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娘亲是永宁侯次女,先头的太后也是出自苏家,她幼时便时常跟随母亲进宫陪太后,与一众皇子公主们玩在一块。
许是她长得讨喜可人,太后尤为喜欢她,总爱开玩笑说要将她留在身边才好。
之后也是太后做主,定了她与凌维舟的亲事,那会他还只是个生母位卑不受重视的二皇子。
人人都道以她的家世,配二皇子实在可惜。
可谁能想到,当初最不被看好的二皇子,竟是潜龙在渊,如今反而成她配不上了。
凌维舟这会正与身旁的人交代什么,很是认真耐心,让她不好意思打搅,张了张嘴终究没发出声。
半晌后,还是他先发现了她,扬起唇角喊了声:“婳儿,过来。”
沈婳这才捏了捏手心,朝他走去,“见过太子哥哥。”
凌维舟见着她并不意外,倒是身旁那些官员,都认得她,很是知情识趣地喊了声沈姑娘,便纷纷告退了。
待只剩他们两后,他才温声地关切道:“脸色怎么如此差,瞧着也没什么精神,可是起得早了?”
他边说边娴熟地向她脑袋伸出手。
明明还是同往日一样的笑容与宠溺的语气,可她的眼前却瞬间浮现出他将赵温窈护在身后,冷厉厌恶地看着她的画面。
他的嘴里还说着最无情的话,他说这婚事本不是他所愿,他说他从未喜欢过她,他说看见她靠近便觉得恶心。
这么想着,她的脑袋便下意识地一偏,凌维舟的手擦着她的发梢拂过。
两人皆是一愣。
沈婳讷讷地眨了眨眼,不知该如何解释,好在凌维舟愣了下便笑着道:“孤瞧你发间沾了点叶片,想替你拂开。”
这次他再伸手,她便没再躲,半片枯叶落在了他的手心。
沈婳顿时脸颊发红,为了一个不切实际的梦,就和从小一块长大的未婚夫闹别扭,实在是有些不讲道理。
她自觉理亏,微垂着脑袋,声音极轻地道:“多谢太子哥哥。”
凌维舟缓缓地将手收了回来,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面前的小姑娘,眼中闪过些许疑惑。
她平日不是最爱粘着他?
他想了想道:“婳儿今日怎么与孤如此生分,可是还在气孤,生病时没去看你?”
沈婳连连摇头:“才没有,太子哥哥要替陛下代理朝政,哪能随意出宫,我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她顿了顿,随口扯了个理由:“有人看着呢。”
这等由子一听便是编的,凌维舟摩挲着指腹,没有再多问,只是伸手握住了她垂在一旁有些发凉的手掌。
“无妨。走吧,孤知道你进宫,特让御膳房准备了你喜欢的菜肴。”
沈婳确实是饿了,早膳来不及吃,在贵妃那倒是有点心,可为了保持仪态她也不好意思多吃,这会肚子早就唱空城计了。
闻言双眼发亮地点了点头,等进了配殿她才反应过来。
凌维舟牵了她一路。
沈婳抬眼看向身侧紧握她手的挺拔少年,心底有些许松动。
午膳果然很丰盛,不仅有五香羊肉、糟酒鱼片、燕窝松子鸡这样的大菜,就连她喜欢的时蔬与汤品都没漏下。
凌维舟自小在宫内长大,一言一行如同拿尺子比照过,就连用膳也仪态优雅,叫人赏心悦目。
而沈家养孩子,本就规矩没那么大,再加沈婳出生不足月,很是娇小可怜。夫妻二人对这个盼了多年的小女儿更是溺爱,变着法地喂她。
也不知是不是这般将养出来的,她确是从小就爱吃,且不拘着山珍海味,只要好吃的她都喜欢,更何况满桌子都是她喜欢的菜肴。
可惜的是宫内用膳讲究规矩,不仅不能说话,最可气的是她还未半饱,布膳的小宫女就停了筷子。
她当然也能自己夹,但看着早已放下筷子在看她吃的凌维舟,便把还想要一碗米饭的话给吞了回去。
两人时常见面,却鲜少一块用膳,小时候可以不讲究,爱怎么吃就怎么吃,如今她已及笄,再向以前那般,就该丢人了。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惋惜,凌维舟竟起身亲手给她盛了半碗燕窝汤,还很贴心地多夹了块鸡肉,“积食容易伤身,喝碗汤润润嗓。”
她心情复杂地看着还不够塞牙缝的鸡肉,也不辜负他的心意,小口小口地将汤喝完,撇开眼不去看满桌的菜肴,在心底长叹一口气。
真是太浪费了,要是有她大哥在,别说碗里的鸡了,连个汤底都不会剩下!
凌维舟样样都好,就是与他一道用膳,太磨人了些。
用过午膳,凌维舟也不急着去处理公务,带着她去花园散步,美其名曰消食。
虽然不知那塞牙缝都不够的米饭,消的是哪门子的食,但冬日午后和未婚夫逛园子晒太阳,还是很不错的。况且她也有事想问他,自然不会拒绝这个提议。
宁寿宫花园离太子的东宫更近,平日也不会有后妃往这边来,较御花园更为清幽安静。
既是散心,两人进了园子便没让宫人再跟着,一路闲聊着往里走。
“听娘娘说,太子哥哥近来都歇得很晚,可得当心身子才好。”
“不碍事,年关将至本就事杂,待过些日子就好了。对了,孤知道你喜欢看话本,让人给你搜罗了一些,到时你带回去
瞧瞧可喜欢。”
沈婳欢喜地弯了弯眼,“不用看就知道喜欢,太子哥哥真好。”
她笑起来时两侧的酒窝尤为明显,看着竟比日光还要明媚夺目。
凌维舟只看了眼,便下意识地侧过脸柔声道:“你喜欢便好。”
又往前走了会,是处假山怪石林,沈婳止不住笑了起来,“太子哥哥,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在这边捉迷藏吗?我在里面躲了整整半日,你们怎么也找不着,后来天都黑了,是你找到的我。”
便是那次过后没多久,太后为他们指了亲。
凌维舟看着面前数米高的假山,不知在想什么,须臾后,轻轻地嗯了声,“那会你比小五还要顽皮,可皇祖母偏最是喜欢你。”
沈婳抬头看向他,“那……”
那你呢?你是否也最喜欢我?你可是真心想娶我?
