分真诚的笑意。
“也好,总比什么都不做强,这样,我这里有一包中华,本想试试能不能去办公室走走人情的,你先拿着,空手上门找人说情不好。”
中华?那实习生一脸诧异的看了看刚被杨灿塞到手里的烟盒,眼睛一闪,突然也笑了起来。
“合着杨哥打着和我一样的心思,不过你这烟……可稀罕啊。”
这是遇到同类,欢喜的上头了?这样的时候居然还能打趣,这人,心可真大。
“你也知道,我爸生前战友不少,从叔伯那边顺点烟怎么了?那是亲近。”
杨灿一个人过日子,就是再有人帮衬,若是自己不知道交际,也不可能在厂子里混的顺当。这会儿瞧着人家愿意和自己亲近,顺杆子拉近关系的话那是张口就来,略带几分小无赖的模样,说的那孩子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好在这会儿到底有事儿,这轻松也就那么几秒,转瞬压了下去,
“那我这会儿就去,晚了怕是来不及。不过这工作……”
“我和科长说,你忘了拿饭盒,收拾了办公室就回去取了。”
这个理由好,既说明了他没迟到,没旷工,又帮着免去了请假扣钱的麻烦。毕竟谁还没个这样的时候是吧?左右不过是上个厕所的功夫,又不耽搁事儿,没人会较真,厂子里嘛,相互体谅帮着遮掩一二,那才是常态。
那实习生一脸放心的走了,等着那人走远,杨灿眼睛冲着不远处另一个办公室看了看,见着一个熟悉的中年走了进去,他立马快步跟了过去,一边敲门并推开,一边从另一个兜里又拿出了一盒中华。
“李主任,早啊。”
办公室里刚放下手提包的李主任听着声回头,见着是杨灿,点着头扬起了几分公式化的笑容。
“小杨啊,你也早,怎么这会儿过来?有事儿?”
“这不是来跟您汇报一下杨工的事儿嘛。”
说话间杨灿已经拆开了中华烟,给李主任递了过去。李主任低头看了眼烟盒,不动声色的接过了烟,并在杨灿殷勤的点火中,吞云吐雾了一回。
“说吧,老杨什么个情况?”
作为领导,耳目众多,消息灵通那是最基础的领导素质,李主任什么不知道?可再知道,也不妨碍他多方面听点东西不是?反正大早上也没什么事儿。嗯,怎么说还有那一般人拿不出来的中华烟的情面在呢。
“您也知道,杨工除了工作上有些本事,日常处事儿上人楞的很,胆子也不大,昨儿……也不知道是犯了什么傻,许是没反应过来,许是让阵势给吓着了,突突了几句不合时宜的,这不就让人给教训了嘛。其实事后他自己也后悔了,抬回家醒来的时候,顾不得满头是血呢,一个劲的喊着错了,错了。您说说,这样的人……他能有什么坏心思呢?就是个反应迟钝的,这样的人,和他计较那都是跌份。”
李主任听着杨灿说话,什么反应都没有,好像杨灿说的全是空气,可就凭他脸上没下去的笑容,杨灿就知道,这事儿啊,在李主任这里真心不大,也没反感他的说情。既然这样……
“李主任,您看,杨工这事儿……”
“不是伤了嘛,那就给他十天假,好好休息吧。”
明白了,就是停工十天,只要后头没人追着不放,这事儿李主任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过去了。
虽然没给出个明确的答复,可能说到这份上,李主任已经算是可以了,毕竟人家也没有冒着风险保你的义务是吧,你又不是人家那一派的亲信心腹。
杨灿很有眼色的道谢走人,却不知道后头李主任看着他的背影微微笑出了声。
“倒是个厚道的。”
李主任和老杨没什么交情,他为啥愿意松手呢?不是那中华烟的作用,而是因为杨灿啊。虽然厂子里都知道杨灿是烈士遗孤,可这时候大多数人想的都比较简单,只看到了杨灿的可怜,却忘了他爹给他留下的最大的遗产,一溜的军方人脉。
这年头什么地方最安全?除了部队还是部队。作为一个有政治智慧,有远见的人,李主任觉得,适时地给杨灿释放点善意,那是一桩很划算的投资。
将来若是没什么大岔子那没得说,全当是做好人好事儿了,可若是一个不好,自己也倒了霉,好歹也算是有个能求人的地儿不是?人啊,多结善缘总是不会错的。
就今儿这事儿来看,这善缘结的就挺合适嘛,这么一个连着邻居都想着拉一把的人,关系真处好了,将来……
李主任的心思杨灿不知道,也没必要知道,毕竟以后什么的,谁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到是杨工的事儿,这会儿感觉有了指望了。李主任不远插手,那是不是代表厂子里其他领导其实也不愿意多事儿?
