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控客栈的小客向陆见微转述了他们的对话。
“我怎么记得,他俩当初嫌贵来着。”陆见微无奈摇首,“时间滤镜太可怕了。”
小客:“当你身居高位时,曾经的一举一动,都将蒙上一层光环,更何况,在张伯和岳殊眼中,你确实是他们的救星。”
“我可不想成为什么救星。”陆见微抻了个懒腰,“那个万聪天天打听来打听去,把我这客栈当茶馆了?”
小客:“他付了钱,总不能让他闭嘴吧。”
“张伯年纪大了,云姨需要更多时间练功,店里其他的伙计也没空管账,这个万聪精明得很,应该是管账的一把好手。”
“他一个八级武王,不一定愿意给你当账房。”
“梅九疑一个准宗师,天天待在客栈,你以为他想干什么?”
小客:“这题我会,求证他关于人性的理论,以及查出你宗门的底细。”
“所以说,神秘的宗门就是一颗大萝卜,吊在他们面前,等他们不管动用多少势力都无法查清的时候,自然会乖乖待在客栈里慢慢探索。”
“也对。”
隐世宗门的人来了又走。
万聪舍不得离开,他可是天下闻名的万事通,若是连陆掌柜的师门都查不出来,还有何脸面自称“万事通”?
他支付一个月五百两的租金,在小院里一住就是三个月。
三个月,半点头绪都没有。
继续下去,除了给陆掌柜送钱,别无它用。
要不就这样吧?
他万分失落地卷起包袱,打算离开这个伤心地,张伯忽然过来,请他去主院一叙。
万聪不明所以地去了,肩上还挎着细软。
刚入院中,就看到陆掌柜站在花圃旁浇花。
他拱手行礼:“陆掌柜有何吩咐?”
陆见微放下水壶,问:“万事通这就放弃了?”
万聪:“……”
“我给你一个探查底细的机会,”陆见微漫不经心道,“你敢不敢要?”
“没什么不敢的。”万聪重拾信心,“但我想知道,我没有戴圆脸面具,你是怎么在众多住客中认出我的?”
“很难吗?”
“……”万聪深吸一口气,决定放弃这个问题,“陆掌柜说的机会是什么?”
陆见微笑眯眯道:“店里还缺个账房。”
万聪:账房的确能触及客栈核心,可他真的不会算账啊!
“你若不愿意……”
“愿意!我愿意!”
秋去冬来,寒风卷着飞雪在屋外狂舞。
陆见微在房间练字,练着练着,忽然感应到熟悉的气息。
“裴公子回来了!”
岳殊惊喜的声音传来,随后便是薛关河同阿耐独特的招呼方式——互损。
“几个月不见,你变黑了。”
“你也不赖,武功都没怎么长进。”
“你才没有长进,掌柜的都说我进步不小。”
“陆掌柜对你要求太低了,要我说,你就应该——”
三楼的房门打开,阿耐立刻收住话音,拉扯着不服气的薛关河一溜烟去了后院。
陆见微趴在栏杆上,望着院中长身玉立的青年,笑问:“下雪了,吃不吃古董羹?”
裴知仰首,细碎的雪花坠落,于温融的眉间缓缓化开。
“不胜荣幸。”
*
五年后。
如铅的乌云覆盖天穹,到处都是灰蒙蒙的。西风卷着鹅毛般的雪花,簌簌落在马脑袋上。
“下雪了。”陆见微遥望远方,无奈道,“看来今天是赶不回去了。”
裴知:“前面不远处有座破旧的道观,将就一夜?”
“也好。”
两人纵马疾驰,片刻后便抵达道观。
道观外到处都是杂乱的脚印,里面显然已经有人。
马蹄声惊动道观里的人,原本的“热闹”倏然消失。
两人栓了马,推了推道观的大门,门板纹丝不动。
裴知敲响门扉,里面无人回应。
凭陆见微的感应,道观里一共十五人,都是四级到五级的武者,也有个别内力低下的武徒。
他们凝神屏气,就是不应声不开门。
“唉,没人开门,咱们进不去,就只能露宿荒野了。”陆见微嘴角噙着笑意,语调却很苦恼,“要是遇上什么山匪猛兽,好不容易找到的宝贝丢了可怎么办?”