可话还未出口,就见小喜子急匆匆地小跑进来,“殿下,诸位大人已经在南书房等您了。”
凌维舟神色一凝,有些犹豫地看向她:“婳儿……”
四目相对,沈婳笑着摆了摆手:“政务重要,太子哥哥不必管我,快去吧。”
凌维舟这才点了点头:“那让小喜子陪你玩会,孤去去就来。”
“不用了,小喜子要跟着你伺候,我正好有些乏了,去前边的亭子里歇会,太子哥哥放心,我会等你回来的。”
许是真有急事,凌维舟被催得紧,只得答应下来,带着人快步离去。
本就萧条的花园,顿时变得更加冷清起来。
沈婳望着他的背影,看了好一会,直到确定人真的走远了,才垂下头。
缓缓地从衣袖中里拿出了一个鼓鼓的荷包,而后打开抽绳,掏出了一块——栗子酥。
可算是走了。
再不走,她就真要饿死了!
沈婳最喜欢的点心就是栗子酥,这是昨儿沈长洲给她买的,早膳来不及吃,杏仁便给她装在了荷包里,让她在没人的时候填填肚子。
还以为今儿是不会饿肚子了,没想到还是被她用上了。
午后的阳光正好,她选了个石凳坐下,边晒着日头边吃栗子酥,很是惬意,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少了盏牛乳。
荷包不算大,只装了五块栗子酥,沈婳细嚼慢咽地吃了两块,正要再去掏荷包,就听见身后竹林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很沉的脚步声。
宁寿宫处在东六宫,鲜少有人过来赏玩,不是清扫的宫人,便是凌维舟吩咐来伺候她的人。
这会再藏点心已经来不及了,沈婳反而坦然了,被撞见就撞见吧,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可当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才发觉动静不对,侧身看去就被眼前的景象彻底吓懵了。
来的根本就不是人,而是只通体乌黑四足橙黄的獒犬,它足有半人高,脑袋如同狮子般硕大。浓密的长发覆盖了它的全身,唯独露出那铜铃大的赤红眼珠子,此刻正直勾勾地盯着她。
沈婳猛地站起,就要往后跑,却发现手脚早已吓得发软发颤,不仅迈不开腿,也怕反而会激起此犬的兽性。
她这会真是恨极了自己嘴馋,当时怎么偏偏不要人留下陪她,此刻她便是想喊人也喊不着了。
她还存了一丝侥幸的想,或许这凶兽不是冲着她来的,或许它还不饿,又或许它只是看着吓人实际很温顺……
可当它张着血盆大口,甩着猩红的舌头,口水滴答地朝她扑过来时,她彻底绷不住了。
就她这小身板,甚至不够它几口咬的。
玉皇大帝、元始天尊、观世音菩萨,信女愿吃素半月,不不不,半年——
可惜诸天神佛没人听到她的声音,獒犬还是张着大
嘴扑到了她的面前,尖锐锋利的牙齿上似乎还能看到鲜红的血丝,腥臭的味道扑鼻而来。
眼看着便要朝她咬下时,她手上一松,使出浑身的气力,拔腿往后跑,不想刚跑两步就兜头撞上一人,她脚步一绊,连带那人重重摔了下去,她害怕地闭着眼,哆嗦地低喃着:“救、救我……”
一阵天旋地转的同时,一道冷厉低哑的呵斥声响起。
“甪端,趴下。”
随后是几声呜咽的犬吠,想象中撕裂的疼痛并没有传来。
她、得救了?
沈婳脑子一片空白,浑身僵直发凉,手脚不安地攀着什么。
直到那个冷厉的声音,再次从头顶响起:“还不起开。”
她劫后余生般,颤颤巍巍地睁开了眼缝。
逆着光,她勉强看清了近在咫尺的男子。
他刀削似的面容极尽俊朗,五官立体锐利,此刻正低垂着眼眸,不耐地盯着她,那双浅色的瞳仁中充斥着浓浓的戾气与杀意。
他面无表情,目光仿佛正在看个死人。
只一眼,便叫她冷得浑身一激灵,手脚并用要爬起,可挣扎了两下,又跌了回去。
眼看男人的脸色越来越冷,她只得带着哭腔磕磕绊绊地道:“我,我腿麻了,起不来……”
第5章
温暖的阳光笼罩全身,沈婳却感觉不到半分暖意,后脊的冷汗早已将衣裳打湿,浑身僵硬连话都发不出。
如此僵持了几息,正当她不知该怎么办时,一双宽大的手掌毫不客气地搭在了她的细腰上。
今日进宫面见贵妃,沈婳特意穿了新制的袄裙,桃粉的对襟外搭件白狐狸毛的比甲,衬得她杏脸桃腮犹如含苞的莹白牡丹,明艳动人。
美则美,可到底不如平日穿得厚实,而男子的十指刚劲有力,犹如鹰爪,搭在她腰间存在感十足,让她吓得煞白的脸瞬间更僵了。