带着这样的想法,杨灿又走了几个办公室,你别说,他这想头还真有戏,七成的领导都是一个意思,虽然理由不一,有的是担心生产任务,有的是原本就属于技术官员,天然和杨工同一阵线,有的是想做好人,有的是借机想笼络人心等等。可目的还是达到了,在当天的晚上给躺在床上不安生的杨工带去了好消息。
“小杨啊,谢谢,谢谢你了。”
老杨人虽然直肠子,可能当上工程师的,有哪个脑子笨的?只要用心,什么都能想明白,所以他真的,很领情。
“都说患难见真情,这会儿我是真的,明白了这句话的分量啊。唉,可惜了厂长……”
人是好人,脑子也有,可就是这啥都往外突突的毛病,真是没治了,刚因为这个吃了那么大一个亏,这会儿还想着厂长呢?也行吧,好歹这也说明杨工这人心是真善。
不过心里这么想,杨灿嘴里却不能这么劝,所以他想了又想,最后才说了一句:
“厂长如今这样已经算是好的了,想想那些下放去蹲牛棚的,关到了干休所的,那些人的日子才叫惨呢。先这么着吧,这风总会过去的,等着情况好些了,咱们再想法子吧。您要真觉得心里不忍,那以后多留心些,时不时的避着人给送点吃的喝的,不让人过不下去就成。”
这绝对是妥帖又适当的法子,别说是杨灿了,就是杨工这样耿直性子的也点了头,伸手拉了杨灿的手,低声说到:
“我也这么琢磨过,就是没你想的这么周全,小杨啊,还得是你呀。”
这话说的,杨工出事儿的时候,帮手的人可不少,他可不能将功劳全领了,那多寒人心呀。
“不止是我,昨儿帮着将你带回来的,哪一个心里没数?就是今儿,我去找的那些领导,也多是存了善念的,不然也不至于这么好说话,只是时局如此,大家伙儿也身不由己。”
“我明白,我明白。”
有了这么一遭,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明哲保身嘛,谁也不能说这些人真错了是吧。只是这时局……,怎么就成这样了呢?大家一起好好的为建设国家努力不好吗?
“红楼梦里说,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往日听着可笑,如今想来,呵呵,竟是世间至理。”
是啊,这本就是一样的。
杨灿不说话了,和杨工齐声叹了口气,又同时苦笑起来。
他们本就是世间蝼蚁,除了随波逐流,还能怎么样呢?
想想还在省队提心吊胆的沈冬,杨灿拍了拍杨工的手臂,
“好好养着吧,十天休假呢,以往加班的时间算是都补回来了,正好调整调整,养养神。周围邻居昨儿就说好了,会轮着给你送饭的,您啊,什么都不用操心。”
“唉,替我谢谢大家伙儿,等我好了,再回礼。”
杨工是个老知识分子,自来就爱行个老礼,哪怕是物资最困难的时候,去人家家里做客都要带上样东西,从不空手,这会儿让邻居们这样照顾,他又是羞愧,又是感动的,回礼两个字生生的说出了斩钉截铁的味道。想来到时候肯定不会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