裴知熟练配合:“要不去连夜赶去丰州,就算进不了城,也能去八方客栈投个宿。”
“只能这样了。”
两人作势转身,门板吱呀一声开启,一颗脑袋探出来,上下打量片刻,见二人年纪轻轻,相貌寻常,内力不显,便放下几分警惕,起了轻视之意。
“你们是什么人?”
裴知:“过路人。”
“嘿,你小子怎么说话的?老子问你——”
“磨磨唧唧干什么?”一道粗莽的声音打断他,“让他们进来。”
“得嘞。”
院门开启,陆见微和裴知信步踏入道观主殿。
殿内十几人手持武器围成一个圈,圈内有两人,一个是十七八岁的少女,另一个是十三四岁的少年,少女面色苍白,浑身染血,少年身上也有几处伤痕,往外渗着鲜血。
十几个人围攻两个人,真是叫人看不过眼。
殿内众人都注视“不速之客”,除两个受伤的年轻人神色复杂,其余人皆一脸看好戏的模样。
为首的是个刀疤脸,刀疤从额头横过左眼,再到耳边,满脸横肉,目露轻蔑。
“你们刚才在门口说的宝贝是什么?”
陆见微挑眉:“你是在问我们?”
“别装傻!”刀疤脸身旁的小弟斥责一声,“老大问什么你答什么!”
裴知抬手,未等众人反应,内劲隔空点中他的穴道。
殿内陷入沉寂,只余火堆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陆见微长剑出鞘,剑尖抵住刀疤脸脖颈,笑眯眯道:“我问什么,你答什么,记住了?”
在九级武王的威势面前,刀疤脸的挣扎无异于蚍蜉撼树。
他咚一声跪到地上,脸上横肉直颤。
“前、前辈请问。”
陆见微:“他们是谁?你们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我、我……”
“陆掌柜!”少女倏然跪地,还拉扯少年一起,“您就是陆掌柜对不对?!”
刀疤脸的小弟不由自主倒退几步,而后放下手中武器,全都跪倒在地,一个个抖如筛糠。
“啪!”刀疤脸惊愣之后,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陆掌柜大驾光临,罪该万死!”
陆见微暗叹一声,这年头伪装身份游历江湖越来越不容易了。
五年来,她和裴知一边赚钱一边闯荡江湖,顺手救下不少人,就算戴了不同面具,也经常会被人认出。
久而久之,江湖上都知道,陆掌柜和裴公子喜好行侠仗义,不管在哪里看到他们都不要惊讶。
但两人有个习惯,每年冬日下雪前,都会赶回丰州八方客栈,与客栈的伙计们团聚。
此地接近丰州,时值冬雪,这种时候出现在这里的高手,极有可能就是陆掌柜和裴公子。
少女虽然不太确定,但不妨碍她想借用陆掌柜的威名。
如若不是,也能狐假虎威;如若真是,那便是天降贵人。
“说说吧,怎么回事?”陆见微收回长剑,神色慵懒地俯视刀疤脸。
刀疤脸哭丧着脸道:“陆掌柜,小人只是路过借宿,真的没想害人性命,您——”
“这些话,留着在刑狱里说个够。”陆见微打断他,转向少女,“你们又是何人?”
“我是安州卢家之女卢欣,这是舍弟卢浩,陆掌柜,我爹娘遭人毒手,我和弟弟侥幸逃出,想去联会求助,却差点被人暗杀,若非我习得一些易容术,带着弟弟一路躲藏,恐怕早就……”少女哽咽落泪,红着眼睛道,“陆掌柜,晚辈一路逃往丰州,就是想求您为我卢家主持公道。”
陆见微问:“他们呢?”
“我不知道,我和弟弟受了伤,天又下雪,就躲进道观里,谁料他们突然冲进来,说要我们身上的宝贝,我和弟弟以为他们是仇家派来的杀手。”
“冤枉啊陆掌柜!”刀疤脸后悔不迭,“我根本就不认识他们,我就是看他们小心翼翼的模样,就想着诈他们一诈,还没诈出来,您就来了。”
太倒霉了,一个子都没捞着,就撞进陆掌柜手里。
若非江湖扶助联会建立,越来越多的武者喜欢行侠仗义,他们也不用被逼得朝这种落魄仓惶的人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